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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裡,太子正看著枯燥的摺子發呆。
裴善來的時候,他像是看見救星一樣,一下子從桌案裡起身,跑了出來。
他衝到裴善的面前道:“你可算來了,你都不知道那些摺子有多無聊,光是請安的就有二十幾道,還有一半是拐彎抹角告密的,有些要發去刑部,有些要發去大理寺,有些要發去通政司。然後如果他們管不著的,還要發回來給我,由我再發出去……”
“裴善啊,我從來沒有想到,他們會這麼的冗長和繁瑣,無聊透頂!”
裴善道:“正因為這些奏摺不要緊,才送到殿下這裡,如果是要緊的,比如軍需急情,江南災害,西南匪盜等等,耽擱不得,會奏加急報,由內閣和皇上親自處理。”
“但殿下切莫覺得,這些奏摺不急不緩,或者無聊就掉以輕心。古人常以藏頭詩,首字謎,燈謎等傳遞情報,或是被困,或是不能宣之於口的,都藏在其中。看千篇奏摺,或許無一要緊,但漏掉那萬分之一,則可能禍及百姓。”
“當年在青山寺下,殿下交的那群朋友還記得嗎?倘若是他們受難,殿下是否能無動於衷呢?”
太子已經動容,可還是犟著嘴道:“可是真的太無聊了,不信你看嘛?好多都是叩請聖安,幾月幾日,設香案,叩謝聖恩。”
裴善摸了摸太子的額頭,寵溺中透著一絲好笑。
太子臉紅紅的,反倒不好意思了。
裴善把帶來的畫冊遞給他,說道:“看看吧。”
太子連忙接過去,發現是一本蒲公英的畫冊。
隨風起舞的蒲公英,飛翔在半空中,而不遠處是向日葵和飛鳥,陽光下,他彷彿都聞到了一陣芬芳,捧著畫冊細細摩挲,愛不釋手道:“你怎麼想起要畫這個?”
裴善道:“蒲公英的種子多輕啊,風一吹就飛走了。但蒲公英的種子也很堅強,那麼輕,卻能紮根到土裡,再長出新的花朵來。”
“殿下是皇上的兒子,老師們都是層層選拔上來的,各有不凡。殿下跟著他們,不說能學到滿腹文章,至少識文斷字,明辨是非是足夠了的。既然如此,難不成還會比凡夫俗子差嗎?別人能科考入仕,一生都在博求一道聖旨和寫一道摺子的機會,殿下生來就可以指點江山,紮根在這輝煌宏偉的皇宮之中,難道僅僅只是為了顯示身份的尊貴嗎?”
“我相信殿下一定可以更優秀,處理這些政務也會越來越好,甚至於,遊刃有餘,看著下面的人在你的眼皮底下耍心思,也可以笑著不揭穿,反而可以饒有興致地看著他演戲。”
“殿下,他們強於權謀,你便要強於人心。你有權,他們會謀。可他們是人,你就要抓住他們的弱點,掌權者,御人為首。”
太子握住那本畫冊,久久不語。
片刻後,他對裴善道:“你會一直陪著我的吧?”
裴善笑了笑道:“任何人都無法保證會陪殿下一輩子,但能夠陪著,就一定會陪著。所以殿下要自立自強,因為我們也會有需要殿下的一天,到那時,殿下就該獨當一面了。”
太子輕哼道:“你也沒有比我大多少,好好保養,怎麼就不能陪我一輩子了。”
“我不管,反正你以後不用來這麼早,你可以多睡一會的。”
“裴善,你和別人不一樣,我知道你對我很好,而且什麼都願意和我說。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你了,就像是失去了一面鏡子,怕是連真實的自己都看不清楚了。”
裴善道:“不會的,殿下心如明鏡,不管在任何時候都會做出對的選擇。”
“只是,如果有些人只能陪殿下一段路,殿下也不要過於遺憾。因為新的路途,一定還會有陪伴殿下的人出現,到那時,殿下坦蕩迎接便可,不用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反倒讓身邊的人不自在。”
太子搖了搖頭。
裴善還以為他是不認可,誰知道下一句他卻道:“我說不過你,我認輸了,你說什麼都是對的。”
“裴善,你不去論經辯道可惜了。但你真要走了,我還得去找你,因為聽你說話,我安心。”
裴善笑了笑道:“那我不說了,別宮建好,我陪殿下過去小住如何?”
