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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護病房正式開放探病的第一天,除了獅心會以外,學生會、執行部乃至教授團都來到了特護大樓進行了探訪,鮮花和水果將整個加護病房簇擁成了一間水果花店,大概整個卡塞爾學院一整個月的花果店營銷額全都在這裡了,推開門乍一看還以為走錯了地方,進了水果鮮花的批發市場。

作為學生會的代表兼主席,愷撒·加圖索送了林年一個首飾,是一根掛著十字架的項鍊,不是奢飾品牌貨,而是某位不知名的匠人手工雕刻出來的藝術品。用某種生物的骨頭雕出了一個小巧玲瓏的十字架,在十字架上又有十二位門徒的頭像浮雕,戴著這根項鍊的林年無異於就是耶穌了,耶穌受難3天后復活,算是一個小有寓意的禮物。

雖然愷撒直言不諱賣不了多少錢,但林年也沒有感覺到可惜,反倒是十分感謝對方的這份心意,隨口問到愷撒這幾個月消失回老家做了什麼,對方也只是輕輕笑了笑搖頭沒有回答他,見這個情況林年也乾脆沒有多問了。

後一輪以執行部為代表探訪團倒是感覺不是來探病的,而是來送終的,每人都身穿一襲萬年不變的黑風衣,像是除了這件衣服外他們就找不到其他日常便裝了,躺在床上的林年瞅著這群人一直在思考如果把他們身上的風衣撩起來能不能從裡面發現上好膛的槍來。

以施耐德部長為首,幾個與卡梅爾小鎮相關的教官、專員都向林年鞠躬致謝了,雖然當時林年掛牌的是任務的執行長,處理小鎮異常算是他分內的事情,但負傷在床上躺四個月也讓這件事性質變了不少,可以說沒他這個四個月,面前這些人也沒可能有機會鞠這一躬。

施耐德教官寫申請,上學期期末考試全免,成績通通掛‘a’,這一整個學期全科目算滿分,順帶實習課和戰爭實踐課這兩項獨立的課程也將是滿分。

大概能獲得這個殊榮的大一學員大概林年也算是頭一個,按歷史意義來看應該能被放在玻璃框裡裱起來讓以後的新生以此為榜樣。

其實就卡梅爾小鎮最後的戰績來看,一口氣救下了四千餘人包括所有同伴,這種偽裝換國家也得給個一等功,現在只給了一個gpa.4.0真不算過分,林年還沒開口問獎金的事情,在一群肅穆的敬禮和鞠躬中問我這心臟挨一槍能換多少美金委實有些不合適...

進病房出病房的人紛紛攘攘,這還是被醫院特別限制過的訪問名單,如果要真在整個學院裡掛號排隊探病,大概名額能被黃牛炒出天價,或者一口氣排到大二開學去。

可就現在來看林年的病情也並不能讓他躺這麼久,甦醒過後他也只進行過了幾次全身體檢,在沉睡的這段時間內他的體態特徵幾乎已經被分析透徹了,就連一點點小小的腸胃不調都被記錄在案。

就這零零總總十幾次全方位體檢下來,林年的身體情況在無法避免的肌肉萎縮外,除了“健康”幾乎找不到另外的形容詞,這也讓不少醫生直呼見了鬼了。

至於林年近期在康復訓練中表現出的就算對於‘s’級來說也優異得過分的血統,校方也沒能給出一個十分明確的答覆,只能進行粗略的採血進行研究,可就這幾天的進度來看大機率研究不出什麼問題來。

如果林年的血統出現了異常,那麼就不存在現在的病房探訪了,衝進這個屋子的全該是全副武裝計程車兵,以防他隨時可能出現死侍化的狀態。

可問題就出在林年的血統現在實在太穩定了...穩定得有些嚇人和不正常,但在穩定之中又帶著研究員們難以理解的強勁,硬要舉個例子,現在林年身上出現的異狀簡直就像是在觀摩可控核裂變技術一樣令人震驚和難以理解。

