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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畫堂內所剩無幾的人都上前來與仲景拜過,裴鈺便站在仲景半步往後的位置,那是他看清阿笙另外一邊臉上還未完全消散的痕時下意識停住了腳步,但這半步卻被人誤認為他是仲大家帶來的後輩。
君子同行並肩而立,半步滯後以示對上位者的尊敬。
阿笙也是因此誤會了他的身份。
阿笙淺淺向仲景欠了欠身,以示敬意,方才回他此前的問,“回先生,我不識這畫者,只是這堂室之內所陳畫作,雖對花鳥蟲魚,人間至味描繪得生動精緻,但唯有這副能撼動我心,此畫既能通我心神,我這一拜是拜謝此畫能讓我也領略三分畫者的風雅之心。”
天地浩渺,唯心最不可得。文字畫作雖可寄情三分,但終難完整再現執筆之人的心境。
而按阿笙所言,今日這幅畫卻能讓她福至心靈般體會到到畫者的心境,體會到了居舍之內難有的萬物勃發之感,因此才會有了拜謝之舉。
躬身拜謝畫作,此舉倒是有幾分文人雅士乖張的味道,但念及她此前的“狗屁”言論,裴鈺知曉這不過是她忽悠仲大家的說辭。
阿笙看著仲景身後那人端著謙和的笑意看向自己,並沒有戳穿她的打算,復才暗自舒了口氣。
仲景此人愛畫,聽阿笙此前那番言論,不由多問了她幾句。
阿笙對父親的畫作自然無比熟悉,尤其從前到家的先生都多少提到過父親書房的那些畫,因此她也就依葫蘆畫瓢又說給仲景聽,聽得老人家連連稱讚。
今日從入門那一題到現在,都多虧了從前先生們的指教,雖然半是拾人牙慧,但好歹也得了誇讚,只是不知這算不算弄墨說得討賞。
阿笙從前賞過人,也領過賞,但從未“討賞”,究竟怎麼樣算是討賞成功,她心中並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
仲景聽她講了許多覺得甚是有趣,又拉著阿笙多走了幾步,一老一小聊了許多堂內的畫作。
裴鈺耐心極好,他便一直走在二人三步開外的距離,這舉動讓阿笙以為,他是仲景的文僕。
待到仲景中途被旁人請去商談一幅筆墨,阿笙方才找到機會,悄聲走到裴鈺身旁,小聲問道:“你們家先生誇了我這許多,這可算是得了賞?”
裴鈺斂著眉目帶著笑意,看阿笙前後兩副面孔,淺聲道:“你今日是來討賞的?”
在阿笙心中,裴鈺就是一個三日後就會隨仲景離開央國,再無相見之人,她並不避諱多少,道:“是。”
無論皇庭市井,名士一句可抵萬金的說法並不虛假,因此“討賞”這件事並非什麼稀罕之事。
“你既來討賞,卻不知‘賞’的是什麼?”
阿笙聞此,微微蹙眉,揚了揚頭,一本正經對裴鈺道:“我這般年紀,不知道不是很正常麼?”
裴鈺十歲之時已經對《禮典》倒背如流,但他並未反駁阿笙的話,道:“你已然得了仲大家許多賞,今日目的算是達到了。”
今日有眾人見證,阿笙這賞說出去亦有考證。但阿笙卻覺得空口白話,這說出去裴氏的人能信麼?
她微微蹙眉,她看了看與仲景談話之人正拱手退去,立刻又帶上了謙和的笑意,上前躬身以文士之禮對仲景道,“今日有幸得見仲大家,不知可否向您求字?”
仲景乃商國國士,享大聲譽,一字萬金難求,阿笙這要求提得太順暢,就連裴鈺也來不及阻止她。
然則仲景此人卻是十分隨性之人,當下便著墨,為她提了“禮正廣識”四個字。
眾人見此羨慕不已。
仲景收筆才忽然想起,問道:“女娃娃,還未問你姓名。”
阿笙乖順道:“裴氏上陽園阿笙。”
聞此,仲景愣了愣,而後看向立於一旁的裴鈺,裴氏之人卻不識裴鈺,而來找他討賞,念及此不由大笑開。
裴鈺在看到阿笙臉上尚未消退的痕跡時便有所懷疑,此時便是坐實了他的猜想,眼前這人便是那日林中不惜毀壞自己容貌的女娃。
原來她叫阿笙……
如此年紀能有這般廣博的見識,的確不是普通人家能夠教養出來的。但她卻對討賞這種下求上之事不太熟悉,顯然是此前生活無需她有這般行為。
念及此,裴鈺看向那副《戲春圖》。
她向那幅畫行如此大禮,莫非這殊文與她有些關係?
裴鈺尚在思索間,便間阿笙抱著仲景賞她的字走了過來,此時似乎心情極好的模樣,臉上的笑意揉進了眼底,帶著細碎的光。
阿笙微微舉了舉手中的卷軸,幾分得意。
裴鈺被她逗笑,問道:“你今日來討賞是為了什麼?”
“為了進華清齋。”
裴鈺有些意外,光仲景賜她的這四個字,便能足以讓一個普通人一生無憂了,但這女娃卻沒有想過金銀錢財,想的卻是學識前途,著實難得。
但阿笙卻以為他是想起了七步橋上的事,不由低聲道:“我雖不恥一些人的行為,但裴氏的文禮之法本無過錯,博聞強識更是無錯,壞的是人心。我不願成為那樣的人便須得更加上進。”
也唯有自己成為裴氏眼中真正不可或缺之才的時候,父親的冤屈才有澄清的那日。
她願以身入這一局,為蘇府求一個清白。如今,她終是又有了寸進。
念及此,阿笙抱著那捲軸的手緊了緊。
“所以我要入華清齋。”
聞此,裴鈺低斂著溫潤的眉目,淺笑道:“好。”
阿笙倒是不知他這句“好”是個什麼意思,反而拿著手中的卷軸敲了敲裴鈺的肩,此時她只當他是同輩之人。
“你也要跟著你家先生好好修習才是,莫要辜負了機會。”
說完便自顧自地離開了沉畫堂。
仲景遠遠地看著裴鈺被園子裡的小丫頭當成文僕笑得合不攏嘴。
裴鈺這人自小恪守禮法,從來未曾有逾舉行為,他人自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今日被這麼一個丫頭“提點”,他也不惱,當真是配得上那句“君子如玉”。
仲景走近,笑道:“裴氏這園子裡當真是妙人兒頗多。”
裴鈺聞此,頗有些無奈,“讓您見笑了。”
晚些時候,弄墨看著阿笙帶回來的仲景題字,見她又那般乖順地站在一旁,對於在清風館內究竟發生了什麼並不多提,只說是仲大家寬厚,她開口要字,他便允了。
弄墨喜極,阿笙這一趟收穫遠超她所想,有了仲大家這字,阿笙入華清齋便是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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