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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遙也顧不得跟陸文英較勁兒,他幾步上前,一錯不錯的盯著杜蘊,眼睛都快瞪出來了。
杜蘊被看得身上毛毛都要豎起來了,咽咽口水:“崔…崔二伯伯。”
杜長蘭擼著兒子頭毛,嘻嘻笑:“怎麼樣,我兒子厲害吧。”
他嬉皮笑臉的模樣,頓時將室內凝滯的氣氛破壞的一乾二淨。
崔遙無措的抓頭髮,結果忘了自己頭上還戴著方巾,直接給碰掉了。
崔遙也顧不得撿,像一隻困獸團團轉,“怎麼可能,怎麼就背下來了。”
“!!杜長蘭,是不是你作弊。”崔遙指著杜長蘭的鼻子,整個人都要不好了。
他彷彿受到了一種暴力,崔遙感覺有人朝著他的眼睛來了一拳。
有種超脫現實的荒謬。
其他人跟崔遙的感覺差不多,但卻不信崔遙說的“杜長蘭幫作弊”。
這不廢話嘛,他們五個人十隻眼睛,眼皮底下杜長蘭都能作弊了,他們乾脆把眼珠子摳出來好了。
杜長蘭得意哼哼,開啟摺扇扇風,“我兒子是神童。”
那把摺扇還是杜長蘭從崔遙腰間順過來的。
崔遙氣的牙癢癢,叉著腰雙目噴火。他倒不是嫉妒杜蘊,他就是討厭杜長蘭那個賤樣。
宋越他們已經趴桌子上躺屍了,只有陸文英攥緊了拳,麵皮劇烈抖動,似乎在隱忍什麼。
“其實,背這個也是有竅門的。”杜長蘭含笑的聲音傳來,下一刻他肩膀一痛,面前出現一道瘦弱的身影。
陸文英把著杜長蘭,雙目充血,“什麼竅門?”
崔遙黑了臉,嗤道:“陸文英,這就是你求人的……”
“喏,這個。”杜長蘭打斷崔遙對陸文英的譏諷,把自己做的隨堂筆記給陸文英看。
“我這個人記性不好,所以我覺得嚴先生講的有難點的地方,先寫下來了,準備回頭看。”頓了頓,杜長蘭眉眼一彎:“主要是給我兒子看,我一個人才懶得弄這個。”
他解釋了杜長蘭以前不做筆記的原因。
眾人一時不知道從何吐槽。
陸文英捧著那張筆記,一字一句看的認真極了,做筆記也是有講究的,得記關鍵點,否則大喇喇寫一通,回頭自己都看不懂。
宋越和陸元鴻探著腦袋看,宋越撓了撓臉,睜著一雙未被世俗侵染的清澈眼睛:“是我的錯覺嗎,我好像能看懂。”
杜長蘭嘴角微抽。
崔遙這下也湊過來,本來還以為筆記很難懂,結果看到字跡時愣了愣:長蘭的字什麼時候寫這麼好了。
雖然字型還是張牙舞爪,但莫名就是比以前的字順眼。
一些生僻字,杜長蘭用了常見的同音字寫在旁邊,還標註釋義。
崔遙心裡一動,直接拿過杜長蘭面前的《禮記》,很順利的讀了下來。
室內鴉雀無聲,宋越看看筆記又看看杜長蘭,最後視線轉了一圈,落在杜長蘭懷裡的杜蘊身上。
他怪叫一聲,奪過杜蘊往上拋了拋,激動的對著杜蘊小臉猛蹭:“蘊兒,你真是個寶,活寶!”居然督促了杜長蘭這懶散的傢伙。
杜長蘭懶懶的糾正他們:“是神童。”
這下眾人都沒有反駁杜長蘭,誰讓杜長蘭一下子變得超有用呢。
崔遙劈手奪過陸文英手裡的筆記:“先給我謄抄。”
宋越,陸元鴻和成忱都圍著崔遙,留下陸文英跟杜長蘭大眼對小眼。
少年人單薄的肩膀微微顫抖,汗水順著臉龐滑落,在地上暈出溼意,少頃,他眼中閃過一抹堅決:“杜……”
“可以。”杜長蘭不甚在意道。
陸文英愣在原地,那雙陰鬱的眼睛裡是明顯的茫然,杜長蘭笑了笑:“都是同窗,何必見外。往後我或許還有問題請教陸兄呢。”
陸文英鄭重的點點頭,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
杜長蘭失笑,杜蘊仰頭望著他,“爹?”
