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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泠春上枝》發表於晉江文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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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東方泛白,晨露熹微。

林間山路上一輛低調的馬車就著破曉的微光搖搖晃晃地向山下駛去。

馬車內的少女正襟危坐,睏乏得眼皮打架也仍舊提著心絃緊抱懷中的包袱。

車軲轆碾壓過一塊硬石騰起顛簸,她懷中的包袱在搖晃中發出叮鈴的碰撞聲響,驚得她瞬間又瞌睡全無,連忙收緊手臂按住了懷中的響動。

桑泠眸光微顫著警惕馬車外的動靜,好在行路的嘈雜聲掩蓋了懷中的聲響,似乎並無人察覺異樣,她這才微微鬆了口氣。

一隻白皙皓腕輕撩開馬車簾。

桑泠看著窗外光影晃動的山景,和遙遠記憶中的零星碎片逐漸重合在一起。

她這才確信,自己是真的重生了。

前世,桑泠在十五歲這年,被母親遠送江州投靠表姑家。

馬車再往前走不遠,便會抵達暫且安置她的莊子,待表姑家之後派人來此接她入城。

這段路途中的記憶重新浮現腦海,複雜的情緒交織在心頭。

桑泠重重闔眼,抱緊了懷中的包袱。

如此人生,重活一世,她自不想再重蹈覆轍。

馬車終是在日照初升時停在了半山腰上的莊子前。

馬車外傳來馬伕粗獷的嗓音:“姑娘,到地方了。”

話音落下,馬伕回頭欲要撩開馬車簾進一步喚醒趕了一夜路的姑娘,馬車簾已先一步被桑泠自己撩開。

晨光落在少女瓷白的肌膚上,眉若春山,眼若秋水,明豔的容貌在一片素雅恬靜的山景中跳脫而出,令人移不開眼來。

是馬伕見識少,也是桑泠美得不可方物,這般模樣出現在如此偏僻之地,任誰瞧了都難免驚豔一瞬。

待馬伕回過神來時,桑泠已踏下馬車,目光安靜平和地打量著眼前的莊子,似乎對初到的新環境並無新鮮感,卻又看得目不轉睛。

“姑娘,這莊子看著像是許久無人居住過了,就你一人來的此地嗎,你家裡人呢,怎未見有人出來迎你?”

桑泠淡淡地收回眼神,清透的眸子裡卻帶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沉穩,只輕聲道:“我還有父兄同行,他們有事在山下耽擱了,大抵午時就會抵達。”

馬伕聞言這才瞭然地點了點頭。

他原是雲臺山下的村民,前幾日出行了一趟,返程時正巧遇到了在尋馬車上山的桑泠。

他瞧著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獨自一人,便好心順道載了她一程。

前世亦是如此,只是那時的桑泠面對馬伕的關心,毫無防備地就將自己的情況全盤托出。

馬伕本也是好心,聽她一人遠行又獨居於此,也順道幫了她不少。

只是半山腰上的莊子住了一位貌賽天仙的年輕姑娘一事,也因此被馬伕大大咧咧地傳了出去。

思及那些過往,桑泠下意識又將包袱抱緊了些,開口道:“多謝大哥載我一程,您路上小心,一路順風。”

桑泠的嗓音偏軟,帶有煙南特有的調調,聽在耳中輕緩溫柔,叫人與她說話時也不由自主放柔了聲調:“好好好,你家中有人同行我便放心了,那我便走了,若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就到山下的村子裡來找我,我姓劉,單名一個力字。”

