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刺殺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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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城隍廟。

破敗的廟宇散發著潮溼、腐爛的氣息，幾縷蛛絲從樑柱上垂下，在牆角織出一張張白色的網，將捆縛在網上的昆蟲一一蠶食。

廟宇中央，許多乞丐擠擠挨挨的靠在一起，圍著一堆即將燃盡的火堆取暖。幾具骨瘦如柴的屍體，橫七豎八的放在一旁，吸引了窗外烏鴉的目光。

“嘎嘎——”

樹上的烏鴉淒厲叫了兩聲，似乎察覺到什麼，鬨然散開。

廟門“吖吱”一聲，被人推開，披著斗篷的女子走了進來。

鳶尾放下兜帽，拿出手帕在鼻子前扇了扇：“怎麼臭烘烘的？要不是為了給娘娘辦事，我才不會來這兒呢，晦氣！”

鳶尾上前兩步，小心翼翼的跨過幾具屍體後，停在了一位蓬頭垢面的婦人面前：“你，抬起頭來。”

婦人緩緩抬頭，看向鳶尾。

昔日養尊處優的痕跡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卻是蒼白的鬢角、乾瘦的身軀。

“你叫什麼名字？”

“白姨娘。”

“知道我找你幹什麼嗎？”

“報仇。“

“哼！算你識相。”鳶尾懶洋洋的哼了一聲，將一錠金子扔在了白姨娘面前：“聽說你女兒的屍骨，還在亂葬崗埋著，拿錢去買副棺材吧。”

鳶尾丟下的那錠金子，是恥辱，是施捨。

可此時此刻，在白姨娘眼中，卻是救命的稻草！

白姨娘激動的將金子攥在手裡，流下淚來：有錢了，她終於可以讓薇兒入土為安了。

“從此以後，你就是我們娘娘的人了！娘娘讓你幹什麼，你就得幹什麼，知道了麼？”

白姨娘激動過後，眼底一片森冷：“放心，我一定會殺了沈清漪，為薇兒報仇！”

……

鏡月齋。

細碎的腳步聲，自喬婕妤背後響起。

喬婕妤捧著一卷經書，細細誦讀，聽到腳步聲頭也不抬：“事情辦妥了麼？”

鳶尾乖巧道：“啟稟娘娘，已經辦好了，白姨娘乖覺的很。”

“嗯，知道了。”喬婕妤翻了一頁經書，看著閉口不言的金象菩薩。

從前她不明白，為什麼太后的禮佛之心如此之深，自從她親自勒斃了廢后葉氏的脖子、又間接害死了謹修儀、自己的婢女浮萍後，總算知道了。

一個人手上沾染的鮮血越多，越會把希望寄託在虛無縹緲的東西上，這些東西不會回應你，可你卻能毫無保留的將自己的罪孽傾訴給它聽，以求獲得諒解。

呵呵，諒解？怎麼可能被諒解呢？

但為了自己的地位、父親的前途……她必須要除掉沈清漪！

“呼——！！”

一陣陰風吹來，將佛像前的蠟燭吹熄。

喬婕妤理了理衣裳，淡定從容的推開房門：“今夜是我侍寢，快些去準備吧，別讓皇上等急了。”

時光如水，轉眼便是夏天。

按照慣例，一入夏，皇帝理當與后妃去往避暑山莊消暑，可今年夏天，卻發生了一件大事。

吐蕃國發生戰亂——吐蕃可汗被自己的兄弟刺殺，留下的子嗣也均被梟首，而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鄂倫納敏，卻登上了可汗之位，並在上位之後，煽動其他附屬國起兵造反，妄圖吞併中原。

訊息一出，震驚朝野。

蕭景琰連夜召集眾臣，商討退敵一事，可商議了一天一夜，最後得出的結果，卻是讓穆太遲領兵。

這個結果，是蕭景琰最不能接受的。

要知道如今的穆太遲，已經是戰功卓著，賞無可賞，再加上葉氏這個唯一能掣肘他的家族消失，如今的穆家放眼四海，已經是無可匹敵了。可即便蕭景琰再不情願，也知道現如今最要緊的是退敵，遂當場立下聖旨，復穆太遲“鎮國大將軍”稱號，領兵十萬，攻打吐蕃，務必將鄂倫納敏活捉！

前朝發生了這麼大的亂子，後宮嬪妃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說“要去避暑”的話，也因此，毓貴妃開始活泛起來。

