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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干你在說什麼呢?!”

範發甲已經直呼江干的名字了,他滿頭冒汗的對蘇澤說道:

“大都督,是卑職管教屬下不利,請大都督恕罪!”

“這江干從觀政開始就滿口胡言,整日裡說些奇怪的話。”

蘇澤卻看著江干說道:“那你以為,應該如何徵稅?”

聽到蘇澤願意聽他的話,江干立刻說道:

“當然是直接徵稅!對財產直接徵稅!”

“家有萬金,一年就徵千金!富者徵的多,窮者徵的少,這才是最公平的辦法!”

江干大聲的說出自己的想法。

範發甲已經要氣暈了。

這江干是本次科舉的第十五名,本來範發甲還是對他很期待的,鈔關稅司的官員基本上都是從當年方望海的鈔關稅廳吏員轉升,他們很多都是最基層的吏員開始做起的。

雖然他們在業務能力上還是很不錯的,但是文化層次還是偏低。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從事財政工作的人往往會更專注於業務,反而對政治上的認知很淺。

本來範發甲還指望江干觀政結束之後能留在鈔關稅司,增加鈔關稅司的平均政治文化水平。

可沒想到這江干到了鈔關稅司,就整日說些胡言亂語,對於鈔關稅的業務也不好好學習。

氣的範發甲恨不得立刻就將他踢出去。

蘇澤有些失望,江干的說法簡單粗暴,可以說是相當沒有可行性。

按照資產收稅?這怎麼收?

誰會老老實實上報自己的資產?

蘇澤問道:“可那些富人會乖乖交稅嗎?”

江干胸有成竹的說道:“怎麼不會!大都督,我們可以用漢代的《告緡令》,只要百姓堅決揭發這些富人藏匿財產,就可以分到所課稅款的一部分!藏匿財產的不僅僅要交十分之一的稅!而是要交一半的稅!”

這下子範發甲已經絕望了,他雖然沒讀過史書,也知道江干這種做法純屬胡說八道,這玩意兒漢武帝都沒用多久就廢除了,真的這麼搞,東南沒幾天就要崩潰了。

蘇澤倒是沒有斥責江干,這是一個滿腔熱情的年輕人,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卻沒能提出好的解決辦法。

蘇澤沒有說話,範發甲更生氣了,他幾乎要指著江干罵起來了。

而江干此時也有些後悔,他身為觀政進士,其實是不怕得罪範發甲的,不行就換一個司觀政好了。

但是如果得罪了蘇澤這個東南大都督,就不知道自己的前途會不會有什麼影響了。

蘇澤說道:“之前你說的公平之論挺有意思的,你說說為何以財產來徵稅才公平?”

“回大都督,以商品流轉徵稅,那是以人數多的普通人來供養官府,人數少的富商反而交的少。”

“這甚至還不如前明那樣,以田畝多寡來徵稅公平。”

範發甲是堅定的商業信徒,他立刻說道:

“這些商人不偷不搶,只要是守法經營勤勞致富,難道就因為有錢就要多交稅嗎?咱們官府又不是強盜,專門挑著有錢人搶?”

不討論稅收徵收這些具體問題,而是對“公平”這種務虛概念進行辯論,那就到了江干這種觀政進士的“專業領域”了。

“靠著勤勞致富?那些在工坊裡一天工作十個時辰的僱工不勤勞?在土地裡日夜耕作的農夫不勤勞?”

範發甲被下屬說的啞口無言。

江干繼續說道:“這些富人的商品,哪一個是他們自己生產的?哪一個都是他們自己消費的?”

“這些人能夠發跡,靠的是大都督分享的技術,靠的是工坊勤勞的僱工,靠的是我東南穩定的市場。”

“這些又和他們本身勤勞不勤勞有什麼關係?”

範發甲知道在“公平”這個問題上,是絕對無法辯駁自己這個屬下了。

他只能用自己最擅長的地方反駁說道:“話是這麼說,可用你的辦法給富人徵稅,那必然導致奸人四起,所有人都不會想著好好做事,而是到處想辦法檢舉揭發別人。”

“難道你這辦法不是用來禍亂我們東南的嗎?”

說到了具體的事務,江干漲紅了臉,顯然範發甲說的問題也是存在的,如何向富人合理的徵稅,這是他這個觀政進士無法解決的問題。

範發甲作為從蘇州鈔關稅廳就開始追隨方望海的老稅吏,他更懂得想要對富人徵稅的困難。

別說直接對財產徵稅,就是現在執行的鈔關稅,大工坊主的逃稅方法也要比中小工坊主多。

這和東南現在的吏治沒有關係,而是純粹是越富有的人,越是有人會幫著他們出謀劃策。

比如松江徐家,他們就有專門的賬房和訟師,來應對官府的查稅。

再比如杭州的於宗遠,他的產業很少涉及實業,投資的時候獲得的回報往往是十倍甚至於百倍的,而官府完全沒有任何律法可以對他投資得到的回報徵稅,僅僅是印花稅那點稅收,還不夠於公子塞牙縫的。

而松江徐家和杭州於家,這已經是相當配合官府的富商了,於宗遠甚至可以說是商人典範了,這一次的鐵路工宅基就是他認購最積極,平日裡也經常慷慨投資各種官府建設專案。

江干敗下陣來,蘇澤卻說道:

“其實江干說的也道理,稅收公平確實很重要。”

本來因為駁倒了江干而得意的範發甲愣住了,就連方望海都愣住了。

他們紛紛看向蘇澤。

蘇澤說道:

“當然《告緡令》這種方法還是算了吧,我們東南也不是強盜,也不能用這種辦法來收稅。”

範發甲鬆了一口氣,卻聽到蘇澤說道:

“以財產收稅這件事倒是可以試試。”

江干一陣狂喜,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蘇澤。

他本來只是想要在蘇澤面前搏一個表現,希望蘇澤能夠記住他。

他從沒想過,蘇澤竟然會支援他這個瘋狂的想法。

方望海思考了一下說道:“可是這個財產稅要怎麼收?”

