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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夜,晚風難得清涼。
偶有車輛在馬路上飛馳而過,與風摩擦出嘈雜的呼嘯聲。
往常這會兒,派出所正是吵鬧的時候,喝醉鬧事的,打架鬥毆的,就沒一起消停過。
唯獨這次,雙方和解得平坦順當。
幾個男的應該知道陸讓塵是誰,剛還誓不罷休的,轉眼便不尷不尬地答應了事。
民警都樂了,說看來是熟人啊。
一旁抄兜接電話的陸讓塵眼皮都不抬一下,松懶的眉宇間有股漠然的凌厲。
捱打的男人笑,“我哪兒認識人家啊,就是單純知道。”
知道南城卉州路有這麼一號人物。
開網球俱樂部的,姓陸,來頭很響,早年做過國家級網球運動員,後來退役了。
家底厚,半商半仕。
別說南城沒誰能惹得起,就是在帝都,也沒誰敢惹。
他也是倒黴,撞這爺身上,還訛錢,就連賠償金他都沒敢多要。
不過對縫幾針的醫藥費來說,總體還是賺的。
談妥後,男人跟陸讓塵解釋,“真不是故意的,就看小姑娘好看,逗逗,沒想到逗急眼了。”
陸讓塵懶懶靠在牆上,低眸銜了根沒點的煙,再抬眸時,半眯著眼,挺不耐煩。
那勁兒跟上學那會兒給人平事兒時一樣,懶得費口舌,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卻危險又陰鷙。
男人比他矮了大半個頭,被這麼一瞧瞬間閉了嘴。
剛巧民警叫他過去簽字,他立馬閃身走了。
他一走,視線沒了遮擋,陸讓塵稍一掀眸,就看到對面長椅上坐著的祝雲雀。
夏夜裡,她一身無袖收腰白裙,薄薄的劉海遮擋在眉間,黑亮的長髮在耳後柔柔垂下。
清瘦窈窕,像朵安然綻放的白山茶。
比當年瘦了,漂亮,也更有氣質。
性子卻一點兒沒變。
沒什麼存在感地坐在那兒,像一汪無波的泉,又像根刺,紮在你心坎,陷進肉裡,無時不刻地刺痛你。
對視兩秒。
陸讓塵兩腮微緊,挪開視線。
把煙摘下來,夾在修長的兩指間,他低眸淡漠地回資訊。
冷傲清俊的一張臉。
被時光雕刻得更有男人味了,卻也更難靠近。
看了幾秒,祝雲雀收回目光,垂眸斂睫。
胸腔裡彷彿有什麼東西,一點點鑽出土壤,帶著癢意,顫巍巍地復甦。
剛巧鄧嬌在協議上籤完字,回頭看她,“老師,還得有個見證人。”
聽到這個稱呼。
陸讓塵頓住指尖。
下一秒,就聽那姑娘輕聲說了句,“我來”。
音色霧濛濛的,透著一點疲憊的啞,有種讓人想寵到骨子裡的破碎感。
陸讓塵喉頭一滾。
嘲諷勾唇。
何止是性子,他想。
這麼多年過去,她那裝腔作勢的本事,才真是分毫未變。
……
從派出所出來。
鄧嬌跟在陸讓塵身後朝前方那輛黑色大G走去。
車門剛開啟,身後就響起一道聲音。
和平日一樣清冷,又有種別樣的細膩,浸在夜色裡,若明若暗地勾纏。
鄧嬌以為那句“等一下”是在叫自己,回頭卻發現祝雲雀來到了陸讓塵跟前。
女人標準167的身高,在普通人裡高挑亮眼,在188的陸讓塵面前卻小鳥依人。
兩人湊到一塊的畫面意外養眼,鄧嬌下意識呆了呆。
似乎沒料到她會追上來,陸讓塵手搭在車門上停頓兩秒,腮幫子動了動,斜眼看她。
生冷勿近的樣子,沒什麼好氣。
“有事?”
祝雲雀仰頭,不卑不亢,“我是鄧嬌的老師。”
“我需要和你聊聊她的英語成績。”
女人聲音平靜,看不出任何冠冕堂皇的意味,彷彿真的只是為學生煞費苦心,逮到機會和家長溝通。
陸讓塵深眸暗含譏諷地凝視著她,“我要不呢。”
他抬抬下巴,“你看幾點了。”
鋒銳的喉結隨著說話滑動。
那是曾經她最迷戀的地方。
祝雲雀眸光微動,幾不可查地輕吸一口氣,“那就給個聯絡方式,有時間來學校一趟。”
話說得義正詞嚴。
陸讓塵算是徹底不懂了。
他沒由來地嗤笑,野肆不羈地歪頭打量她,半譏半逗,“我要是不給,你今晚追到我家?”