蕭景琰下旨，准許毓貴妃無詔進出紫宸宮，侍奉聖駕。

此刻的毓貴妃，雖非皇后，勝似皇后。

沈清漪察覺到後宮動向後，倒並沒有放在心上。

這段時間她一直在打聽白姨娘的下落，奈何始終沒有確切的訊息傳來，免不了心亂如麻。

“綠蘿，準備些糕點，我們去看看賢妃。”

“是。”

沈清漪提著糕點進入泠雪居時，卻發現泠雪居內靜悄悄的，一個宮女、太監都沒有，不僅如此，沈清漪還敏銳的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嗯？

有人受傷了？

紗幔晃動，賢妃表情不自然的從內室走出來：“妹妹怎麼來了？”

沈清漪將糕點放下，看向左右：“宮裡的下人怎麼都不見了？”

賢妃身體微微僵硬，強撐笑容道：“我素來喜歡清淨，不喜歡人多，便打發他們去別的地方做事了。”

沈清漪見賢妃不願多說，也不強求。

怎料這時，皇上身邊的太監小五子，急匆匆的從門外跑了進來：“哎呦，兩位小主，你們快去壽康宮瞧瞧吧，大事不好了！”

沈清漪連忙問道：“怎麼了？”

“太后娘娘剛剛遇刺了，現如今生死未卜啊！”

“什麼？！”

相比沈清漪的驚愕，賢妃卻臉色一白，呼吸急促起來，然而此刻沈清漪的視線都落在小五子身上，倒是沒發現賢妃的異常。

小五子一臉苦大仇深道：“千真萬確啊，奴才過來時，看到禁衛軍正滿宮搜捕刺客呢。前朝出了這麼大的事情，現在後宮也亂成一團，這這這……哎……”

沈清漪與綠蘿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驚愕。

若論宮中誰最想要太后的命，沈清漪、蕭景琰首當其衝！

可這件事並不是沈清漪做的，自然也不會是蕭景琰做的。

沈清漪知道，自從蕭景琰屠了葉氏滿門之後，為了堵住悠悠之口和言官之筆，需要太后活著，並且是好端端的活著，可現在卻有人搶在沈清漪之前，刺殺了太后，那麼這個人會是誰呢？

小五子傳完話，便急急忙忙的離開了。

待小五子離開不久，賢妃突然對沈清漪下跪：“姐姐懇請妹妹，救我一命！”

沈清漪大驚，連忙扶起賢妃：“好端端的，姐姐跪下做什麼？！”

看著沈清漪關切的眼神，賢妃咬了咬牙，終於忍不住道：“刺殺太后這件事，是我做的！”

晌午時分，賢妃接到了父親陳蕉從宮外遞進來的一封信，這封信並非是家書，而是太后當初與葉家謀逆時，留下的罪證，上面清清楚楚的記載了太后是如何攛掇廢后葉氏與葉太師，調換賢妃的孩子，並將那個孩子養在太師府的全過程。

賢妃看到這封信後，怒不可遏，當場便要揭發此事，然而她的宮女丁香和另一名陪嫁婢女，卻勸阻了賢妃，理由也很簡單——她們看出了這封信，不足以成為扳倒太后的證據，甚至賢妃在拿出這封信後，很有可能被太后盯上，在後宮死的無聲無息。

這一點，賢妃如何不知？

可自己這些年所經歷的喪子之痛，便這麼白白算了麼？

丁香和另一名婢女看出賢妃的恨意後，決定行刺太后，為賢妃報仇。

沈清漪看著跪在地上的賢妃，捂住嘴巴，退後兩步：“姐姐，你……”

賢妃苦澀道：“若非走投無路，我不會來求妹妹，妹妹你知道的，我在宮裡這麼多年，什麼都可以不要，也什麼都可以捨棄，但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心頭肉啊！！我的婢女就是看出了這一點，這才鋌而走險、替我報仇……”

沈清漪冷靜下來後，大腦飛速思考：“姐姐，那名行刺太后的宮女是誰？”

“是我的陪嫁婢女落英，她幼年習武，身手了得，父親派她和丁香隨我進宮，也是因為她們倆一文一武，能替我解決許多麻煩，但行刺太后畢竟困難重重，她殺了兩名太監、一名宮女，最後在太后心口刺中一劍時，被另一名侍衛砍傷，強撐著回到我這泠雪居，剛剛已經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沈清漪聞言，大喝一聲：“姐姐糊塗！她身為你的陪嫁婢女，既然知道自己大限將至，為何不將侍衛引走？反倒回來留下證據？”

