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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莉謹慎地又等了十分鐘,終於等到那群人全部睡去。

他們應該是馬戲團的看守,鬍子黏黑,指甲髒汙,頭上戴著破爛的帽子,腰上掛著獵刀和鑰匙。

最讓她僵硬的是,他們旁邊豎著一把老式的來-復槍。

她甚至能看到槍管上用於保養的油脂。

這種真實的細節,令她打心底感到毛骨悚然。

冷靜。

薄莉告訴自己,別去注意那些細節,繼續往前走,登山包就在不遠處。

可是,真的太真實了。

木桌上是吃剩的飯菜,不知他們吃的什麼,一股腥臭味沖鼻而來,聞上去像開始腐爛的生肉。

地上鋪著幾張舊報紙,上面浸滿了深色的油汙,晾曬著三副塗滿油脂的捕獸夾。

薄莉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捕獸夾那麼大,那麼重,比她的手臂還要長,和槍一樣需要用油脂保養。

如果不是真的穿越了,她不會知道這些細節。

這一發現,再度令她一陣毛骨悚然。

薄莉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往前走,不要回頭。

不知是否背對那群看守的原因,她總覺得一回頭,就能看到他們已經醒來正直勾勾盯著她的畫面。

……黑暗和未知太容易激發想象力了。

薄莉努力遏制住胡思亂想,走到登山包前,找到隱藏的鎖釦,輕輕按下——

“咔嗒”一聲輕響,鎖釦開了。

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群人還在睡覺,沒有醒。

儘管他們睡得很熟,她卻有種強烈的被注視感。

彷彿黑暗中,還有一個人在盯著她,視線陰冷且充滿侵-犯性。

薄莉被看得汗毛豎起,不安極了,但走到這裡,也沒有回頭路了,只能硬著頭皮開啟登山包,找到急救包。

她沒有拿別的東西——拿了也沒地方放,反而會增加不必要的風險。

薄莉用牙齒咬住急救包,迅速關上登山包放回原位,疾步朝埃裡克的帳篷走去。

一步,兩步。

距離越來越小。

馬上就可以進去了!

那種被注視的陰冷感卻沒有消失,甚至逐漸逼近。

那個人似乎在跟蹤她,步伐一瘸一拐卻冷靜有序。

薄莉心臟怦怦狂跳起來,手心滲出一層溼黏的冷汗,差點沒能拿穩手上的急救包。

然而,就在她彎腰鑽進帳篷的那一刻,一隻手冷不丁伸出來,扣住她的手腕,用力將她按倒在地。

砰的一聲悶響,薄莉的後背結結實實撞在地上。

她強忍住劇痛抬起頭,最先看到的,是一副白色面具,上面被挖出兩個眼洞,向外射出空洞、漠然的目光。

——“這裡只有他會戴面具。”

跟蹤她的人是埃裡克!

薄莉倒吸一口涼氣,想要掙扎著起身,卻被他扣著手腕強行按了回去。

他一言不發地看著她,大拇指按在她頸側的動脈上,陡然加重力道,又陡然放鬆,似乎在考慮要不要掐死她。

來不及思考他為什麼身受重傷還能跟蹤她,甚至用一隻手壓制她,薄莉急聲脫口而出:“——我是來救你的!”

沒有回應。

空氣靜得可怕。

他看著她,眼睛一眨不眨。

薄莉本想仔細觀察他的眼神,可那副白色面具實在是太詭異了,兩個眼洞顯得冷漠而呆滯。

時間一長,甚至會產生一種古怪的陌生感,彷彿眼前的人不是人類,而是另一個完全未知的物種。

她嚥了一口唾沫,努力保持真誠的聲調:“我是真的想要救你……我沒想到麥克他們會那麼過分……”

原以為這話能讓他有所回應,誰知,他側了一下頭,直接拔出了一把匕首——鋒利的、開刃的匕首!