毫無疑問他已經躍過了臨界血限,而且不再是曾經那樣只逾越了幾步,現在就算他回首過往甚至都可能看不見那條刺目的紅線了,獨自行走在黑色的泥潭上卻又不沾寸縷顏色,愈行愈遠。

在秘黨的歷史上並不是沒有發現過這種例子,所以林年的情況沒有被大張旗鼓地宣傳,而是徹底封鎖了下來,所有人都在翹首以盼當他重新站回巔峰時又該是哪樣一種景觀...同時那枚消失在林年身體中的賢者之石子彈也正式被研究部記入了謎題中,重新開始鑽研賢者之石之於混血種的各種可能性。

對此一切林年都沒有發表自己的看法,只是任由學院主張著接下來的事宜,他像是在等待著,可誰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等待什麼,直到在傍晚時,一個本該來到他面前,卻意外遲到了的人出現。

卡塞爾學院孤山遠處的曠野上夕陽漸沉,不同於曼哈頓懸日為人帶來的崇高感,在荒蕪的大地上上升或降落的紅日總是顯得很大,大得讓人湧起孤獨感,為它襯托的背景只有無邊的天和無垠的地,落向地面的太陽像是睡進了大地的巨大墓坑,爾後從墳墓中升起的,是它孤曠的亂夢顛倒。

“一個能夠升起月亮的身體,必然馱住了無數次日落。”老人穿著銀灰色的西裝內襯佛羅倫薩白衣,踩著跟自己同樣遲暮的夕陽站在加護病房前,原本準備敲響門板的手指也隨著病房中南海的這句話停下了。

“您留下的這句話我很喜歡。”百葉窗邊注視著遠處斜陽落幕的林年輕輕把手抽了回來,轉身看向了門口的昂熱。

昂熱雙手揣在了西褲的兜裡遙遙看著他輕輕頷首,“抱歉耽誤了一些時間,我本該早一些到的。”

加護病房裡除了等待著他到來的林年外空無一人,就連24小時看護的林弦也暫時離開了這裡。

這場對話本該發生得更早一些,但不知為何直到現在才開始。

“去忙什麼了?”林年走了過來。

“工作上的事情,一些不得不處理的小麻煩,我一直不喜歡校董會的人,他們就像市儈的商人總想著在蠅頭寡利上用自己磨練幾十年的話術說出一朵花來。”昂熱揣著手走到了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了,伸手輕輕按了按床榻,“但不得不承認,這所學院如果失去了他們又無法正常地運轉,所以總需要百忙之中多抽出一些精力在他們身上,讓他們覺得自己受到了重視,才會收起一些乖戾。”

林年走到了他的面前坐在了床上看著這個銀髮的老人,“聽證會的事情是校董會插手了麼?”

“就算不是校董會也總會有這麼一場聽證會,各項證據都導向了你的師姐是開槍射殺你的兇手,當時在影廳中的只有你們兩個人,當時趕往小鎮的執行部的成員最近的距離你們也有三百米左右,而在這個距離有人親口承認感受到了‘言靈·戒律’的發動,而中心位置正是你們兩人的所在地。”昂熱從桌上拿過了一把水果刀,輕輕削起了一顆蘋果,刀鋒緩慢地磨過果皮響起沙沙的瑣屑聲音。

“人證、物證俱在,而且當事人也沒有做出任何自我辯護,這宗案件很難翻案。況且在濱海城市那一次,自詡為‘皇帝’的黨外勢力頭目公開宣告了自己的存在,而校董會從那次以後也一直懷疑學院裡有內鬼,你師姐在這種情況下又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現在的情況在某種角度來看是必然發生的。”

“事情比他們想象的還要複雜。”林年說。

“這種事情就沒有不復雜的。”昂熱說,“最關鍵的是你需要將複雜的事情簡單化,才能將你的動機合理化,如果沒有合理動機接下來你想做的任何事情都將寸步難行。”

林年抬了抬頭髮現昂熱沒有看他,片刻後他又低下了自己的頭,手裡把玩著一枚硬幣,“上次的事情死了多少人?”

