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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下的林焰,一身樸素衣衫,清秀而蒼白的臉上,滿是殺機。
他提著刀,穿過了巷子。
從巷子的另一端,走出來個渾身黑袍,五官全然不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青年。
“入夜已封城,回去!”
守城計程車兵,遠遠地大聲喊道。
“監天司辦案,開城!”
林焰從懷中掏出一個令牌,腳步未停,朝前而來。
他來到城門前,偏頭說道:“給我一盞柳枝照夜燈!再拿三炷香,一對紅燭!”
“這不合規矩……五爺?”
那守城的校尉,正要拒絕,卻忽然認出了他。
看見對方眼中滿是殺機,不由得渾身一顫。
再想起對方殺星的名號,頓時偏頭喝道:“聽到沒有?拿一盞柳枝照夜燈,再拿三炷香,一對紅燭!”
他說完之後,才小心翼翼地道:“五爺這麼晚了,出城作甚麼?城外可兇得很……”
林焰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從一個小兵手裡,接過了柳枝照夜燈,以及三炷香。
那城門校尉見狀,又遲疑道:“您是監天司的人,從城裡出去,倒也合乎規矩!但是,天亮之前,城外的一切,都不允許入城的,待會兒您……”
“不讓你為難。”
林焰語氣低沉,說道:“我等天亮之後,才會回來。”
他提著柳枝照夜燈,沿著城門開啟的縫隙,快步走了出去。
城外陰風陣陣,黑暗無邊。
柳枝照夜燈的光芒,漸漸遠去,如同螢火蟲一般,在無盡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見。
這一點光芒,只能照亮身前三尺。
照不清這漫漫長夜,無盡的黑暗。
守城的兵卒們面面相覷。
隨後才聽一個小兵低聲道:“都說這位五爺號稱殺星,是個兇人,沒想到這麼兇,敢出城走夜路?”
“所以他這不是跟咱們借了柳枝照夜燈了嘛?”有人笑著道。
“城外黑暗無盡,妖孽橫行,一盞神燈也未必奏效。”
這名守城的校尉,微微搖頭,解釋道:“高柳城是‘柳尊’庇護的地方,咱們在城牆上掛著柳枝照夜燈,就是宣明邊界!”
“黑暗中的強大邪祟,除非是想要與‘柳尊’開戰,否則不敢來犯。”
“當然也難免會有意外,咱們守城的兄弟,每年算下來,難免也會折損一些人手。”
“守在城下,尚且如此,而出了城,就更不一樣了。”
“不是每一個在黑暗中的邪祟,都願意給‘柳尊’一個面子的。”
這位校尉,揉了揉眉頭,神色有些凝重,說道:“聽說去年在府城那邊,就有一位大人物,出城接收供物,但在回城時,不知為何,耽擱了時候。”
“儘管途中打起梧桐照夜燈,但還是被吃淨了魂魄,一行六人,肉身無損,呼吸依舊,但都醒不過來了。”
這些兵卒面面相覷,只覺得夜間的寒風,忽然變得有些刺骨冰冷。
“梧桐照夜燈,那可是象徵著庇護府城的‘梧桐神母’,這都鎮不住邪祟?”
“所以,天亮之前,他若回城,絕不能放進來!”
這位校尉臉色極為凝重,低聲道:“誰也不知道,夜裡回來的,究竟是人,還是什麼東西……”
眾人皆是沉寂,一時間心頭愈發沉重。
尤其是近來加入城衛司的新兵,更是嚇得臉色有些發白。
——
柳枝照夜燈。
這燈籠看似尋常,但底下懸著一根柳樹枝條。
這自然不是庇護高柳城的“柳尊”本體枝條,而是種在廟中的柳樹,沾染了柳尊的氣機。
而燈籠之內,其實有個罐兒,盛放燈油,點上油芯。
燈籠本身,二百文錢,不算便宜。
但燈油也是極為昂貴。
這是出自於柳尊神廟之中的燈油,單是一兩油,就得一百文錢。
平常百姓家,即便買了這個柳枝照夜燈,也基本點不起柳尊神廟所製出的燈油。
但尋常百姓,入夜基本就不敢出城,買來柳枝照夜燈,通常也是放在家中,保個安穩。
往往是在逢年過節、喬遷入宅、嫁娶成婚之時,才會點上一盞柳枝照夜燈,徹夜不熄,作為吉祥之兆。
這已成當地風俗。
“……”
林焰提著柳枝照夜燈,沿著道路,一路疾奔。
高柳城已經離得遠了。
但他回望一眼,還是看得到淡淡的火光,籠罩著整座城,如同匍匐在黑暗中的龐然大物。
城守府每天都會支出固定分量的燈油,圍繞在城牆上面,每隔百步,就點上一盞,亮明邊界,驅散邪祟。
而燈籠以及燈油,難免都會有所“損耗”。
林焰也知道這個放不上臺面的規矩,所以乾脆要了一盞燈,還另外要了三炷香,一對蠟燭。
“陳江寶的半個腦袋,是在前方二里地,左邊樹下,被人發現的。”
“那裡應該還殘存著痕跡!”