鄧嬌簡直瞪大眼。
她還是第一次見陸讓塵用這種流裡流氣的調調跟一個女人說話。
這女人還是她英語老師。
可偏偏,祝雲雀無動於衷。
她近乎倔強地看著陸讓塵,眼底蟄伏著無解的執拗。
就是這會兒,鄧嬌弱弱舉手,“那個,老師,他不是我家長……”
祝雲雀目光終於挪到她臉上。
並沒有鄧嬌想象中的恍然大悟。
鄧嬌正欲開口補充什麼,陸讓塵忽然截去話頭,氣勢逼人地開口,“聽見了麼,我不是她家長。”
磁嗓低沉如提琴音,不再是玩鬧的語氣,而是威懾,警告,驅離。
陸讓塵壓著深濃的眸,沉沉看了祝雲雀一眼,冷笑,“你犯不著有我號碼。”
話說完,他長腿一邁上了車,毫不憐香惜玉啪地一聲關上車門。
熱浪卷著塵土在祝雲雀面前扇起一道風。
她不自覺皺眉閉眼,髮絲和裙角同時飛揚。
再睜眼時,男人桀驁不羈的身影,早已開著那輛黑色大G朝夜色更深處行駛而去。
像一場夢。
-
陸讓塵把鄧嬌送回了網球俱樂部。
她和她哥鄧哲都住那兒。
俱樂部裡唯一的小超市就是鄧哲開的,本來生意挺好,結果今天追債的過來鬧事,把超市砸得一團糟。
本就焦頭爛額,鄧嬌還出了事兒。
鄧哲接到電話的時候,都特麼氣樂了。
剛巧陸讓塵沒走,見他這境況實在不怎麼樣,就主動幫他把鄧嬌的事兒處理了。
回來,鄧嬌免不了一頓臭罵。
小姑娘眼睛腫的像個核桃,跟鄧哲對嚷,“我不打工你一個人能吃得消嗎,你也不是不知道爸死前在外面欠了多少錢!”
一說這個。
鄧哲沉默了。
突然的,外面下起雨,澆滅這個夜晚的燥熱。
陸讓塵從冰櫃裡拿了瓶喜力,頎長的身形靠在門口,看著外面的瓢潑大雨,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
沒多久,臥室裡的吵鬧聲也停了。
兩兄妹出來時,陸讓塵的啤酒已經喝了一半。
鄧嬌轉身上樓洗澡。
鄧哲一身疲憊地從冰櫃裡拿了瓶酒,像模像樣地跟陸讓塵碰了下,倚在門的另一邊。
超市裡頭亂七八糟。
門口反而顯得清淨。
陸讓塵淡撇他一眼,“錢我這裡有,需要吱一聲。”
鄧哲咧嘴笑了,搖頭,“暫時不用,我應付得來。”
大富大貴小半輩子了,他也想試試自己到底能不能行。
似乎怕陸讓塵再提錢的事兒,他很快轉移話題,“對了,我聽我妹說,你今天遇上某人了。”
陸讓塵手一頓。
瓶身裡的液體晃了晃。
鄧哲賊兮兮地扯著嘴角。
陸讓塵沒什麼好臉色地一抬眉,“鄧嬌說什麼了。”
“就說你今晚上衝她英語老師使臉子,還調戲人家,她害怕老師給她穿小鞋。”
鄧哲嘶了聲,“我就挺意外,我問她,你老師誰啊,這麼大魅力,她就說是他們學校新來的英語老師,大美女,可受歡迎了,叫祝雲雀。”
陸讓塵拿起酒瓶要喝不喝的,聽到這個名字,動作忽然停下,眼底情緒晦暗不明。
氣氛隨之緘默。
漫天的雨聲密密匝匝交織在空氣裡,嘈雜,沉悶。
直到鄧哲調侃,“這麼多年了,還恨呢。”
回答他的是短暫沉默。
陸讓塵仰頭喝了口酒,氣泡卷著微沙口感流入食道,他目視前方,不在乎地哼笑,“早忘了。”
鄧哲頓了頓,看向他,“那還愛麼。”
雨聲似乎將問題淹沒,陸讓塵俊顏冷淡不羈,不發一語。
這次,沉默蔓延得更長。
不知過了多久,陸讓塵自嘲扯唇,喉嚨滾出啞聲,“早忘了。”
-
那場大雨突如其來。
祝雲雀下了計程車,頂雨回了宿舍。
隔壁住的是宿管阿姨,見她這麼晚回來,還淋溼得像落湯雞,頓時熱心地給她送上感冒藥。
似乎察覺到她情緒不對,阿姨還特意敲門,問她是不是有什麼心事,需不需要幫忙。
祝雲雀衝她擠出一絲笑,搖頭。
沒什麼需要幫忙的,她的心事,誰也幫不了。
阿姨離開後,祝雲雀精氣神也彷彿被抽乾,她用最後一絲力氣,換下衣服洗澡,關燈躺在床上。
沒一會兒,手機亮了。
是許琳達的微信。
許琳達:【真的假的???陸讓塵???你真碰到了???】
許琳達:【他居然是你學生家長???】
許琳達:【你倆怎麼樣?他跟你打招呼了嗎?敘舊了嗎?】
黑夜裡,訊息雨後春筍般往外冒,螢幕光芒也把夜色點亮。
祝雲雀掙扎了會兒,扛著頭痛側身拿起手機,慢吞吞回覆:【什麼都沒發生】
許琳達:【?】
許琳達:【我不信,你騙我】
許琳達:【當年他在你走後多頹多瘋啊,而且你還是他初戀,他怎麼可能沒波動】
望著滿螢幕的不可置信。
祝雲雀喉嚨發澀:【沒騙你,他看我像陌生人一樣】
祝雲雀:【我找他要號碼,他也沒給】
許琳達:【……………………】
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長串的省略號後,許琳達的資訊久久沒再冒出來。
祝雲雀麻木地望著頭頂的床板。
簡陋的上下鋪,彷彿一副棺材將她困在其中,呼吸都悶得難受。
終於,許琳達給她打來電話,將掩抑的情緒撕開一道豁口。
許琳達開口便關心她現在的狀態,並主動幫她分析為什麼陸讓塵會這樣,可還沒等她各種假設講完,祝雲雀倏然打斷,“是我活該。”
許琳達茫然無措,“不是,怎麼就活該了。”
話音落下。
死寂般的安靜。
再開口時,祝雲雀氣息氤氳著水汽,笑了笑,“剛到國外那會兒,他來求我複合過。”
“……”
“我沒答應。”
眼眶熱得燙人。
她聲音很沙,很潮,又很輕地搖頭,“他不會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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