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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珩玉的玉骨扇在距離她後頸幾寸處停下。

目光越過寂寂沉沉的黑暗,一直來到暮色深處。

那裡有蟄伏著的氣息,等待著給他們帶來必殺一擊。

顯然,這並不是一個動手的好時機。

血液的味道會迅速擴散,吸引更多的魔物過來,以他現在的狀況,恐難以應對。

寂珩玉垂下的睫毛微而一顫,思襯瞬息,最終收回扇子,斂了殺氣。

桑離全然不知自己險與閻王擦肩而過。

此時已刻完字。

她丟棄木炭,手指被染黑幾根,髒兮兮的。

正猶豫要如何處理,就冷不丁被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寂珩玉嚇了一跳。

桑離定定神,胡亂把手在裙襬上擦了擦:“仙君?”

寂珩玉雙手負後,“嗯。”

桑離上下打量他一番,總覺得哪裡怪異,想了想提議道:“我們要不先找個落腳處,等明天再去找遺書上的地方,仙君你覺得如何?”

寂珩玉:“都可。”

怎麼突然這麼好說話?

桑離抿了抿唇:“來時我看到後面有一座還算完好的屋宅,我們不妨先去那邊?”

寂珩玉微一頷首,算是同意了。

入夜之後的萬水郡都更加蕭條。

隨處漂浮的熒熒鬼火點亮孤城,所見皆是森森瘴息。

桑離還有一件事想不通。

林湘兒在遺書中提及金烏與相月,不出意外,金烏指的應該是太陽,相月對應的是月亮,可是他們從早到晚,未見過太陽,更沒有見過月亮。

那麼她所指的月亮和太陽到底會在哪兒?這是個問題。

沉思間,兩人已來到屋宅前。

相較周圍的一片廢墟,這座宅子頂多是塌了半面牆,大門除了破舊些。還算完好。

謹慎起見,桑離先往裡面丟了一顆石子。

石子砸在地面發出沉悶的聲音,聽它在地上滾了幾圈,之後便是長久的寂靜。

看樣子是安全的。

她推門而入。

咯吱——

木門發出不堪重負的悶音。

她先探進一顆腦袋,這是一棟四合院,院中死氣沉沉,種在院中的老樹已死去多時,枝丫乾枯,垂迭,如垂垂老矣的老人。

“仙君,沒有魔物。”

桑離欣喜地通知了寂珩玉一聲。

她清楚自己的身份,也心知肚明寂珩玉肯定不會搭把手,不用他吩咐,便主動收拾出一間比較乾淨的屋子。

夜裡較為寒冷,桑離還想生些柴火,未曾想被寂珩玉攔下。

“小心招來魔物。”

他不提醒,桑離反倒是忘了。

動物都有趨光性,魔物也不例外。

生火的心思只能作罷,她翻箱倒櫃找出幾張發黴的被子鋪在地上,要是以前她肯定會嫌棄一番,現在不同以往,有取暖的就不錯了。

“仙君,您睡榻上,我在你腳邊。”

這一天下來累的不行。

額頭好像又熱了起來,不知是不是復燒,不過從以往感冒的經驗來看,睡一覺應該就能好。

桑離合衣躺下,說睡就睡。

寂珩玉沒有她那般心大。

一路走來,身體的不適感成倍加劇。

心口處很疼。

他甚至可以感知到那細淺的東西正肆意地在他的心脈處攪弄風雲,偏生他還拿它無可奈何。

寂珩玉從血液到身體四肢都無比焦躁。

煩躁感從頭頂百會一直蔓延至丹田,這種感覺隱隱有些熟悉,像是……

最開始身中曼陀情毒的時候。

想到那荒誕一夜,寂珩玉的心情糟糕到極點。

五千年來他善於隱忍,那一次是他平生唯一一次失序。

他盤腿打坐,調整氣息,默吟起靜心訣。

“冰寒千古,萬物尤靜;心宜氣靜,望我獨神;”①

寂珩玉閉著眼,心臟忽然一陣攪動。

黑暗中,他看到一張紅網包裹於心,那張網愈擴愈大,愈擴愈大,微小的種子沉睡其中。

額頭青筋猛然抽動起來,豆大汗珠順著眉骨緩緩下滑。

他的氣息開始亂了,心絡不穩,慾念正吞噬著他。

寂珩玉仍沒有停止吟咒。

“心神合一,氣宜相隨;相間若餘,萬變不驚……”②

紅網形如蛛網。

他的心臟恰如那網中獵物,砰砰跳動間,難以掙逃。

種子開始長大,形成兩瓣透明的,聖潔的葉子。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

透明包裹在鮮紅淋漓當中,它是聖潔無塵的;更是骯欲迭起的。

“無痴無嗔,無慾無求;無舍無棄,無為無我。”③

刷地一下,寂珩玉倏然睜開了雙眼。

砰。

砰。

砰。

是心跳聲。

一下比一下沉悶,一下比一下沉重。

呼吸滾燙凌亂。

他眼中紅霧蔓延,分明是沉冷的一張面容,雙眼燒灼卻如同渴極的野獸。

有什麼東西瘋狂地鑽進了大腦。

一道聲音在掌控他——

“桑離,桑離……”

桑離。

那道稚嫩的聲音溫柔牽制著他的理智,誘哄著他起身走至那道沉睡的身影旁。

主蟲……是在她身上。

倘若這是子母蠱,只要殺了母蠱的寄居者,那麼他身體裡的子蠱也會跟著死去。

他要在子蟲沒有完全長大前,殺了她。

必須殺她,別無選擇。

[愛她……去愛她……]

