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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二十七年二月初七,值神明堂,宜嫁娶的好日子。

今天對大衡都城裡的平頭百姓來說,也是個好日子。

康國公府的那位長女公子要出閣了。

一大早,國公府家僕就支起粥鋪,放起鞭炮,往外撒喜包——可別小看小小一袋,這跟其他大戶的喜包不一樣,裡面除了銅錢,有碎銀,偶爾有金葉子,再不濟,連這個喜包都是金線繡的,拿去也能賣錢。

有人吃著熱乎乎的肉粥,悄悄和訊息靈通的同伴咬耳朵:“這國公府嫁姑娘出手真闊綽,公主下嫁都沒這麼大手筆吧!”

“唉,非議皇室,你不要命了!”

同伴左右看了看,才壓低聲音:“其實也不差了!我告訴你啊,康國公出自騰蛟崔氏,世家望族,而康國公又是探花,做到了中書令,娶的也是靖陽王唯一的女兒,琅瑰郡主。夫妻倆哪一邊都不差錢,更何況……”

他喝了口崔家的藥草熟水,頓覺口齒生津:“郡主可不得了,你別看她深居簡出,體弱多病,那是當今皇后的救命恩人!十八年前的逆王逼宮時,是郡主一劍封喉要殺皇后的刺客,才受傷早產的!生下來的那對龍鳳胎其中一個,就是今天出閣的女公子!”

“還有這名堂呢?”

更多人湊了過來。

“對嘍,”那人見人多,做出了說書的架勢,就差一隻驚堂木,“今天,皇后與今上不僅添妝,還要觀禮吶!連皇后身邊的女吏姑姑,也要去送女公子過門,這是給女公子撐腰呢!”

“哼。”

有一個書生喝口熟水,譏笑:“這腰是給國公府,可不是給女公子撐的!誰不知道,那位女公子害得郡主大出血差點身亡,是克母的不肖女!被公府厭棄,送到外祖家眼不見為淨!不然你別說滿都城,整個大衡國,誰家嫡長女自小被養在外頭,直到及笄禮才露面,還跟外男有了苟且,才匆匆許嫁……啊!”

一潑髒水甩到他頭上。

這水潑得巧。

這書生自恃清高,不願和平頭百姓做到一處,要了把椅子坐到偏遠處,這潑髒水倒沒有禍及他人。

“誰呀!有辱斯文!”

他體面全無,跳腳大罵,被一道清脆厲喝蓋去:

“是你彩江姑奶奶!”

秀麗的少女單手拎著只盆,頂天立地之勢地站在那裡,杏眼噴火。

她穿著鮮豔華麗,頭上戴著盛麗非凡的四時花冠,好似畫中仙女。

書生是有點見識:“你……國公府欺人太甚!遠來是客,你一介小小婢女,敢潑我水,我定要告上一狀!”

“你去告啊!去啊!”

她囂張潑辣:“到時候我告訴我家主君女君,你敢編排我家女公子,汙我女公子清白,我看看掉腦袋的會是誰!”

“你家……女公子?”

書生忽而臉色煞白。

他的同伴更是嚇得魂飛天外,摁著他道歉:“對不住對不住,是他喝多了酒亂說話,求別見怪!”

天爺呀,這脾氣,這裝扮,不會是那位的貼身侍女吧!

一道沉靜的女聲隨著素手放到彩江肩膀上而來:“錯了,阿彩。女公子受封二品韜元郡君,你對這種斯文敗類,該告他越級誣告,才能讓他掉腦袋。”

此話一出,書生和他的同伴竟開始抖起來了。

二品郡君?

這不是臣女或臣妻的從四品郡君誥命,而是……有封號的正經封爵?

這個性質就不一樣了。

要是單純誥命,他們還能嘴硬是捕風捉影亂說,可是正經封爵……

不說他們現在只是學生,就算他們有官身,按律也會被貶被奪。

更何況那個人說話字字譏諷……

眾人心裡一個想法。

他涼了。

但心中也對此鄙夷——你看不起人家,那還來撿喜包吃水?

“郡君說,諸位是來好心捧場,送她出閣,不要用酒水誤諸位生計,改為能調氣養息的熟水,他是哪裡吃了酒才來的?”

後進的少女與彩江面孔服飾一模一樣,但說話條理清晰,端莊持重,有股清冷的空谷幽蘭之氣。

是對雙生姐妹,但性情截然不同。

她這麼一說,人們頓時又感激又熨帖,疊聲祝賀郡君大喜,看書生更像在看髒東西。

“我寒江阿姊說得對!你吃了酒撒酒瘋,居然敢來找女公……郡君晦氣!包裡和肚子都被塞得鼓鼓的,討飯的都記得唱首蓮花落呢!”

彩江啐了一口:“呸!”

眾人連忙看他口袋裡是有喜包,還不止一個,頓時指指點點,笑作一團。

書生羞憤欲死,腳底抹油滑走了。

彩江和寒江也沒趕盡殺絕,反而對他同伴和其他人行了個禮:“過會我們郡君出門,還請各位行個方便,讓我家郡君暢快進侯府門!”

時年還有障車舊俗,有人會攔在新娘轎輦前要東西,鬧得最大的,當街劫走新娘,殺死新郎的都有。

儘管今上下令禁止障車,但風俗難禁,罰得太狠反而不好,也就成了一筆糊塗賬。

“姑娘放心!”

“包我們身上!”

“郡君定能順利地到婆家,誰敢攔路,我李老三的殺豬刀第一個不答應!”

望著在場眾人熱情似火,姐妹倆對視一笑,再度行禮後回了國公府。

寒江沉臉下來:“真如女郎所料,那書生不對勁。”

她是國公府長女公子的心腹侍女,私下口呼主人當然親暱平常。

彩江是脾氣暴,但也心思活絡:“沒有得人指使,他吃了熊心豹子膽敢這麼編排女郎!”

寒江點頭:“女郎及笄禮上落水被寧世子所救一事被女君封死,怎麼可能有外人知道?”

“阿姊是說……那腌臢貨!算計到女郎頭上,真該死!”

彩江說著委屈起來:“我就不懂了,那寧邦彥就一個蔭封的郎將,生母還是那種原因的側室扶正,後院裡有偏房庶子,女郎做皇子正妃都使得,何苦要明珠落汙潭?”

寒江對雙胞胎妹妹多了幾分溫情耐心:“就是因為不能做皇子正妃,侯府才是個不錯的去處。”

“不懂……”

寒江一點彩江額心:“有我和女郎在,你要懂什麼?快去吧,我們做事就好,女郎什麼性子你還不懂?吃不了虧的。”

兩人到了紅綢為飾的閨房,就聞聽幾聲幽妙琴響。

撫琴人含笑:“處理事情回來了?”

姐妹倆齊齊恭敬拜手:“是,問女郎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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