薄莉腦中一片空白。

有那麼幾秒鐘,她後腦勺完全是涼的,血液在耳邊轟轟作響,喉嚨僵住似的說不出話。

她在洛杉磯當過一段時間的演員——喜劇演員,恐怖片演員,音樂劇演員。只要有錢賺,哪怕去探案劇的停屍房扮演屍體,她也樂意之至。

這種場面,她不是沒有見過。

但片場裡的刀,都是假的。

停屍房裡被解剖的屍體,也不會奮起反抗。

此時此刻,她像是陷入了木僵狀態,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隨著刀鋒寸寸迫近,她手臂上的汗毛一根一根炸了起來,後背已被冷汗打溼,連牙齒都在打顫。

他會殺了她嗎?

或者說,他會怎麼殺死她,直接捅穿她的喉嚨?

刀鋒越來越近。

她全身上下都僵硬了,離刀最近的臉頰甚至有些麻痺。

就在這時,埃裡克的大拇指忽然上移,按在她的下顎上,然後硬生生掰開了她的嘴。

——他果然想要捅穿她的喉嚨!

恐懼到極點,她甚至失去了尖叫的力氣,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掰開她的上下顎,用刀鋒……敲了敲她的牙齒?

他並不打算殺她。

那他在幹什麼?

這時,他又用刀子敲了敲她的牙齒,眼神仍然冷漠而空洞,薄莉卻讀出了不一樣的意思。

他示意她,繼續說。

薄莉頓時癱軟在地,從頭到腳都軟成一灘爛泥,連手指都抬不起來。

她喘著粗氣,帶著劫後餘生的哽咽:“……我、我很抱歉之前那樣對你,你會的東西太多了,我完全比不上你……嬤嬤總是一邊誇你一邊打我,我只是不想捱打……對不起,我不知道麥克會那樣對你……真的很對不起……”

可能因為求生本能,她第一次把臺詞念得這樣情真意切,連自己都信了:“對不起……我是真的想要幫你,這裡面是我家鄉的藥品,你要是不信的話,我可以先用在自己的身上。”

沒有回應。

埃裡克始終一言不發。

半晌,他收起匕首,把她拽了起來。

薄莉這才有空打量整個帳篷。

埃裡克的床鋪比她高階一些——至少是真的床,而不是睡袋,但沒有枕頭,也沒有被子,只有兩條薄毛毯。

床頭放著一個鐵桶,裡面是渾濁的血水。看來他已經簡單處理過傷口了。

他似乎很喜歡製作面具。帳篷裡唯一的擺設是一個木架子,上面是各式各樣的面具,用紅墨水的筆跡標註著製作日期,但無一例外都令人不寒而慄。

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有一副白色面具,他在上面描繪了細緻的五官,但也因此顯得更加可怖了。⑴

薄莉正要看看別的面具,身後突然傳來兩聲悶響,嚇了她一跳——埃裡克用刀柄敲了敲床頭,示意她回頭。

薄莉很想問:你不會說話嗎?

轉念一想,又打消了這個想法。他之前跟經理說過話,麥克那群人也說過他會腹語和唱歌。

很明顯,他只是不想跟她說話罷了。

見她回頭,埃裡克把匕首插回靴子裡,脫下襯衫,露出血肉模糊的後背。

他瘦得嚇人,但更嚇人的是背上的傷——面板像燒焦一樣剝落得差不多了,暴露出鮮紅的溼淋淋的體肉,上面黏結著塵土、碎石和草葉。

……傷得這麼重,他根本不可能活下來。

可他不僅活下來了,還瘸著腿用一隻手撂倒了她。

怎麼可能?

算了,她都穿越了,管這個幹什麼。

薄莉深吸一口氣,在急救包裡找到布洛芬——既是餵給他的,也是餵給自己的,她後背還在隱隱作痛。

她掰出一顆膠囊遞給他,然後當著他的面吃了一顆:“這個可以止痛。”

埃裡克盯著她看了片刻,接過她手上的膠囊,吃了下去。

薄莉本想告訴他,她有電解質水可以吞服,誰知,他喉結一滾,直接嚥下去了。

她只好吞下這句話,拿出碘伏棉棒,先擦了擦自己手臂上的擦傷,才抬頭問道:“可以嗎?”