[殺了她……]

[愛她……]

[殺了她……]

兩道聲音在腦海中爭論,盤旋。

他眼前虛實莫辯,寂珩玉已分不清腦海裡的是幻聽亦或是心魔。

他高長的影子完全籠罩住了地面的桑離。

他居高臨下,一瞬不瞬凝視著她,長睫糾裹下的眼眸是兇鬱,是不可預料的危險。

桑離對此一無所知。

事實上她睡得並不安穩,如置身冰火之間,她一會兒覺得冷,一會兒又覺得熱;一會兒胸口疼得厲害,一會兒腦袋裡面又嗡嗡作響。

症狀如重感冒,但是比重感冒難受了一百倍。

胸口處越來越熱了。

她煩躁地翻了個身,忍不住把胸口的領子往開扯了扯。

白皙的面板下,隱約映照出一團淡紅的形狀,像是某種花卉,漂亮極豔地開在她的面板裡面。

寂珩玉望著那團不知是什麼的光影,緩緩朝她伸出了手……

此時,桑離也終於醒了。

她迷迷糊糊半睜開眼,呼吸又急又燙。屋子裡很暗,她難以看清寂珩玉的表情,在這樣的黑暗中,險厄也被突顯的更為清晰。

他的身形輪廓幾乎與墨色融為一體,桑離卻看清了,那雙與昔日別無二致的紅眸。

心裡頭一個咯噔。

桑離連滾帶爬地躲開了寂珩玉的靠近。

“仙君你……怎麼了?”

桑離狼狽地站起身。

步伐虛浮,差些又摔倒在地。

話音將落下,心臟又針扎似地疼了下。

桑離疼得皺眉,不盡痛苦地悶哼一聲。寂珩玉還在朝她過來,桑離咬緊下唇,踉踉蹌蹌地跑到了門前。

直覺告訴她——要逃。

啪!!!

一隻寬大手掌重重抵制門前,僅被她拉開一條細縫的房門在面前重新閉合。

男人那隻手無疑是好看的。

手腕有力,指尖蒼白,緊貼於門上的指節根根分明,因用力,手背上的青筋緊張崩起,更彰顯出它的力量感。

“桑離,桑桑……”

他附在她耳邊,叫著她的名字,還有旁人從未叫過的小名,聲音裡甚至是帶著笑的。

可是不對勁。

寂珩玉的語調有多溫柔,多含情脈脈,目光就有多兇險,多疏冷無情。

她快站不穩了。

五指痛苦地拽扯著胸前的衣服,每次呼吸都跟著犯疼。

“仙君,你清醒一點……”桑離喉嚨嘶啞,眼梢在迷蠱的牽制下逐漸泛紅。

忽而頰邊微涼。

他的手竟然撫了上來。

他的指腹像是冷血動物般毫無溫意,仿若一條細小的毒蛇在臉上緩慢爬過,瞬間激起她一身的雞皮疙瘩。

“桑離,你大可怪我失言。”

桑離瞳孔震顫,不安感讓她想要逃離。

可是雙腳似不是自己的,根本難以脫離地面。

他一手遮住她的雙眼。

潑天暗色撲面而來,一片暗沉當中,身體的感知變得格外清晰。

他抬起另外一隻手,手指順過她修長秀致的頸線,激起桑離渾身戰慄,胸中熾火燒得更灼三分。

指尖行至胸前,五個乾淨圓滑的指甲突然延長鋒利,寂珩玉一字一句,嗓音清潤:“抱歉,我要殺你了。”

他的手心是冷的;靠近時的呼吸是溫熱的。

溫涼如水的聲音沒過耳脈。

胸膛鈍悶,一瞬間像是有什麼迅速地穿了進去。

此時他放下了手。

桑離還沒有從先前的繾綣中抽離,就被帶入到另一種情緒當中。

她低下頭,不可置信地看著穿進胸膛的那隻手。

他是那樣的毫不猶豫,桑離能感覺到,再深一寸就是自己的心臟,他會在一下間就把那顆怦然跳動的心捏成碎末。

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是瘋子嗎?

沒錯,他本來就是瘋子。

她從一開始就不應該信任他的,是她笨,是她傻,是她用在現代學習的那一套去看待這裡,看待他。

桑離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發出的卻是枯啞的沉默。

眼淚大滴大滴順著臉頰滑落,分不清是恐懼,還是又一次死去的不甘。

她快窒息了。

桑離哆嗦著手握住穿過胸膛的那隻手腕,她的掌心也是冷的,隨著墜落的淚珠,桑離眼眶通紅地仰起頭來。

最後咬牙——

從後腰抽出匕首,拼盡全身力氣刺進了他的心臟。

匕首整根沒入,利器扎進皮肉的聲音是如此清晰。

寂珩玉把手抽回,捂著胸口後退兩步。

他吐出一大口血。

掌心還沾染著來自桑離身上的溼熱的鮮血,血珠滴答滴答順著他指尖下滑,染得青袍血跡斑斑。

情人蠱仍在作祟。

寂珩玉拼命壓制著它,不讓它完全掌控理智,那雙沾染上情/欲的眉眼是清醒的,同樣也是怔然的。

他怔怔看著咫尺間的桑離。

她握著血淋淋的刀,刀尖對準他,還在顫抖地哭著。

寂珩玉清楚地看到,她胸前被他五指穿過的血窟窿正在緩慢癒合。

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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