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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宇總是喜歡琢磨。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喜歡獨處一陣,將最近發生過的事情都仔細捋一遍。

魂穿前讀書的時候如此,每晚都會在睡前把當日學過的功課在腦子裡過一遍,發現記有不清楚的內容就開燈找書再看一看,直到想明白為止。

工作後也是一樣,但主要是為了人情世故,那就複雜多了,但他總是習慣於總結,不至於在同一處錯誤上栽兩次跟頭。

而魂穿後,離開了那個資訊爆炸的世界,身旁的一切看似簡單了不少,但又並不簡單,每日裡提心吊膽的時候還是比較多的,

就像昨晚,還有今天……

蕭宇來到了浴室,他屏退了所有下人,自己除去衣物坐進了偌大的浴缸裡。

眼前水霧朦朧,讓疲勞一天的他昏昏欲睡。

不知回去了多久,他猛然地睜開了眼睛,心裡突突直跳。

他舉起了自己的右手,又把它握成了拳,反覆做了幾次,關節處“咔咔”作響,隱隱帶著些疼痛。

就是這隻拳頭今天差點兒把崔管事給打死了,臉都砸得稀爛,只有一口氣還吊著。

但這件事情,他整完都沒有理順。

崔管事著實可惡,但那些人難道不是因為自己才死的嗎?

他發洩憤怒的拳頭,難道不是自欺欺人,只為給自己一個冠冕堂皇的慰藉。

若他一直躲在書房裡選擇遮蔽外面的世界,或者說他和晴雪只是偷偷出去一小會兒,暮鼓關城門之前回到王府,那些人是否今天還好好活著。

他的一個任性舉動如此就要了好多人的命,這世子不做也罷了。

想到這裡,他把自己整個都沒入水中,開始了憋氣。

水泡“咕嚕咕嚕”地不斷自水底向上翻滾,漸漸越來越小,乃至即將消失。

大腦的突然缺氧,激發出蕭宇體內腎上腺素的飆升,他的大腦異常清醒,一些過去經歷過的事情如幻燈片一般在他腦海中不停地閃現。

範雲草堂群賢聚會,雞籠山中九死一生的奔逃,蕭統、劉伯宣、朱異……

一張張臉譜化的容顏在他眼前閃過。

他又看到了晴雪,那姑娘又在衝著他笑。

蕭宇猛地自水底坐了起來,他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將嗆入氣管裡的水都咳了出來。

那枚所屬北魏候官曹的狼頭鐵牌就在這時出現在了他的腦海裡。

直覺告訴他,那張鐵牌所牽扯到的東西遠比他看到的要多,那後面或許還連線著更大的危機。

蕭玉婉對他父子一直不薄,他必須要把整件事都告訴她。

正想到這裡,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嘰嘰喳喳的吵鬧,浴室的門突然被人推開了。

蕭宇警覺地拿毛巾護住了關鍵部位。

“誰?”

“還能是誰,是我啊,蕭大郎!”

蕭宇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輕薄帷幔外一個白條條的東西一下子蹦進了他的浴缸,激起了千朵水花。

蕭宇抹了一把臉,見一個一頭如瀑長髮的絕美之人就坐在他的對面。

蕭宇把毛巾往下拉了拉,做護胸狀,緊張道:“你……誰讓你進來的……喂!誰讓他進來的!”

門外傳來了侍女嬌羞的喘息聲:“小王爺,奴婢知錯了,但奴婢實在是敵不過駙馬都尉的誘惑,他除去外衣的時候,奴婢就發現自己動不了了,渾身麻酥酥的……奴婢……奴婢真的沒辦法了。”

蕭宇撓著頭髮有些抓狂。

“蕭大郎,你這是怎麼了?”

“你來做什麼?”

“我來沐浴啊!”

“你不知道自己的腳扭傷了,十二個時辰內需要冰敷,不能沾熱水,要不然過兩天會越來越腫的。”

潘鐸把腳伸到了蕭宇面前,上下左右動了一下。

“好像沒事了,還是我的藥酒好用。”

蕭宇腦後三條黑線。

“那你也不能等我洗完了再進來,你不知道有種東西叫隱私嗎?”

“什麼隱私?”

潘鐸撩了一下耳邊的長髮,門外突然傳來了少女的尖叫。

蕭宇原本不知道,現在卻發現原來有那麼多人偷看他們洗澡。

“你快出去,等我洗完了,你再來洗。”

“你我皆是男兒,偌大的浴桶,一起泡澡還有問題嗎?”

蕭宇脖子都紅了:“但我不習慣和別人一起泡澡。”

潘鐸那雙好看的桃花眸子眨了眨。

“沒事的,總得有個適應的過程嘛!”

