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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在何種結構的社會群體中,有能力的人總會受到追捧和憧憬,過於有能力的人將被碰上神壇。卡塞爾學院論壇上關於‘林年’這個個體的討論聲音有很多,正面的、負面的、積極的、唱衰的。

自發的心理研究團隊針對每一次事蹟的過程去推導,去分析未來的混血種領袖,天命的屠龍者究竟是怎麼樣一個人;輔修犯罪心理學的側寫師去嘗試還原他的性格,他的行事作風——所有人都在熱忱於關於這個年輕人的所有大事與小事,儘管無法真正接觸瞭解他,也在竭盡全力地去構築出他的模樣,呈現在眼前以拉近距離。

於是在每一條白底黑字的爭論中,紛亂不休的嘈雜中,一根又一根線條重疊著、拼湊著,堆出了一個人們眼中認為的,應該是那樣的,不會有太大偏移的,名叫“林年”的個體。

這個個體是完美的,南北紀念醫院證明了他絕不偏駁的“正義”。日本東行帶來了他的“成長”和“可塑”,芝加哥海港更是近一步宣告了他初具規模的“武力”。於是前行,再行。來到了霧尼歌劇院中手腕翻覆的“鐵血”,卡梅爾小鎮肩扛大旗的“英雄”,濱海城市明珠塔的“肅殺”,直到最後...青銅與火之王戰役中造就出的“天命屠龍者”。

他一直在往前走,大步地往前走,擋在他前面的是山他就推倒,是海他就填平。

恰如愷撒·加圖索在學生會演講時雙手頓拳吶喊的那般:往前走啊,希望和夢想都在前面,無論挑戰和抉擇多麼血腥和泥濘,我們終會變成什麼樣子,都不要想著回頭,因為背後沒有我們想要的東西,這也是我們最開始向前踏出第一步的信念。

每個人都在林年身上看見到了一股光暈,那也正是推動這個人大步向前從不回頭的源動力。大家都稱那道光是命運,屠龍的命運,他是真正受到並且這個使命感召並自始至終堅持不屈的人,每個人幾乎都能看見使命實質地在他的身上推動著他,讓他不斷向前,再向前走到最前面去開闢新的道路。

他走的那條路上即使艱辛,即使充滿著泥濘和抉擇,他都不會偏移自己的道路半分,因為他是完美的屠龍命運繼承者,他會追趕著屠龍命運的召喚,受著使命的推動去一直走到最後。而他背後的狂熱擁護者們,也會堅定不移地去相信,守護他,讓他徹底走完這條為了所有人踩出來的這條道路。

天命屠龍者為之奔赴的這條道路該是真理、光明、正義、良心的!

每個人都如此堅信不疑。

這是所有人眼中的名為“林年”的個體,那個受到感召,從不迷茫,永遠走在正確道路上的天命屠龍者。

心理部的富山雅史教員曾對校董會彙報過有關卡塞爾‘S’級學員林年的心裡評測報告上有那麼一句標紅的評語記錄在末尾。

【他絕不會迷失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

【所以這代表他絕不會迷失,並且始終如一。】

【始終如一。】

在正常的生活中,除了屠戶以外接觸過殺死,剝奪生命最多的職業大概是藥學生。因為平均每一個藥學生幾乎都有過殺死小白鼠的經驗。

一個現象。大量的藥學生,尤其是女性在最初殺死小白鼠過程中普遍會表現出抵抗和顫抖的痕跡,這並非是恐懼殺死小白鼠這個行為會對她們造成的“後果”,而是殺死小白鼠的“過程”。

當一個鮮活毛茸的生命被沒有經驗的你拽握在手心中時,它會掙扎它會扭動它會發出難聽的叫聲,那一刻你對“生命”這兩個字的含義才會在心中上升到最大,你才會手抖,你才會感到噁心,因為你已經聯想到你捏碎它的骨骼,擠爆他的內臟時那種反饋的破裂觸感,而這些就是所謂的“殺生”概念的實體化。可以想就連小白鼠都是如此,更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類。

...但真正有意思的卻是,其實現實中並不會有太多藥學生厭惡殺死小白鼠這個過程,因為這個過程其實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可怕。

因為殺死小白鼠有一種快捷的方法,只需要用左手掐住老鼠的頸部,保證其就算掙扎頸部也不會移動,再用右手握住尾巴的根部,迅速用力將尾根向老鼠的後上方扯起。

“咔”一聲。

整個本該讓人持續感受到‘生命’含義的殺戮過程,忽然就濃縮到了頸椎分離時那一下特殊的手感,以及小白鼠死後最後抽搐的後肢了。

你會發現,怎麼剝奪生命的‘過程’一瞬間就減輕了數十倍,似乎...不那麼讓人難接受了?