他緩緩點了一下頭。

薄莉從急救包裡找到鑷子、剪刀和止血粉,開始清理他的傷口。

還好之前她收拾登山包的時候,看了不少急救影片打發時間,不然還真不知道怎麼處理這個傷口。

只是,有的地方已經黏結成一團褐紅色的爛肉,她必須先把那些爛肉剔除,才能給他上藥包紮。

令她頗為驚訝的是,埃裡克從頭到尾都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如同一具安靜的屍體。

她忍不住問:“……你不痛嗎?”

沒有回應。

她只好閉上嘴巴,繼續處理傷口。

不知道布洛芬有沒有對他起效,反正她是生效了——她被他按倒在地的那一刻,痛得差點流下眼淚,現在總算不痛了。

薄莉加快了清理傷口的速度。

她有些後悔,沒有買注射型的殼聚糖,據說那玩意兒可以在三秒內止血——埃裡克有的傷口大得她頭暈,她不知道止血粉能不能止住血。

誰知,她剛把止血粉倒上去,血就止住了。

他的恢復力令人駭然——明明他的腿也斷了,但除了輕微的跛腳,似乎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身體素質強悍到這種地步,他還是人嗎?

埃裡克卻沒有露出任何驚訝的神色。

他拿過止血粉的包裝袋,似乎對上面的成分表更感興趣。

薄莉更加後悔了——為什麼要買進口的止血粉,包裝袋上全是英文,他看得懂。

萬一他轉手把包裝袋交給經理,要聯合村民燒死她,怎麼辦?

“……你別擔心,”她硬著頭皮解釋道,“這是止血的,沒什麼副作用……傷口結痂後,就會自己脫落的。”

他仍然一言不發,但把包裝袋還給了她。

薄莉鬆了一口氣。

她看了看急救包,裡面還有一瓶電解質水和能量棒。

能量棒她想留著自己吃——作為馬戲團裡最底層的存在,她不可能每天都有飯吃,得存點儲備糧。

電解質水倒是可以給他。

他流了那麼多血,應該可以補一下。

薄莉有自己的考量:哪怕到最後,她和埃裡克還是無法成為朋友,至少他可以當一個靶子,替她拖住麥克。

假如他熬不過今晚,麥克肯定會尋找下一個欺凌的目標……要是順帶發現她就是偷了金懷錶的賊,那她估計離死不遠了。

“……如果你渴的話,”她把電解質水遞了過去,“可以喝這個,對你身體有好處。”

埃裡克卻沒有接。

薄莉這才注意到,他床頭擺著兩個罐頭,上面的標籤呈寡淡的棕黃色,襯得她手上的電解質水如同一個鮮豔的毒蘑菇。

“……”薄莉只好自己先喝了一口,“沒有毒,真的。”她半蹲下來,極力調動五官,露出真誠友善的表情,“我只是想說,從今天開始,你可以試著相信我……我會想辦法告訴大家,金懷錶不是你偷的……”

她話音越來越小。

埃裡克轉過頭,用面具上兩個眼洞不帶感情地望著她。

有那麼幾秒鐘,薄莉很後悔自己為什麼要說那麼多話,做那麼多承諾。

他一直默不作聲,她也該一聲不吭。

說多錯多。她對他一無所知,甚至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萬一他突然失控,把她丟到麥克面前,讓她給麥克認錯怎麼辦?

他就像一頭未經馴化、不可預測的野獸——他們共處一室將近三個小時,他連一個單音節都沒有對她說過。

她居然覺得自己可以得到他的信任,跟他做朋友?

她真的太魯莽了。

薄莉控制住恐懼的情緒,後退一步,想要離開這裡。

下一刻,埃裡克微微往前傾身,閃電般拔出匕首,猛地插在她的身側。

距離她的面頰,只有幾厘米。

薄莉忽然十分慶幸自己是個演員——情緒穩定,面部控制能力強,善於應對突發情況。

……當然,對膀胱把控能力也不可小覷。

跟前幾次一樣,他還是一字未說,她卻毫無障礙地讀懂了他的意思。

他不相信她。

並且希望她閉嘴,然後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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