杜長蘭:“沒什麼。”
他活兩世,本就佔了便宜。餘力之內,給努力上進的人行一點方便,有何不可。
他不認同陸文英的孤僻,但他欣賞陸文英的毅力。
酉時整,嚴氏學堂散學,小院裡陸陸續續響起告別聲,“先生再見”“先生明天見”。
杜長蘭住在奉山村,學堂內無人同他順路,他牽著兒子的手走在鄉間小路上,一重風過,還帶著熱意的風拂面,汗水殘留的鹽漬瞬間變得刺撓。
杜蘊一張小臉都浮現紅色抓痕,忽然感覺身邊人停下,他疑惑的仰起頭,一張溼帕蓋在他臉上,頭頂傳來一陣笑聲。
杜蘊扯過帕子,只看到男子歡快的背影,他鼓了鼓小臉。
如果是孃的話,肯定會溫柔的蹲下來給他擦擦汗。才不像爹那樣粗魯。
杜蘊嘟著小嘴跟上,胡亂擦擦頭臉,誰料杜長蘭忽然轉身,一指頭戳在他額頭,把人戳了個踉蹌,好懸才穩住。
杜蘊心裡的委屈勁兒一下子就上來了,大大的眼睛裡蓄了水汽,仰望著杜長蘭。
杜長蘭摸出一塊花生糖嚼了嚼:“爹的同窗,你都記住了嗎?”
小孩兒怔了一瞬,乖乖點頭,杜長蘭齜牙笑:“也是,你都收了人家見面禮,再記不住人可就不禮貌了。”
杜長蘭幾口啃完一塊糖,舔了舔唇:“成忱給的花生糖真好吃,回頭問問他在哪兒買的,又酥又香,一嘴的花生味兒,吃了還想吃。”
杜蘊聽著他爹的描述,口水氾濫。
此時,杜長蘭變戲法似的又摸出兩塊花生糖,遞一塊給兒子:“你要是不要?”
杜蘊忙不迭點頭,朝杜長蘭伸出小手,接過花生糖往嘴裡塞。
“小心點別扯著牙。不然沒了牙齒,說話漏風。”
杜蘊頓時不咬了,選擇慢慢磨。忽然他鼻尖發癢,小手一捻,手心裡躺著一瓣潔白的花瓣。
杜長蘭睨了一眼:“茉莉?”
見杜蘊不認識,杜長蘭對他道:“你湊近聞聞,應該還能嗅到一點殘留的花香。”
杜長蘭在路邊張望,忽然眼睛一亮,“蘊兒,跟上。”
他放下書箱,脫了外衫,一下子沒入灌木叢裡,像一頭野獸橫衝直撞,也給杜蘊撞出一條路。
杜蘊小臉上都是茫然,一錯眼他爹就跑遠了。
杜蘊:???
杜蘊含著糖,糾結不已:他是勸他爹呢,還是勸他爹呢?
杜長蘭摘了一大捧茉莉花,輕盈跑回來,“走了小崽兒。”
杜蘊小跑著跟在他後面,“爹,你摘這麼多花做什麼?”