……

水汽朦朧中,蕭宇總覺得有些拘束。

窗外影影綽綽,不知道窗紙已經被捅破了多少個窟窿。

活了那麼多年,做了那麼多年糙漢子,被女人追著偷看洗澡這恐怕是第一次。

而罪魁禍首就是坐在自己對面那個不男不女的妖精。

他努力不去看他,但眼珠子卻總是不聽使喚地往那邊瞟。

蕭宇這一刻終於相信,真正的美人果真與性別沒有關係。

只見潘鐸又撩動了一下長髮,毫無瑕疵的俊美面容一臉享受,纖細手指撩撥了一下洗澡水,舉手投足間的那份優雅妖嬈足以讓一個直男犯罪。

蕭宇咬住牙關刻意不去看他。

腦子裡強制自己去想晴雪,想晴雪的音容笑貌,想晴雪沐浴時的樣子。

蕭宇似乎有了點兒生理反應。

不對,他不應該想那些,他使勁搖搖頭,卻見護住關鍵部位的毛巾突然漂了上來。

潘鐸那雙漂亮的桃花眸子瞥了他一眼:“男人都一樣。”

“我對你沒有……”

蕭宇忙著狡辯一下子站了起來。

門外又傳來了一陣花痴般的尖叫。

“坐下,坐下!”潘鐸冷靜地指了指洗澡水。

蕭宇臉上一紅,捂著關鍵部位趕忙坐下。

他發現潘鐸正一臉審視地望著他,那副表情似乎在那個和他嬉笑怒罵一路過來的翩翩公子臉上從未出現過,沉靜而專注。

“你想幹嘛?”蕭宇沒好氣地問。

“我的眼睛在夜裡看不見,你知道嗎?”

“當然知道,你這睜眼瞎有夜盲症。”

“夜盲症?”潘鐸一臉不解地咀嚼著這個詞語,他淡然一笑,“還是謝謝你,若是沒有你,恐怕今晚我就不會和你一起共浴了。”

這話不對,蕭宇趕忙護住自己襠部。

“不敢言謝,若是駙馬都尉有那種打算,還是另尋他人,我讓……讓黃管事給你去物色幾個唇紅齒白的小郎君,我就……”

潘鐸眨了眨眼:“你在說什麼?”

“我不好男風,但我知道你們的時代開放且包容,喜好男風也不會被人瞧不起,但我……但我真的沒有那等嗜好!”

潘鐸細細咀嚼體會體會,好長時間他才反應過來,他馬上暴跳如雷。

“你……你……”潘鐸語氣嚴厲,他渾身哆嗦著,在水霧中卻更顯得美麗動人,突然間他拍著水花哈哈大笑,“蕭大郎,佛偈有云:心中有佛,所見皆菩提;心中齷齪,所見皆齷齪,哈哈哈哈……”

蕭宇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將手裡的毛巾往水裡一拍,濺起層層水花,打到了潘鐸臉上。

潘鐸立馬回以顏色,兩個大男人就這麼在水裡打鬧嬉戲起來。

這倒讓門外的偷窺者飽進了春色……

兩人鬧累了,對坐著聊起了天。

“昨晚的事情你都知道呀,我當你只是個糊塗蟲,睜眼瞎?”

“我倒希望做個糊塗蟲,睜眼瞎。”

“你知道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哈哈,他們的目標肯定不是我,有人要殺公主吧!”

“那你……”

潘鐸笑了笑:“和你一樣,蠢笨之人容易自保。”

“我從沒說我蠢笨,倒是別人都說我得了幾年瘋病。”

潘鐸歪著腦袋,一隻胳膊搭在桶壁之上,若有深意地看著蕭宇。

那年冬天,江夏王爺雖然被收回了軍權,但在朝堂依舊如日中天。

年少的潘鐸曾隨父親去江夏王府拜見過江夏王爺蕭子潛。

那時,他見過一次蕭宇。

那日雪如鵝毛,就在那後花園中,一個滿身凍瘡的赤足的少年傻傻地站在樹下歪著腦袋看天。

這是他之前對蕭宇的唯一印象。

如今,他一直無法想象眼前這個眼神睿智的青年與那個蕭宇會是一個人。

他看著蕭宇的嘴一張一合,這一會兒卻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潘駙馬,喂,你盯著我得有半柱香了吧!喂!”

潘鐸的思緒這才收回來。

“咦,你剛剛說的什麼?”