林焰這樣想著,心裡的憂慮,愈發沉重,不由得又加快了腳步。
柳枝照夜燈的光芒,照亮了身前三尺,彷彿驅散了身前的黑暗。
但他周邊,依然是無盡的黑暗。
只有這眼前的淡黃色火光,在寒風之中輕輕搖曳,在黑暗之中迅速前行。
但沒過三十步,他就停了下來。
因為前方的黑暗,沒有驅散。
柳枝照夜燈的火光,只照亮了前方二尺。
“……”
林焰面色冰冷,將燈籠往前,繼續遞出一尺。
但燈籠前方,還是一片黑暗。
他再往前遞出半尺。
前方依然漆黑如墨。
柳枝照夜燈,已照不亮前方的黑暗。
沉默了一下,林焰收回了燈籠,出聲說道:“諸位不願意給‘柳尊’一個面子麼?”
前方漆黑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唯獨夜間,寒風吹拂,滲人心魄。
林焰見狀,從懷中抽出一根香,伸入燈籠之中,藉著燈火點燃。
他將這一柱香,插在了身前。
這是柳尊神廟當中的香燭,據傳有驅邪之效。
但林焰知道,不是驅邪,而是敬奉!
“按照規矩,活人只走陽間路。”
“時已入夜,算是我佔了你們的路。”
“這一炷香奉上,在此賠罪了!”
林焰提著燈籠,施了一禮。
這是高柳城歷代相傳,人行夜路的規矩!
白晝與黑夜共同承認的規矩,如不遵守,必生不祥!
這一炷香插在地上,但前方的黑暗,依然紋絲未動。
林焰知曉,對方是覺得這一炷香,遠遠不夠!
隨後便見林焰,依法炮製,再點燃一炷香,插在地上。
前方依然漆黑如墨,未有退去。
林焰眼神變得有些寒冷,但卻還是點燃了第三柱香,也插在了地上。
“今夜敬你三炷香,還請借路一行。”
林焰這樣說來,語氣平靜。
這是從柳尊神廟製成的香,非同一般,尋常人在一日之內,只能敬三炷香。
燃香過多,敬奉過甚,會傷及自身本源精氣。
但這三炷香燃起亮光。
前方的漆黑夜色,依然半絲不退。
黑暗之中的邪祟,依然不能滿足。
氣氛沉默了一瞬間,陰風呼嘯,如陰鬼哭嚎。
“敬酒不吃罰酒!”
林焰終於按捺不住,左手依然提著手裡的燈籠,右手卻倏忽拔刀出鞘,寒聲道:“找死!”
此世的禮數已經到了。
祖傳的規矩也照做了。
面子也給足了對方!
既然還不讓路,那就只有往前殺出一條路!
只見林焰毫不猶豫,一刀往前劈開。
神通!鎮魔!
黑暗倏忽如潮水般退去。
林焰面無表情,拾起三炷香,伸手掐滅。
然後他提起燈籠,繼續往前。
火光逐漸遠去,消失在前方黑暗盡頭。
而此處沉寂了片刻,才見黑夜的林間,綠油油的光芒浮現出來。
“爺爺,不是說咱們擁有血肉之軀的妖怪,才怕人的刀嗎?”
有個稚嫩的聲音,說道:“邪祟沒有形體,刀是劈不開的,可是為什麼邪祟還是退了呢?”
“劈散黑暗的,不是那一把刀。”
有蒼老的聲音,感慨著說道:“是他動刀那一刻,所展露出來的強烈殺機,以及那滿身的煞氣。”
“有句老話,叫做神怕惡人。”
“神靈尚且如此,何況邪祟?”
蒼老的聲音,這樣感慨著。
適才稚嫩的聲音,不由得道:“可是之前在棲鳳府城外,那個看起來很兇惡的人,不也被這黑霧給吃掉了嗎?”
“那是看著兇惡,表面兇狠咆哮,其實心裡早已畏懼了,所以他就死啦。”
“那麼這個人,他剛才是完全不害怕嗎?”
“他心裡怕不怕,爺爺也不知道,但是在他拔刀的那一刻,邪祟肯定是怕了他。”
蒼老的聲音,也隱約有些感慨:“他年紀輕輕,卻滿身的煞氣,尤其是拔刀之時,顯得兇厲至極,背後彷彿屍山血海……爺爺我活了這麼些年,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兇人!”
停頓了下,那蒼老聲音又再度嘆息,說道:“但他踐踏了白晝與黑夜的規則,怕是有不祥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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