被沈清漪斥責，賢妃怔怔的：“她與我感情甚篤，回來也是為了見我最後一面……”

“這最後一面，就會要了你的命！”沈清漪當機立斷道：“姐姐若信得過我，速速將那名叫落英的宮女分屍數塊，藏在泔水桶裡運出宮門，再將所有跟落英有關的東西燒了，一個不留！”

後面一個要求還好，前面一個要求……

賢妃頓時紅了眼眶。

她無法眼睜睜的看著從小陪自己長大的女子，連具全屍都沒有……

此時丁香強忍淚水，上前一步道：“娘娘，奴婢自幼陪落英長大，情同姐妹，因此奴婢再瞭解落英不過，若落英知道她會給娘娘造成這麼大的麻煩，一定會自責，所以這件事，就讓奴婢來做吧。”

賢妃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無可奈何的點了點頭。

泠雪居內一片慌亂。

半個時辰後，一隊禁衛軍突然出現，將泠雪居密不透風的包圍起來：“來人，搜！”

一聲令下，無數禁衛軍開始逐個逐個的搜查宮殿，一點蛛絲馬跡都不放過。

沈清漪與綠蘿離開泠雪居老遠後，尚還聽到翻箱倒櫃、打砸瓷器的聲音。

綠蘿心中戰戰，慶幸不已：“真沒想到，賢妃身邊的宮女居然去刺殺太后，小主，您方才為什麼要幫她呢？”

“我幫賢妃的原因很簡單，一來是因為我跟她有共同的敵人，幫她就是幫自己，二來……”沈清漪話音一轉：“賢妃欠我這樣大一個人情，早晚有她還的時候。”

綠蘿略顯吃驚的看著沈清漪。

沈清漪道：“綠蘿，你是不是覺得我狠毒？”

綠蘿搖了搖頭：“小主，奴婢只是心疼您。”

她親眼看著小主自小沒了母親，又常年被白姨娘、沈薇兒打罵，而進宮後的每一天，更是過得膽戰心驚，如履薄冰，若沈清漪只是個單純無害的后妃，早就死了幾百次了。

“小主，奴婢覺得，賢妃娘娘也可以信任，您不妨將這件事告訴賢妃，讓賢妃幫咱們復仇。”

沈清漪嘆息道：“我身上的罪孽已經夠多了，但我希望賢妃這個當母親的，能清清白白，早點把她的孩子帶回來。”

……

壽康宮。

因著太后遇刺，眾妃嬪輪流去壽康宮侍疾。

太醫收回了把脈的手，微微搖頭：“傷勢太深，能不能醒來，全憑天意。”

毓貴妃關切道：“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麼？”

太醫長嘆一口氣。

人群中，賢妃微微勾起了嘴角。

毓貴妃忖度良久後，看向后妃朗聲道：“你們也都聽到了，太后娘娘遇刺，如今禁衛軍正在捉拿兇手，本宮秉承皇上之命，操持六宮之事，你們必須要全力配合禁衛軍，將兇手捉拿歸案！”

“臣妾（嬪妾）遵旨！”

毓貴妃耍了一通威風后，看向一旁的茱萸嬤嬤：“嬤嬤，你腦海裡可有兇手的下落？”

茱萸嬤嬤拭了拭眼角的淚痕後，緩緩道：“太后娘娘在暈倒前，曾過說她的簪子，刺中了歹徒的手臂……”

刺中手臂……毓貴妃暗暗將這句話記下，繼續道：“還有別的麼？”

茱萸嬤嬤搖了搖頭。

看來唯一的線索，就是太后暈倒前，在刺客手臂上留下的那道傷痕了。

毓貴妃抿了抿唇，對這個結果不甚滿意。

要知道，因為父親的緣故，最近她頗得蕭景琰寵愛，若此次捉拿刺客的事情辦不好，她如何服眾？

眾妃嬪因為輪流侍疾的緣故，都三三兩兩的散開了。

沈清漪與賢妃擦肩而過時，留給對方一張紙條，賢妃不動聲色地接過。

太后榻前，毓貴妃厭惡的看著沈清漪。

如今是多事之秋，她雖憎恨沈清漪，但也知道輕重，現如今最要緊的是找出刺客，照顧好太后，至於沈清漪這個賤人……等自己成為皇貴妃後，再慢慢收拾也不遲。

“今日是你侍疾，你務必要照顧好太后，知道了麼？”

“嬪妾知道。”

“哼！”毓貴妃甩袖離開。

沈清漪看著近在咫尺、毫無提防的太后，拼命抑制著送太后一程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