刀殺一個人的負罪感永遠比槍殺一個人;遠距離狙擊死的負罪感永遠比不上當面槍殺;遠端指揮僱傭兵殺死一群人的負罪感永遠比不上戰場上投擲出一顆手雷炸死一個人。

踩死一隻螞蟻的負罪感也永遠比不上踩死一隻夏天的蟬。

過程。人們真正抗拒殺生的主要原因是過程。這是林年很早以前就明白的一個道理,也是他不斷髮現自己身上那些潛移默化的變化。

當你用刀切斷一個人的骨頭和肌肉的觸感,就像餐刀切開奶油一樣的時候,你就會錯誤地感受不到生命的重量。

你不禁會想,原來生命是那麼輕賤的東西啊。

無論你曾經與現在是否心善,生命的分量終將在天秤上失去一個或更多的砝碼。

潤德大廈17層,殷紅碧綠的顏色就像顏料桶被打翻一樣潑在了牆壁和樓梯上,那是魔鬼在深淵的山崖上用活人的腦漿和內臟塗抹著畫卷,他一邊揮灑著名叫暴戾和殺戮的藝術,一邊向上攀登著,鬼哭和狼嚎以及滾滾的雷擊聲在深淵中密不絕耳的迴盪。

那是B級血漿電影導演做夢都想不到的夢幻般的場景,他們從不知道原來人體在利器前可以這麼脆弱,只是一道濛濛的影子掠過,人的肩部到胯部就出現了一條筆直的線,外力輕輕一推界線的上下就開始分離。。

就像切開了一個人形的水袋,裡面儲存的液體和固態“嘭”一下失去了外形的束約就灑在了地上,鋪滿了血紅的荊棘和泥濘。

魔鬼在攀爬。他每向上走一個臺階,就有一個水袋撞上影子,於是撕裂。那是刀切過的作品,或許是斷頭,或許是橫切,也可能是袈裟斬、八字切,刀擦過水袋的角度不同,人體最後撕裂開落到地上的形狀也不同,灑落的穢物顏色也不同,但同樣都是那麼殷紅碧綠。

地獄才能看見的場景,魔鬼在走天路,用人的屍和骨搭出容身的臺階。人類是不可能接受地獄的繪卷的,所以自然而然的崩潰是可以預見的。

“啊...啊...啊!啊啊啊!”

“跑啊!跑啊啊!”

“操啊,操啊,操啊!”

戰線的潰爛來得那麼的快,整個抵抗過程沒有超過十秒鐘,因為在十秒內就已經有超過十個‘水袋’破裂了,他們無法理解這個現象的發生,所以恐懼,那雙血紅中飄燃的熔色黃金瞳就像刀子一點一點颳著他們的膽子,直到裡面怯懦的汁水從薄薄的膽壁中滲透出來,一瀉千里。

後面的人看見人體無端撕裂開的場景失去了理智,抬起槍械不顧誤傷的情況開火,但擊中的只有自己的同伴。被子彈貫穿後摔下去的屍體撞向那個魔鬼,在接觸的瞬間居然像是滾過了工廠裡高速運轉的鋸條,‘嚓’一聲,就斷開成兩截,墜入了樓梯下面的平臺與其他屍堆重疊在了一起。

一道死亡的牆壁向他們推來了,那個行走的魔鬼就是牆壁的介點,接近他的東西都會被切開、撕爛、剁碎。他們就像是流水線上待宰的豬,但沒有哪一家工廠會那麼殘忍,讓揣著滿肚子豬血與內臟的加工品如此嗷嗷地驚恐哼鳴四處亂竄。

上面的人聽不見槍響的交火聲,所以不知道下面發生了什麼,他們大吼著什麼情況不斷往下擠;下面的人看著那些玩具般撕裂開的同伴,感受著真正濃郁的死亡在迫近,精神和意志在繃斷中竭力地向上湧,手腳並用涕泗橫流。

無法理解和理解後的恐懼開始交迫,狂吼,慘叫,擁擠,腳步,所有的聲音統合在一起後的名字叫混亂。

而在混亂之中還是不乏勇者的,他們看見那個在狹窄空間內被鮮血染紅了半張臉的熔瞳怪物走來,可能是恐懼的驅使,也可能是覆巢之下無完卵的信念,隔著數米遠他們居然還有膽子朝魔鬼舉槍,抽筋的手指按死了扳機在劇烈的槍托反震中把彈匣裡所有的子彈傾洩出去!

