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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二人吃完麵,杜長蘭在桌上數了四枚銅板放下,在攤主恍惚的神情中牽著兒子走遠了。

“怎麼能是兒子呢?怎麼可能呢?這歲數對不上啊……”

攤主嘀嘀咕咕,直到有客人喚他,他才將這事壓下。

杜長蘭一路張望,不免有些失望,眼前的興平鎮還不如現代的城鄉結合部。

屋子排列還算規律,但多是灰牆黑瓦,縫縫補補的牆面彰顯歲月痕跡,今日沒有趕集,鎮上並未有多少人,有的鋪子還關著門。

杜長蘭低頭看便宜兒子,小孩兒這會兒吃飽喝足,耷拉著眼皮昏昏欲睡,對小鎮的一切並不稀奇。

忽然一陣拉力傳來,原來是小孩兒踩進坑裡,身體失衡。若不是杜長蘭拉著他,小孩兒非得摔個嘴啃泥。

蘊兒睜大了眼睛,懵懵的望向杜長蘭,杜長蘭面無表情的俯視他。

下一刻小孩兒朝他揚起雙手,明顯要抱抱。

“後生鐵石心腸啊,這麼乖的娃娃都不抱。”街邊在簷下納涼的大娘吐出瓜子皮打趣。

杜長蘭眼角抽抽,還是彎腰把孩子抱起來,小孩兒順勢摟住他的脖子,小腦袋軟軟靠在他肩頭,不一會兒就打起了輕鼾,吐出的熱息噴在杜長蘭臉上,有些癢癢。

杜長蘭瞪了一眼地上的坑洞,心裡罵了句罪魁禍首。

路面坑坑窪窪,有些地方經過填補,可瞧著又快壞了。

杜長蘭留心地面,抱起孩子朝前去,整個興平鎮不大,學堂書肆在東面,那邊清幽,住著鎮上的有錢人。而附近鄉民趕集的集市十分喧譁,所以被安置在西面,南面分佈普通鋪子,北面住著普通人。

將興平鎮的地形和經濟分佈摸了個大概,杜長蘭腦子裡有了想法。

忽然,身後傳來喊聲。

“長蘭。”

杜長蘭抱著兒子轉身,來人十七八歲,長圓臉,膚色白淨,一身藍色長衫,飛快扇著一把摺扇。

杜長蘭將記憶和眼前人重合,笑道:“阿遙。”

崔遙大步靠近,神秘兮兮道:“長蘭,你說你要乾的事,怎麼樣了?”

那擠眉弄眼的模樣哪還有讀書人的矜持,崔遙就是借閱話本給原主的同窗。

他以為原主會去縣裡的風月場所逛逛,誰知道原主從流民裡找了個俏寡婦,還附贈一兒子。

杜長蘭剛要胡謅,崔遙注意到杜長蘭懷裡的小孩兒,合上摺扇要去戳小孩兒的背,被杜長蘭側身躲過。

“他睡著了,你別弄他。”

崔遙驚異道:“你什麼時候這麼疼侄子了?”

之前他倆在外面吃飯,杜長蘭順勢捎帶幾塊糖回家,都算杜長蘭這個小叔叔心慈了。

杜長蘭白了他一眼:“什麼侄子,這是我兒子杜蘊,風流蘊藉的蘊。”

杜長蘭抬腳就走,正午的日光曬人的緊,誰要跟個傻杯似的待太陽底下。

崔遙點點頭,“原來是你兒子啊,難怪…怪大發了!!”

他幾步追上杜長蘭,“你唔唔……”

崔遙拼命捶打杜長蘭的手腕,這孫子居然趁他張口,把手直接塞他嘴裡了,太賤了。

杜長蘭淡定道:“別嚷嚷,不然把我兒子鬧醒了哭,你來哄。同意就眨眨眼。”

崔遙用力眨眼,杜長蘭一把手撤走,他背過身不住乾嘔。

杜長蘭在他衣上擦掉口水,嫌棄不已:“真是有辱斯文。作為賠禮,你請我喝杯茶罷。”

崔遙氣的想罵人,然而兩人在街上耽擱這會兒,已經有人望過來了。

他恨恨道:“等進了茶館再收拾你。”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茶樓,說是茶樓,也只有兩層罷了,沒有說書人,只有一老翁偶爾拉一拉二胡。

崔遙點了一盞茶,叫了兩碟點心一盤瓜子。喉嚨裡那股澀意還是揮之不去,他對跑堂道:“去給我拿個痰盂,送到二樓臨街的雅間。”

他用力踩著樓梯上樓,發出吱哇響聲,引得大堂裡的客人去瞧。

“還是讀書人呢,還不是同我等大老粗一樣。”

掌櫃低下頭撥弄算盤,什麼也沒聽到。

杜長蘭推開房門,長方的一個空間,十幾個平方,左側擺有圈椅案几,屋中置有一張圓月桌,擺著圓凳,臨窗的左右角落裡的陶瓶上各插著一捧鮮花。蒸騰的熱意透過半開的窗戶浸入。

杜長蘭將窗戶合上,那廂崔遙也領著跑堂進屋了。

“客官慢用。”跑堂將屋門帶上。

杜長蘭單手抱著兒子落座,今年的新茶已經上了,茶蓋一掀,濃郁的茶香迎面而來,杜長蘭撥了撥茶沫,呷了一口。

對面的崔遙欲言又止,他盯著杜蘊,像要看出一個洞:“你怎麼能有兒嗷——”

崔遙捂著臉,桌面上飛快滾著一顆葵花子。

杜長蘭捻了一塊綠豆糕,咬了一口嚥下肚,才不緊不慢道:“我又不是太監,為什麼不能有兒子。”

“可是可是……”崔遙糾結不已,杜長蘭今歲才十五,但他懷裡的孩子明顯兩三歲了。

綠豆糕口感有些糙,杜長蘭吃了一塊就不動了,對崔遙道:“我記得你家裡是做頭飾和擺件生意的?”