蘇澤笑著說道:“分成兩步,第一是以年為單位,對一年所得的部分進行徵稅,讓大戶自行申報所得,戶部只需要對一些大戶進行賬目抽查就可以了,若是逃稅就加倍處罰。”

所得?

在場的都是戶部的專業官僚,他們很快意識到了這個“所得”和財產總數的不同。

如果每年都對財產總數徵稅,那每一年都要清點一個富人的資產,別說是戶部,就是普通的富人自己也很難做到。

這不是主觀上的逃稅,而是土地、工坊這些不動產,本身要核定成銀子就很不容易。

而所得就不一樣了,這是一年獲得的總收入,這是明明白白的記在賬本上的,而且是獲得的銀子。

每年對總財產收稅不可行,對於所得徵稅似乎就可行了一些?

而且蘇澤的辦法,也不是要讓戶部去清查所有富人的所得,而是讓他們自己去交稅,但是對逃稅給予加重處罰。

這樣的徵收成本並不高,一年只要抓幾個典型,總能威懾那些想要逃稅的富商。

範發甲和江干順著蘇澤的思路思考起來,這竟然是一條真的可行的方法。

蘇澤又說道:

“第二就更簡單了,對死亡的富人,他的子孫繼承他財產的時候徵收遺產稅。”

“這是對這個人所有的資產進行收稅,子孫想要繼承財產,就必須要將這筆稅交了才行。”

江干立刻說道:“太妙了!不愧是大都督啊!”

就連範發甲都覺得蘇澤的辦法似乎真的可行。

對死人的遺產徵稅,這肯定也會有人想辦法逃稅,但是土地、工坊這些固定在土地上的東西,繼承的時候必須要官府來確權轉讓,在這個時候徵收遺產稅是個絕妙的辦法。

而死亡只有一次,在死亡的時候對一個人所有的資產徵稅,恰恰也是公平的體現。

而子孫為了拿到官府承認的祖產,也一定會乖乖的交稅,這種方法可以說是相當有可行性了。

範發甲看向蘇澤,又偷偷看向江干。

難道江干認識大都督?

如此完備的徵稅方案,難道是大都督臨時想出來的?

這也太恐怖了吧?

不,這肯定是大都督早就已經思考過的,江干只是在這個時候提出來罷了。

這麼說徵收財產稅,這是大都督本人的意思?只是授意江干這麼做的?

範發甲思考了很多,冒出一身的冷汗,自己之前那麼反對徵收財產稅,那不是得罪了大都督?

蘇澤話鋒一轉說道:

“不過徵稅這件事,是制憲會議要審議的內容,財產稅這件事,要等到明年制憲會議的時候再討論了。”

“倒是戶部可以先出一個辦法出來,等明年的制憲會議上可以好好討論。”

方望海和範發甲連忙稱是,但是範發甲更加確定,這一定是蘇大都督早就謀劃好的!

以蘇澤的性格,做任何事情都是謀定而動,江干就是蘇澤丟擲來,試探戶部看法的棋子。

而現在蘇澤讓戶部制定辦法,那就是為了明年的制憲會議開徵財產稅造勢,將整個問題拋給東南去討論。

範發甲可以想到,這樣的問題會在東南引起多麼巨大的風暴,多少人會在報紙上討論這個問題。

而明年的制憲會議又會多麼的熱鬧。

不愧是大都督啊!果然是謀算深遠!

蘇澤說道:“戶部可以選調一些精銳,好好制定如何徵收財產稅的辦法。”

範發甲立刻說道:“大都督放心,屬下一定調集戶部精銳,好好研究如何徵收這個財產稅。”

範發甲又說道:“江干,你回去好好整理有關稅制公平的文章,到時候給大家好好講一講財產稅的公平性。”

江干隨之大喜,在東南,所有人都知道要升遷就必須要做事。

而最能夠成事的,自然是新的部門。

更不要說財產稅這可不是成立一個新部門那麼簡單,而是對國家稅收進行調整,可以說是關係到整個東南的大事!

江干的同年中,顧憲成湯顯祖他們,如今都被認為是年青一代中的翹楚。

大家都知道,對他們來說一年後的選調考試那已經不是任何問題,他們早晚都會步入重臣的行列。

他們靠的自然就是在新的部門做事了。

如今江干也被點名去籌備財產稅徵收的事情,如果這件事做成了,那也是名揚天下的事情。

雖然在天下富人眼裡,江干是要被千刀萬剮的,但是江干一點都不在乎。

他本來就是寒門出生,家裡也沒多少產業。

交稅怎麼了?死亡也要交遺產稅!

這個世界上唯有死亡和稅收不可避免!

江干連忙對著蘇澤、方望海和範發甲一個團拜道:

“多謝大都督!多謝方計相!多謝範主司!”

蘇澤心情愉悅的說道:“看到你這樣的年輕人,我等事業後繼有人了!”

範發甲和江干都愣住了,蘇澤竟然給出瞭如此高的評價?

眾人看向江干,眼神都完全不一樣了。

就在這個時候,東南內閣接到了北方的重要情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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