足以填滿整個樓道的子彈居然撞上一層灰色如氣流的牆壁,那是一個球型的‘領域’,被稱為‘王’的領域,竟然出現在了這裡,星碎的花火籠罩在空氣中碎裂的彈殼飛濺折射在狹窄的空間裡引得更多中彈的人哀嚎。

沒有劍道的刀光劍影,如柳生新陰流、鏡心明智流、形意流。也沒有格鬥技的你來我往,似八極拳、太極、自由搏擊。這是屠殺,屠殺是不需要“技巧”參與的,他有的只是純粹的暴力碾壓帶來的血腥和鎮壓。

詩歌般的詠唱從樓道的高處飄了下來,太古的語言,也是名為‘王之侍’的力量,能在領域內強化活體的體能。整個過道中的混亂稍微平息了一些,因為活下來的人在暴力地推搡中拉開了足夠的距離,整整一層樓的間隔,距離產生了空間,空間則有效降低了恐懼。

有人開始在後面動員鼓舞,低吼著怪物是可以被殺死的,言靈的效果下,大量的腎上腺素和內啡肽開始分泌,恐懼終於被壓低了一些,他們想起了,他們裡面也並非全然都是普通人,他們的敵人是怪物,但他們之中也有怪物!

腳步聲繼續接近了,先遣部隊在‘王之侍’的強化下肌肉不自然地膨起,他們雙眼充血揮舞著電棍跳下了整個樓梯撲向了魔鬼...大量的屍體肉塊隨著爆散的鮮血糊滿了整個樓梯的空間。

那是一剎那之間發生的事情,死亡還是那麼公平,魔鬼被鮮血沐浴成了紅色繼續向前走沒有遲疑也沒有停頓。

‘王之侍’的言靈繼續詠唱,更加的宏大轟響了,原本如詩一樣的頌唱變得激昂了起來,就像一首戰歌...可這有用嗎?被言靈加強的是肌肉而並非是意志和勇氣啊。如今所帶來的不過是一群被強化的男人們繼續痛哭流涕地向後擁擠,試圖逃出這個地獄一樣的地方。

‘王之侍’的詠唱者還想要加大力度,但一道沉重的不可視的‘域’已經飛速擴張開籠罩了上下十層的空間,言靈的擁有者忽然口舌遲滯了起來,大腦中那太古的語言被黑色的雲霧鎖住了,渾身上下本該沸騰的血統瞬間降至了冰點。

在真正的血統威壓下,下位者的言靈是被禁止的。

第一個人承受不住這種痛苦徹底崩潰了,他被胡亂放槍的隊友穿了膝蓋骨倒在了地上,看著飛速倒退的同伴們聲嘶力竭地求著他們帶他走,救救他,但沒有人理他。

魔鬼走近,他躺在樓梯上絕望的看著被粘稠的鮮血遮蔽了面孔的那個人形,只能見到那雙熾熱灼紅的黃金瞳,可對方居然看也沒有看他就從他身邊走過了,他動也沒有動睜大眼睛躺在那裡直到最後昏死了過去,因為他忘記了呼吸,人體的自救本能都因為恐懼而藏起來了。

越來越多的人癱倒在地上了,精神渙散,也有主動蹲在地上的,被那熔瞳注視得精神崩潰,他們分道在走廊的兩側,盡全力地擠壓著自己,歇斯底里地讓自己像是海綿一樣塞到角落裡從而空出中間的路來。

一條嶄新的道路就這樣形成了,然而在道路上也總有叛逆者,他們詠唱言靈,試圖殺死魔鬼,但得來的只有空出道路後魔鬼斷幀似的移動靠近,水袋爆開的紅色灑滿了地上匍匐、蹲趴的戰慄降者的頭髮和脖頸。

跪倒下的人沒有人敢抬頭去看與他們擦肩而過的血紅魔鬼,那股濃厚的氣息已經完全藉著血腥味傳播開了,那是真正來源於‘精神’的威壓,在古早的騎士中,他們稱這種力量叫‘龍威’。

他們意識到了這的確是一場屠殺,而這場屠殺也在那魔鬼踩上21層樓的應急通道門前時畫上了句點。

站在應急通道的大門前,魔鬼推開了綠燈高掛的門,門後沒有迎來想象中的雷霆暴雨似的殺機,有的只有一條漆黑的走廊,相當的冷清。

走廊的窗戶外是大雨的濱海城市,天使沒有月亮也沒有雷電,如瀑的雨水藏在黑色裡悶響。盡頭是開著門的會議室,裡面有唯一的光源在飄搖,那是杯蠟的燭火,照亮了會議室長桌盡頭坐在那裡的男人,在他的身後是代替了整面牆壁的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大雨淋落的整個城市。

男人遠隔著整條冗長的走廊,他默默地看著那彷彿從地獄中走出的血色鬼怪,後背無聲無息之間靠離開了靠背,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在第一時間做出該有的動作,又面無表情地盯住那個血紅的人形,心中猜測著他下一步的動作。

幾十米長走廊距離,在兩人眼中彼此都只是間隔著一盞杯蠟的影子,所以這當然是不行的。

所以魔鬼往前踏出了一步,然後坐下。空蕩的會議室中兩個影子就被燃燒的杯蠟投在了牆壁上。

男人坐在辦公室的那端,凝視著對面的侵入者。

魔鬼坐在辦公室的這頭,審視著對面的死刑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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