劉力殷勤的示好卻並未換來桑泠與之交換姓名。

前世之事不全怪劉力,但桑泠自也很難在遭受牽連後,還對他和睦相待。

桑泠微微頷首不再開口。

劉力頓了片刻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頭,這才駕著馬車離去。

直到周遭徹底安靜下來,桑泠抱著包袱的手臂才逐漸鬆緩。

隨著她邁步踏入莊子的步伐,懷裡裝著盤纏的包袱發出清脆叮嚀的碰撞聲。

為了讓她能夠順利抵達江州,臨行前母親幾乎翻出了自己所有的首飾家當給她當盤纏。

桑泠一路節儉,如今已到江州境內,包袱裡還有大半首飾未換成銀兩用掉。

但那是前世的她。

桑泠入屋後,動作利索地把久未有人居住的莊子收拾打理了出來。

簡單盤算過需要置辦的物件,忙碌到臨近午時,便輕車熟路地走出莊子,一路朝著山下的小鎮而去。

飽滿的精氣神,輕盈的步伐,皆是上輩子拖著病弱身軀苟延殘喘好幾年的桑泠,許久未曾體驗過的感覺。

從知府默默無聞的表小姐,到嫁給玄北將軍後的後宅夫人。

桑泠上輩子的日子談不上有多好,卻也一直無憂無慮,安穩平和。

丈夫死後那幾年,是她人生中最為灰暗的幾年。

無人可依,無處可靠,早年身子落下的病根也在丈夫去世的同年生出了病疾。

那些日子艱難苦澀,暗無天日,三十歲那年她便在空蕩蕩的將軍府內香消玉殞了。

臨死前她曾痛苦地回首過去,不知自己究竟是錯走了哪一步,最終竟會落得如此悲涼的下場。

是不該離開煙南遠行江州,不該在知府默默無聞畏手畏腳。

還是不該嫁給聞野,年紀輕輕便守了寡。

桑泠並不算聰明,也沒有廣闊的見識。

直到眼下竟重生回到及笄這一年,她對此也仍然沒有想出確切的答案來。

她只知道,重活一世,自己再不願去過那般苦日子。

無論用什麼辦法,她這一生要過得舒暢過得好,沒什麼比自己更重要,她需要儘可能地為自己做打算。

桑泠在午後抵達了雲臺鎮。

前世她住在莊子裡時,鮮少會下山進城,僅是來過一兩次,如今年份久遠,再見街景大多是生疏的。

但她此番進城目的很明確,沒有多做閒逛,徑直隨著記憶中的方向找到了當鋪。

一舉當掉了餘下的所有首飾,也不過換取了三十七兩白銀。

放在那時的桑泠定是覺得盆滿缽滿。

可做了幾年將軍夫人後的桑泠,卻是嘴角抽了抽,有些不滿足於這區區三十七兩白銀。

她或許當真是被聞野給養嬌了,一時間竟對重生後的生活感到有些絕望。

畢竟她什麼也不會,僅有這三十七兩銀子的家當,實在想不出自己能夠如何發家。

思及此,桑泠忽的又想到了她那位上輩子英年早逝的丈夫。

那原本是一樁不叫人看好的婚事,但婚後卻是令人意想不到的舒適。

若說桑泠上輩子過得最舒坦的日子,便是嫁給聞野後的那幾年。

聞野本是大齊赫赫有名的玄北將軍,聽聞他十三歲從軍,十五歲任將。

百戰無一敗,一路所向披靡,戰績輝煌,曾是萬人敬仰的戰神。

那時的聞野於桑泠而言,是遙不可及的天之驕子。

她曾在聞野走訪江州時,在府上遠遠看過他幾次,卻從未想過自己能與他有任何交集,更遑論嫁給這樣萬丈光芒的男子。

只是沒曾想,聞野一朝戰敗,天之驕子就此隕落,甚留下傷疾,瘸了腿失了權,從上京下放到了江州。

而後沒多久。

因有傳言皇上在為久未成家的聞野擇一良配,放眼整個江州,僅有知府千金與之門當戶對。

知府大人情急之下,將府上表小姐許給年長她十歲,且腿腳不便的玄北將軍。

那年,桑泠二十歲,算不得高攀,也不似下嫁地嫁入了將軍府。

她曾想過無數種自己和聞野成婚後的情形,卻沒想到真實情況不似她所想象的任何一種。

聽聞聞野早在年少時便已心有所屬,但無奈愛而不得,至此而立之年還未娶妻。

他對於這樁趨近於被逼無奈的婚事算不上明顯的排斥,但卻是明顯的冷淡疏離。

但冷淡之外,聞野卻從不在吃穿用度上吝嗇虧待於她,甚至出手闊綽到令桑泠咋舌。

大齊向來以錢財獎賞勇猛的將士,上陣殺敵,揮刀灑血,每一次的拼死搏鬥都會得到極為豐厚的獎賞。

所以桑泠早便知曉,聞野這般曾經戰績輝煌的將軍,即使後來沒落,家境興許也不會太過貧瘠。

卻沒想到,聞野何止是不太貧瘠,他根本就是富得流油,平日只是財不外露罷了。

桑泠偶有提及的胭脂水粉,第二日定會如變法般出現在她的梳妝檯前。

瞧上的珠寶首飾,更是如搬運貨物一般,時不時就往府上倉庫裡運。

上等的布料,每逢換季都會琳琅滿目地出現在她眼前,供她隨意挑選。

山珍海味常不重樣,吃得人越發嘴刁,更無暇去思考其食材究竟是多麼稀有昂貴。

而這些,也僅是聞野為厚待妻子所展現出的財力的冰山一角罷了。

於桑泠而言已是紙醉金迷的日子,令她實在無心提起心緒去介意聞野待她的冷漠,和心中另有旁人。

甚至,她曾多次慶幸,還好聞野如此冷漠,更忙碌得鮮少回府。

桑泠清楚地記得,新婚之夜,她被那個高大生猛的男人折騰得很慘。

後來成婚久了,桑泠逐漸適應此事,卻仍舊耐不住這難伺候的男人旺盛的體力。

床笫之事上,那個冷淡疏離的男人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熱燙得灼人,兇猛得令人招架不住。

好在這事一年到頭也僅有幾次而已,相比之下,富足的生活令這點體力活也變得讓人不那麼排斥。

如果他能再溫柔些,這樁姻緣算是完全挑不出半點毛病來了。

午後的烈日照得桑泠臉頰發燙。

她撇去腦海中雜亂的思緒,將裝滿碎銀的錢袋仔細地藏入內襯中,才心情複雜地走出了當鋪。

那段日子再好,也已是上輩子的事了。

聞野命不長,三十五歲便會英年早逝,朝廷會收回他大部分的家產,那般舒坦的日子總歸是過不了一輩子的。

這一世,她應是不會再嫁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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