崔遙瞬間警覺:“幹嘛!我跟你說我也是不幹事兒的,家裡生意都是我爹和我大哥管。”

大抵是覺得自己拒絕的太生硬,崔遙有些心虛,端起茶盞飲了一口。

杜長蘭輕叩桌面,沉聲道:“那你安排我跟你大哥見一面。”

“噗——”

杜長蘭嫌棄的起身退開,懷裡小孩兒似乎被吵到了,嗚嗚咽咽。

杜長蘭回憶曾經見過的哄孩子,試探著拍拍便宜兒子的小背,在屋內來回踱步,間或給崔遙一個警告的眼神。

可憐崔遙被茶水嗆的咳嗽,還得捂住自己的嘴。

半刻鐘後,兩人才重新面對面坐下,杜長蘭也不廢話,他道:“你告訴你大哥,就說我有法子提升頭飾和擺件的銷量。如果我信口雌黃,大可讓你大哥隨便揍。”

崔遙來回摩挲茶杯,遲疑道:“你說真的?”

杜長蘭:“那不然呢,難道我喜歡讓人揍著玩。”

崔遙沉默了,杜長蘭單手抱兒子有些酸,於是換一隻手,結果扭頭看到肩側的口水洇跡,臉都綠了。

他有點潔癖。

崔遙剛才噴出來的茶水灑過點心瓜子,他之後都沒動了。

崔遙撓了撓臉,“那,那行罷。”

他還挺喜歡杜長蘭這個同窗的,雖然兩人家境差距大,他還比杜長蘭大兩歲,但意外的能聊到一處。

只是將杜長蘭引薦給他大哥,反正成不成,他大哥說了算。崔遙自覺對兩邊都算有了交代。

正事說完了,崔遙的注意力又落在小孩兒身上,他乾笑道:“我從前都不知你成親了,也從未聽你提起這孩子的娘。”

崔遙總覺得直接說妻室怪怪的,換了個委婉說法。

杜長蘭平靜道:“蘊兒他娘病故了,你往後莫在他跟前提。”

崔遙:………

崔遙恨不得給自己一嘴巴子,讓你問讓你問,戳人傷疤上了。

之後雅間內都寂靜無聲,杜長蘭抱孩子累,想把小孩兒放圈椅上,結果落地驚雷。

他瞪了一眼小孩兒,認命的抱著孩子在圈椅落座,靠著椅背假寐。崔遙幾次想開口又憋了回去,無聊的用瓜子擺八卦陣,最後趴伏在桌上睡過去。

酉時左右,外面熱意大減,杜長蘭無情拍打崔遙的臉,“醒醒。”

“啊?”崔遙昂著頭,左臉睡出一大片紅印,還粘著兩枚瓜子。

一道稚嫩的笑聲在屋內響起,下一刻又止住了,杜蘊捂著嘴埋在杜長蘭肩窩。

杜長蘭嘴角微勾,拍拍他的小屁股:“蘊兒,這是爹的好友,叫崔二伯伯。”

崔遙當頭一擊:崔二…伯…伯?!!

他今歲才十七,都還未成婚咧!

杜蘊大眼睛盯著他,軟乎乎道:“崔二伯伯好。”

崔遙艱難的扯起一抹笑,“……哎,乖侄兒。”

這聲伯伯也不是隨便聽的。兩人出了茶館,崔遙心情複雜的去買了幾包點心,包了一個紅包,一起做為給杜蘊的見面禮。

杜長蘭目光掃過兒子,杜蘊乖覺道:“謝謝伯伯。”

聽見這聲伯伯,崔遙心頭又是一梗,說了兩句客套話就忙不迭走了。

杜長蘭垂首,杜蘊立刻把紅包和點心奉上:“都給爹,蘊兒最喜歡爹了。”

他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起來誠懇極了。

小狐狸崽子。

杜長蘭哼笑一聲,沒有接東西,而是帶著杜蘊去南街成衣鋪,給杜蘊買了一身嫩青色的新衣。

小孩兒得了新衣明顯很高興,回去路上都在摸摸。泥路兩面的田野裡,綠色的小麥茁壯生長,一派生機。

忽然,杜蘊停住腳步。

杜長蘭斜他一眼:“怎麼了?話先說前頭,我抱了你大半天,現在可抱不動了。”

杜蘊搖搖頭。

杜長蘭揚眉:“那你想幹什麼?”

杜蘊:“我想尿尿。”

杜長蘭面色一僵。

杜蘊認真道:“還想拉臭臭。”

杜長蘭的臉裂了。

夕陽的餘輝將一大一小兩道影子拉得長長的,交織在一處,杜長蘭環望四下,思索現在跑路會不會天打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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