“官方給出的數字是353,但實際上應該更多,就算‘夢魘’這個言靈可以將被影響者的體態特徵降到最低,但也無法達到‘冬’的水平,四天的時間太久了,混血種或許可以堅持住,但普通人中總有體弱衰老的特例。”

“發動這個言靈的人無論目的是什麼,手上都已經沾上血了。”昂熱低著頭削著蘋果,“幕後的主使人沒有把人命當做一回事,那從現在開始他的命在我們眼裡也不再有意義了,這場殘暴的歡愉,終將以殘暴終結。”

“控訴曼蒂的是調查組,我聽說調查組是校董會那邊的人?”林年用牙籤插了一塊昂熱切開的蘋果放進了嘴裡。

“七位校董都派出了自己的親信組成了調查組,這件事事關秘黨的內部團結,外敵滲透的問題從古至今都被看得比較嚴重,比較我們曾經因為這種事情吃過很大的虧,跌倒過就知道出血的疼痛,更何況我們一直都在獨木橋上行走,下面不是寬敞平地而是萬丈深淵。”昂熱用刀切進了蘋果裡,“像這種案子,一個個槍斃可能會有冤假錯案,但隔一個槍斃一個一定會有漏網之魚,校董會的一貫作風你是明白的。”

“但也不意味著我可以接受。”林年說。

“你知道麼?調查組到現在還遲遲沒有解散的原因。”

“他們沒有解散嗎,是在想著我死在維生艙裡等吃席?”

“吃席?”

“中國的傳統習俗,人死了之後會有一場喪席,全村老小,親朋好友都會來吃上一兩筷子代表哀悼。”

“他們大概不會想吃到你的席,他們怕你死了,因為他們還有問題想問你。”昂熱將切好的蘋果遞給了林年。

“什麼問題?”林年單手接過切好的蘋果,右手牙籤一塊一塊地戳著吃。

“你在卡梅爾小鎮裡對同伴動了刀子。”

“愷撒他們四個麼?殺了他們也不影響什麼吧?利用‘蛇’接入‘夢魘’的闖入者死亡之後只會被強行逐出領域,並且伴隨著一些輕微的可逆性腦損傷,花點時間就能調養過來。”

“殺了他們這件事不是問題,問題在於你為什麼要殺他們,調查組想知道你的動機。”昂熱雙手交叉在了雙腿中間微微佝僂著腰仰視林年,“卡梅爾小鎮疑點有很多,比如至今我們沒有找到釋放言靈的兇手,最初被懷疑的那個危險混血種已經被排除了,那麼總得有一個人釋放出那個超規格的言靈。但我們最後卻沒有找到他,而最後幹掉他的人是你,可你在做出解釋之前就昏迷了,調查組的盤問只能擱置。”

“現在我醒了,被擱置的事務就重新提上議程了。”林年咬著蘋果說,“他們還有什麼問題嗎?”

“他們對愷撒和楚子航進行了催眠,導向問出了最後的實情,在他們口中你像是在領域中一直保持著記憶,從未受到過言靈的影響迷失自我,這也是調查組想盤問的一個疑點。”昂熱上下打量了一下林年,“當時你還沒有像現在一樣。”

“像現在一樣?”