太子聽後,臉頰露出一絲鬆緩,目光也亮了起來。
他道:“那得是明年的事情了。”
裴善道:“明年的事情很近啊,翻過年就是了。對了,我喜歡養魚,殿下喜歡養什麼?不如提前告訴徐大人,讓徐大人好好規劃一番。”
太子道:“你喜歡養魚,那我養蓮花吧,總不能明知道你喜歡養魚,我還要養貓啊?”
太子說道這句,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目光黯淡下來。
裴善彷彿沒看見一樣,繼續笑了笑道:“這就是殿下對我的好,連對著我養的魚都狠不下心。”
是啊,這麼淺薄的道理,為什麼他不明白呢?
父皇因為他,處處顧及母妃。
母妃卻一次次挑釁,根本沒想過父皇。
這一瞬間,他似乎明白了父母因何走到這一步的。
父皇當他是兒子,悉心栽培。
母妃當他是籌碼,肆無忌憚。
是了,是了,一個連他都不愛的人,他又怎麼指望她去愛他身邊的人呢,顧及他身邊的人呢?
太子忍不住苦笑。
他看向裴善,有點想哭,最後卻忍住了。
只是手裡握住裴善給的畫冊,自顧自地說道:“蒲公英的種子長大了,風一吹,它就飛到遠方去紮根了。你說,它還會記得自己的父母嗎?”
裴善道:“當然,不然它怎麼知道自己是蒲公英呢?”
“只是,它也想看看遠方,也想有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
“當風來時,它就知道自己應該獨立了。”
太子點了點頭,擦去眼裡的淚花,堅定道:“嗯,我晚上去問問我母妃,看她喜歡在別宮裡種什麼?”
“希望別是鄭家人的富貴,那樣我可做不到了。”
裴善抿了抿唇,微微一笑道:“鄉下的村莊裡,存有文銀三百兩,又能念上幾本書的,也稱之為富貴人家。”
“殿下,要富貴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填不滿的人心。”
“鄭家要錢,殿下隨便一個古董就足夠他們養活一大家子了,更別提有意幫襯。最主要的,是知足感恩,還是嫌棄殿下太吝嗇了呢?”
“皇上召鄭家回京,就不會擔心殿下去接觸。但有些人值不值得,卻要殿下親自去查驗。不管最終的結果是值得還是不值得,一切問題終將會迎刃而解。”
太子聽後,目光逐漸燃起一絲光亮,並且沉著穩重,再沒有一絲應付不了的慌亂了。
他對裴善道:“你說他們還記得我長什麼樣子嗎?”
裴善道:“殿下可以親自去驗證,如果失望了,不要回來哭就行了。”
太子急了,當即表態道:“我怎麼會哭呢?我母妃不要我的時候,我都沒有哭呢。”
裴善點了點頭,一臉瞭然道:“那是,畢竟只是紅了眼眶。”
太子羞赧,跺了跺腳:“裴善!”
裴善見他急了,當即笑道:“濡慕之情,有何難堪的?”
“莫說是父母,就是當年我哥嫂不要我的時候,我也是哭了一整夜呢。”
聞此,太子反而心疼起裴善了。
他道:“那是他們眼瞎!”
裴善道:“我想也是的。”
話落,兩人相視而笑,倒再沒有什麼自艾自憐的,反倒覺得雲淡風輕,一切不為自己想的,都已不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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