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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陸雲鴻躺在自己的營帳裡,看著外面的燈光照進來,還摻雜著一些肆意打趣的聲音。
似乎是誰划拳輸了,又好像是誰說了葷段子,其他人跟著起鬨。
他躺著,像在數時間,又像在數心上爬過的螞蟻。
一隻、兩隻、三隻……
媳婦就在眼前,他卻只能剋制不去見她,不去想她。這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更痛苦的,他不知道媳婦為什麼出京了?
單純只是想他嗎?他覺得不太可能。
看看他那兩個看似重情重義,實則喜歡獨來獨往的舅兄就知道了,王家人天生就有那麼點自我意識,很強韌,卻只在他們自己心裡。
不到深淵谷底,他們的精神世界向來都是豐富的,想人可以,想一個人失去常理,不太可能。
他剛開始騙到媳婦的時候,為什麼日夜擔心?
因為知道媳婦不是非他不可,稍有不順心,可能攜款跑路。
對的,是攜款。
因為王家人的宗旨,你不讓她好過,她讓你沒法過。你欺負了她,她就能踩扁你的頭,你要是想算計她,她就能搜刮得你敞開肚皮去喝西北風。
睚眥必報對他們來說,是美德,是家族的傳承,是不可輕易拋棄的大道之光。
更何況,為了個男人……那更不值得了。
陸雲鴻光想到嬌妻的小性子,整個人就樂得不行。就好比有些人喜歡養貓,因為愛,所以縱容。
真的是因為貓爪子鋒利,所以忌憚?
還是覺得貓爪子可愛,所以時不時招惹,只希望看到她炸毛的模樣呢?
繾綣溫情,枕畔密語。
情濃時依偎,生氣時嬌嗔。
那麼鮮活的嬌妻,他的枕邊人來了。
陸雲鴻不知不覺躺平,環抱著手,感覺心窩暖暖的。
他第一次真正覺得,阿秀是在乎他的,很在乎很在乎。
她的情意這麼直白,幾乎讓他一眼就能看見。這麼不含蓄的感情,在外人眼裡或許不值一提,還會覺得女子嬌弱。
可對他來說,卻倍感親切。哪怕現在只是知道一個訊息,他就已經感覺到身體的變化,從僵硬到柔軟,從不知所措到期待,從期待到渴望……他數著時間,卻感覺這過程也是極其甜蜜的。
快點來吧,阿秀。
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陸雲鴻在心裡默默唸叨,他閉上眼眸,似乎感覺到海風拂過心房。
那種期待灌滿了他的身體,他第一次覺得,上一世的日子簡直不是人過的。而他苦熬了那麼多年,現在想想,他可能真的是抱著贖罪的心思在過吧。
……
四月下旬,王秀一行人已經抵達揚州了。
因為得了徐州知府的指點,他們的馬車前腳剛進城,後腳揚州知府就帶著太太來拜訪,還給王秀他們安排了揚州城裡最好的客棧歇息。
王秀見了揚州知府的太太,不過是說上幾句客套的話,互相贈了禮物,便算是認識了。
裴善去和揚州知府見了面以後,回來問要不要在揚州住幾天。
王秀想著台州那邊沒有什麼戰事,他們不如直接去無錫,裴善還可以見見親友。
裴善聽後,沉默了許久,最終點了點頭。
於是第二天,他們繼續南下,回了無錫。
周旭已經不在無錫當縣令了,可因為他做出了政績,無錫也算一座名城,新任知府是周旭同窗,叫婁啟,是個遠近聞名的好官。
無錫因為有了官學,這幾年熱鬧繁華,堪比常州。
王秀還住在書院的宅院裡,丫鬟僕婦都是從前那批,王秀回來的第一天就賞了他們一個月的月例,大家都很高興,秦管家還抱著陸承熙在周圍轉了好幾圈,丫鬟們戲稱,“三過家門而不入”。
王秀被逗得直樂,還以為裴善也會回村去看看。
誰知道下人來報,說是裴善的哥哥嫂嫂來了,她才知道裴善根本就沒有回去過。
王秀的心沉了沉,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見見裴善的哥嫂。
但很快,下人就來回,他們已經走了,是裴善拿了五兩銀子打發走的。
又過了兩天,裴善的舅舅和舅母也來了一趟,裴善給了五十兩銀子。
王秀聽了以後,覺得裴善也挺好玩的。
這傢伙不聲不響,心裡卻門清,還記仇。
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就喜歡裴善這個性子,覺得跟她也很像的。
於是在抵達無錫的第六天,王秀就讓人備了車,叫上裴善,帶著陸承熙。
他們一行人往西堠村,但在去之前,她並沒有告訴裴善,要去西堠村。
是馬車走著走著,裴善突然急了。
他突然坐正身體,驚訝地喊:“師孃……”
王秀抱著兒子在懷裡掂了掂,高興道:“承熙,想不想去哥哥的老家看看啊?”
陸承熙眼眸放光,高興道:“想。”
王秀道:“好啊,那娘帶承熙去看看。”
裴善的俊臉突兀地紅了,不好意思地看著窗外,手卻拽著衣角,不知不覺地收緊。
王秀見了,打趣道:“哎呦,都已經做了太子老師的人了,怎麼還像個孩子一樣捏衣角。”
裴善連忙放開,卻聽見承熙說道:“哥哥捏衣角,哥哥像孩子。”
裴善抿著唇,沒法反駁,慢慢低下頭去。
快到西堠村了,裴善吩咐車伕走了另外一條道。
王秀沒有勉強他,而是問:“這邊的風景更好嗎?”
裴善點頭,指著遠處的溪流道:“我從前……會在那兒洗衣服。”
很多很多的衣服……
而且,還是在冬天。
但他從不覺得那是苦難,只覺得是應該替家裡分擔的。
直到,他被趕出家門……
王秀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很清澈的溪流,潺潺的流水一路往下,好像沒有盡頭似的。
她叫停了馬車,然後朝那溪流走去。
前面的草地很空曠,平坦得像草原一樣,而且很美。
陸承熙下來跑,莊嬤嬤和幾個丫鬟追著他,他玩上癮似的,不肯讓她們抓到,天真無邪的笑容感染大家,在暖暖的陽光下,笑聲比溪流的水聲更動人了。
王秀走近那溪流,從裡面撿了一塊小石頭,圓圓的,帶著幾絲豔麗的紋理,很漂亮。
她遞給了裴善,裴善接過去說道:“我家裡還有很多,我撿了兩罐子……”
可他突然收了聲。
因為早在十三歲那年,他被趕出家門的時候,他最喜歡的那兩罐石頭就被他大嫂摔碎,丟棄在家門前的淤泥中。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他宛如破布一般被丟棄在冷風裡。包括他所有的心血,所有在那個家裡成長的一切美好。
耳畔的風輕輕地吹,暖陽散落的金光刺痛了他的眼。
裴善聽見師孃輕嘆,然後說道:“想哭就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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