“這點暫且不提...從上次濱海城市脫離諾瑪監控開始,校董會就懷疑你隱藏了一些事情,他們想借此發揮,對你進行一次盤問。”

“最壞的情況是什麼?”林年抬頭。

“調查組還在路上你就開始考慮最壞的情況了麼?不想著找一些藉口糊弄他們一下?”昂熱笑了笑。

“沒什麼,我只是好奇校董會的底氣到底有多足,器量到底有多大。”林年低下頭,“讓他們來找我啊,我保證一句話都不說,從頭沉默到尾,他們有種就把我也關進去,如果沒種的話就滾遠點,少在我面前晃悠。”

“年輕人有脾氣是好事。”昂熱輕輕摁了一下林年的肩膀,“我大概明白你的想法了。”

林年咬碎了嘴裡的蘋果,咀嚼出果肉汁水吞嚥下去後說,“切爾諾貝利那邊現在是什麼情況。”

“一所獨立於主權國家和聯合國的私營監獄,中央監控系統、熱紅外探測器、計算機管理系統主流的尖端監獄能想到的它都有,佔地面積廣闊利用牆壁隔絕了內外,對外放出的幌子是核輻射的勘察所和研究所,但實際上那是所有觸犯法律和規則的混血種最後的去留底。”昂熱淡淡地說。

“秘黨全權運營?”

“不盡然,秘黨只佔了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剩下的部分由一些分佈世界各地的混血種家族和集團掌控,這間監獄背後牽扯到的利益很大,算是一塊眾所周知的肥肉,在虎視眈眈中安穩運營到了今天。”

“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應該有絕對的話語權了。”林年說,“所以這間監獄還是由秘黨說了算。”

“秘黨是秘黨。”昂熱搖頭,“什麼時候你以為秘黨一直都是一塊鐵板了?還是說秘黨有著一個絕對上位的人物在領導?秘黨沿循的是古老的長老會制度,而長老會又由七個位置組成,五十一的股份由七人分成,每人佔據的份額都不同,最大一塊在加圖索家族的手中,其次是洛朗家族。只有在秘黨真正需要強行介入那個龐然大物進行根本性改變時,七支股份才會臨時移交到一人手中管理形成絕對控股權。”

“一間監獄能有什麼利益可言?”林年問,“靠貪汙家屬寄過去的菸酒紅包盈利麼?”

“呵...”昂熱笑了一聲,低垂的眼眸裡掠過了一些陰暗的東西,像是想起了什麼不悅的事情,但在片刻後他就搖頭抬首說,“裡面的水比你想象的還要深,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隻要進了裡面的人就再也出不來了,裡面有著一套自洽邏輯的森嚴規則,想要撬動規則需要的可不僅僅是股份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當事態真正被逼到一定程度時,百分之五十一的控股權也不過是明面上的壓力罷了。”

“我大概明白了。”林年吃完了最後一塊蘋果。

“我知道你想做什麼。”昂熱說,“但我希望你記得我之前說過的那句話。”

林年將牙籤放到了櫃子上拍了拍手,“校長你不覺得校董會的爪子伸得太長了嗎?”

昂熱沒回答這句話,只是看著林年。

“在他們的眼裡黑與白其實並沒有太大區別了,只有能掌控的和不能掌控的東西。”林年說,“一個人走了,在他們看來不過又是一片冬葉落進了水中,沉浮落入了淤泥裡。”

“你真的瞭解曼蒂·岡薩雷斯這個人麼?說不定她從一開始就在對你說謊。”

“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會繼續糾結這件事情。因為我從來不拿一個人的往事,去懷疑一個人的本質。”

“她是騙過我,說了很多謊,我甚至現在還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林年輕聲說道,他伸手按在了自己心臟的傷痕上,“可到頭來...回憶起從認識師姐到現在,她卻是從來沒有真正想要傷害我的。”

“一個騙子,可能只會在她死的時候,說的最後一句話會是真心話吧。”昂熱說,“或許你也該這麼想。”

如果她真的是帶著惡意來接近他,那從頭到尾,他其實只是自己一個人,沒有人真正愛他,除了他自己。

...可這樣他以後還能去相信誰呢,手中的刀子,還是槍膛裡的子彈。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林年放下了手搖頭,“現在還不是時候。”

“你得先弄清楚這四個月裡你身上發生了什麼,以及...失去了什麼。”昂熱伸手點了點林年的心臟,“這才是你現在該做的。”

林年頓了一下,抬起頭看向昂熱,可雙方的眼眸中相對的只有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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