“曬乾泡水,清肝明目。”杜長蘭停下腳步,俯視兒子,裝模作樣嘆道:“小崽兒,你要多讀書,不然你就成了杜不懂。這也不懂,那也不懂哈哈哈哈哈。”
杜蘊瞬間漲紅了一張小臉,跺腳道:“我才三歲。”
杜長蘭嗅著懷裡的茉莉花香,淡淡道:“喔,我三歲都能背一千首詩了。”
杜蘊直覺不信,可看他爹雲淡風輕的樣子。杜蘊又遲疑了。
杜長蘭忍笑忍的肚子疼,小孩兒真好騙。
父子二人回到村裡,天色已經暗了。
杜蘊一下子拘謹起來,下一刻被人提起,落入一個灼熱的懷抱裡。
杜家院子在村子中間,杜長蘭抱著兒子,大步穿過半個村子,敲響了杜家院門。
杜蘊幾乎屏住呼吸,雙眼死死盯著院門,終於,那扇院門從裡面開啟了。
杜蘊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小手死死圈住杜長蘭的脖子。
杜老孃剛要大罵,猝不及防懟過來一大捧潔白的花,清雅的花香直往她鼻尖鑽。
“噹噹噹,送給孃的禮物。”杜長蘭那張清俊的面龐從花葉旁邊探出,眉眼帶笑,討喜極了。
他笑盈盈道:“最近天熱,我見娘有些上火,回來時特意摘了茉莉,書上說曬乾泡水喝,可以清肝明目。”
杜老孃攢了一天的火氣,忽然就洩了大半,只是仍強撐著:“讓你去唸書,你弄這些幹嘛。”
杜長蘭把茉莉塞他娘懷裡,趁這間隙,他飛快把杜蘊放下,一手牽杜蘊一手攬著他娘往屋裡走,同時腳一勾,院門穩穩關上。
“聖賢書第一頁,就教我要明瞭父母的艱辛,父母對兒女的恩情,我入了學堂,自然也時時不忘爹孃……”
杜老孃再也繃不住冷臉,被小兒子哄的眉開眼笑。她只覺得學堂真是個好地方,把她的小兒子教的多好。
躲在廂房門後,旁觀一切的杜成禮等人瞠目結舌。
小叔真乃神人也。
白日裡的時候,爺奶鐵青著一張臉,他們大氣都不敢出。
杜老孃把茉莉放回屋裡,飯桌上氣氛還有些冷肅。杜蘊緊緊貼著杜長蘭坐,不敢吭聲。
黃豆大的燈火被夜風吹的搖搖晃晃,在黃泥巴牆上投下長長短短的影子,交織混合,像在無聲拉扯。
杜老爹斜了杜蘊一眼,夾了一筷子野菜,不輕不重道:“蘊兒他娘剛下葬,他為人子,也該給他娘守孝。”
“這不是沒給他吃葷嘛。”杜長蘭也給兒子夾了一筷子涼拌野菜。
農家裡的野菜多是開水燙熟,撒上醬油和鹽,算不得什麼美味,不餓肚子罷了。
張氏在桌下踢了丈夫一腳,杜大郎乾笑道:“長蘭,爹的意思是讓蘊兒留家裡披麻戴孝。”
“那不成。”杜長蘭一口拒了:“我沒了蘊兒不行,我現在唸書都靠我這個寶貝兒子了。”
杜長蘭嚥下飯菜,擦擦嘴,把兒子抱懷裡,輕輕拍著兒子的小背哄:“蘊兒,你現在把白天學的文章,當你爺爺奶奶面前再背一遍好不好。”
小孩兒怯怯的望著他,杜長蘭揉揉他的腦門,“蘊兒最聰明瞭。”
杜長蘭起了一個頭:“子言之:君子之道,闢則……”
杜蘊有些緊張,所以杜長蘭唸了好幾句,這孩子才接過去,但其他人沒有注意到這微妙差別。
隨著稚嫩的童聲磕磕絆絆背起文章,桌上啪嗒響起幾聲動靜,杜大郎的筷子在桌上滾了幾圈,直接落在地上。但誰也沒功夫注意這個。
直到杜蘊的聲音落下,響烈的鼓掌聲在堂屋迴響:“太棒了,我兒子真的太厲害了,怎麼能這麼聰明呢。”
杜長蘭把兒子摟在懷裡,又揉又誇,杜蘊的忐忑不安頓時被揮開去,小腦袋暈暈乎乎,開心的不行。
杜家人這才回神,杜大郎剛要說話,卻不小心咬到舌頭,痛的他眼淚嘩嘩。
杜長蘭得意洋洋:“老天爺對我太好了,我前半生靠爹孃,靠兄弟,如今我長大了,直接給我送神童兒子,我後半輩子都有著落了。”
張氏的臉色一陣扭曲,你也知道你在靠兄弟養!!
這個訊息太驚人了,後面杜家人怎麼吃完飯的都不知道,恍恍惚惚回屋了。
杜蘊沖洗乾淨,被他爹抱回廂房,小臉上還帶著紅暈。
只是他想到什麼,問:“爹,明天…我還能跟你去嗎?”
“當然可以。”杜長蘭給兒子擦頭髮,給兒子吃了一顆定心丸:“以後你可以天天跟爹出門。”
果然,次日杜長蘭抱著杜蘊大搖大擺離家時,杜家沒有一個人阻止。
看著那道遠去的背影,大房和二房同時想:杜蘊這份聰明怎麼就沒落在他們兒子身上呢,長蘭的運氣也太好了。
杜老爹/杜老孃滿心欣慰:小兒子的後半輩子瞧著是有著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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