“我說,你才是扮豬吃老虎,我一直以為我比你精明,卻發現你比我更能裝。”

潘鐸嘆口氣,他望向了窗外,若有所思。

“活著不易,蕭大郎,如今朝堂波譎雲詭,一個不留神便會萬劫不復的……”潘鐸說著扭頭望向了蕭宇,“扮豬吃老虎,這個說法新奇,我喜歡。”

蕭宇撩了下水花,笑道:“你這人真是不實誠,貴為皇帝的姊夫,永寧公主的夫婿,那種隆寵非常人能有。說什麼萬劫不復的,你這人真矯情。”

“就因為是陛下的姊夫,我才有種如墜深淵之感。”潘鐸說著託了託下巴。

時間回到了承佑十八年,永熙縣侯、散騎常侍、建武將軍潘陽之子潘鐸迎娶先帝的掌上明珠永寧公主蕭玉婉。

面對如此大的隆寵,潘家一門張燈結綵,邀約天下貴賓,十里紅妝迎接新婦。

在送親隊伍中,潘鐸也是第一次見到了當時已經被立為太子的蕭玉衡。

那孩子歲數不大,但眼神中總有一種異於同齡人的冷漠與疏離,他是一個性情涼薄之人。

那時候的潘鐸便是這麼認為。

禮樂聲起,在行合巹之禮之時,面對著美若天仙的新娘,潘鐸笑了,而那少女卻淚眼婆娑。

回頭想想,潘鐸真的無法形容那時的感覺。

突然,少年太子擠開賓客,上前一把將潘鐸推開,觀禮賓客皆感震驚。

只見寒光一閃,少年太子拔劍出鞘就要去刺潘鐸,潘鐸眼疾手快才躲過那一劍。

少年太子拉起他的阿秭就要往外走,潘家上下、觀禮賓客無一人敢上前阻攔。

但最終永寧公主苦苦勸誘,少年太子獨自拂袖而去。

自那之後,潘鐸便對那位少年太子百般忌憚。

直到他登上了皇位,潘鐸更是小心翼翼,甚至裝傻充愣、放浪形骸寄情山水,生怕自己一個小小的錯誤便為家族招來殺身之禍。

“潘駙馬,你又在走神了?”蕭宇提醒道,“若是這裡讓你昏昏欲睡,你先離去也可。”

潘鐸搖搖頭,沒有要走的意思。

兩人沉默了片刻,各自發散著各自的思緒。

蕭宇突然張口:

“蕭玉婉……呃,永寧長公主她知道嗎?”

“知道什麼?”

“刺殺的事呀!”

潘鐸面露疑惑,他看蕭宇似乎在看一個傻子一樣。

“想要殺她的人多了去了,誰知道哪波人是誰派去刺殺的,這種事在我眼裡早已司空見慣了。”

蕭宇聽得瞠目結舌,還有能習慣刺殺的。

潘鐸繼續說道:“自陛下登基以來,公主她就被世人所妖魔化,似乎朝廷的所有苛政都是出自她那個弱女子之手,實屬笑話。

“這三年來,公主瞞著我已經壓下了不知道多少起刺殺事件,僅我知道的就不下二十起,陛下龍顏大怒,追查下去既有朝中大臣,也有江湖綠林。有些刺殺理由說出來都讓人啼笑皆非,哈哈……神婆說了月事不來,也是長公主作祟,要用巫蠱之術陷害公主。”

蕭宇嘆了口氣:“巫蠱之術怎能當真,想來你們夫妻過得也真夠累的!”

“是她過得夠累的,我卻過得逍遙自在。”

蕭宇鄙夷地看了潘鐸一眼。

“潘駙馬,長公主在朝中樹敵可多?有無結交朋黨?”

“朋黨?那是什麼?”

蕭宇想起來這個年代似乎還沒有唐宋之後“朋黨”這個概念,本身門閥士族盤根錯節,早已擰成了一棵參天大樹。

“算了,算了,算我沒說。”蕭宇在水裡抱著膝蓋望向了別處,“你們長公主府可有門客?”

“有三百門客。”

“都如你這般搔首弄姿,賣弄姿色?”

潘鐸又潑了一下水:“蕭大郎,你說什麼呢?長公主禮賢下士,上至八十老翁,下至十歲孩童,無論士族還是寒門,若有真才實學,公主都會一一接納。”

“那你在府裡扮演個什麼角色?”蕭宇好奇地問道。

“我是駙馬都尉,公主的夫婿?”

“你們有幾個孩子?”

“尚無。”

“多長時間行房一次?”

“這個……”潘鐸突然渾身哆嗦,他到了要發作的邊緣。

蕭宇見勢不妙,趕忙用毛巾捂住關鍵部位從浴缸裡跳了出來。

“我洗好了,先回去睡覺,明天我把你送回去!”

門外又傳來一陣花痴般的尖叫,蕭宇被人看得明明白白的。

帷幔後傳來了物品摔地的聲音,緊接著便是駙馬都尉的一句怒吼:

“蕭大郎,你給我等著,我就不走怎麼著,我賴在你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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