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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著。”

艾應甲開口道:“此人在我艾家大門外,若是打鬥起來難免引人非議,宴知縣,還是勞煩你出面,先將他誆進宅院。”

宴子賓臉色難看,但還是答應下來,跟著衙役離去。

只是在出門的時候,低聲罵道:“連個進士都不是的貢生,竟敢指使本官做事。”

宴子賓是正宗的殿試進士出身,打心眼裡看不起艾應甲這個國子監出身。

國子監,就是明朝的高幹子弟做官預備學校。

寒冬凜冽,陽光雖然明媚,照在人身上卻沒有半點暖意。

李毅坐在艾家大門口,身邊兩個艾家家丁和衙役嚴陣以待的看押著,唯恐李毅突然暴起傷人。

他們可不覺得自己能擋著住這個天神般的少年。

路過的行人見到這奇怪的一幕,都好奇的駐足,忍不住打量坐著的少年。

那少年身形高大,面容俊朗,雖然稍有稚氣,可目光冷峻,神情肅然,有著一股堅毅不凡的氣質。

慢慢的,艾家大門外聚集了十多名鄉民,寒冬臘月他們也不忙,見有熱鬧都圍了過來。

“後生,你坐在艾家大門口作甚?”有人出口問道。

周圍的鄉民也是豎起了耳朵。

李毅站起身拱手行了一禮,朗聲道:“好讓大哥知道,艾家二少爺艾萬華騷擾我未過門的妻子,欺凌我李家莊的長輩,又派潑皮想要取我的性命,我這次來,是面見知縣大老爺,請他為我做主的。”

“又是艾萬華那不當人的東西。”

“這艾家二少爺怎麼就管不住下半身?”

“這是第幾個了?前面林家溝、高家莊也是有人被他糟蹋了,出了人命。”

有鄉民目露憐憫的道:“好後生,你還是快走吧,知縣要是能為你做主,太陽都得打西面出來。”

宴子賓在持刀衙役的擁護下走出來,他打眼掃了一眼門前的鄉民們,官袍衣袖一甩,冷冷哼了一聲。

身邊的衙役頓時大喝道:“見到知縣大老爺,還不下跪。”

官莊有艾家這個官宦世家,再加上常有朝廷官員前來走動,鄉民們對知縣並不是多懼怕。

“拜見知縣大老爺。”

他們敷衍的跪倒在地,稀稀拉拉地喊著。

李毅卻怎麼也跪不下去,只是拱拱手,連敬稱也懶得喊。

面寬體胖,擺足了官譜的宴子賓臉上青氣鬱鬱,冷哼一聲,“好狗膽,見了本官,竟敢如此無禮。左右,還不將其拿下,打將一通。”

兩個衙役頓時抽出腰刀,走到李毅面前,目露兇色。

旁邊圍觀的鄉民眼皮一跳,有些畏懼。

李毅卻哂笑一聲,竟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打眼掃了一眼兩個衙役,腦袋離明晃晃的腰刀只要半米。

但就是這半米,兩個衙役卻怎麼也不敢砍下去,反而相視一眼,有些心虛。

“一群廢物。”宴子賓臉色難看。

此時鄉民越聚越多,議論紛紛,不時有人說艾萬華又如何如何,苦主如今找上門來。

宴子賓還想明年大計能得個優,去往東南做官,哪能這時候傳出惡評。

“好個伶牙俐齒的兇徒,明明是你蓄意行兇作亂,毆打艾家二少爺,如今竟敢倒打一耙。”

他冷哼一聲,對著鄉民道:“諸位,爾等斷然不能被此賊哄騙。”

兩人前後說辭不一,鄉民們更加好奇,一臉熱烈的圍觀著。

李毅看著臉色陰沉的宴子賓,冷笑道:“敢問知縣大老爺,你乃是米脂縣的父母官,如今案件不察,也無證人證詞,你為何一上來就直接斷定,是小民蓄意行兇作亂?”

“刁民,竟敢如此狂妄。”

宴子賓聞言怒不可遏,從來都是他行刑問話,何時有小民竟敢反問他的。

李毅絲毫不懼,直直盯著宴子賓,朗聲道:“小民不敢,只是是非曲直總要讓人信服。小民就算有罪,也應當帶到衙門問罪,如何艾家二少爺剛上告,就將小民帶來艾家。”

李毅站起身,身姿挺拔的道:“大人如此舉動,不像是審問斷案,倒像是直接將小民押給艾家,讓艾家報仇一樣。”

周圍百姓霍然哄叫起來。

李毅這番舉動,幾乎就是指著宴子賓的鼻子,罵他貪贓枉法,是艾家的走狗。

他們活了這麼大的歲數,還從來沒見過有人敢這麼做。

幾個被艾家欺凌過的鄉民,忍不住悄悄豎起大拇指。

這後生,真是牛逼啊。

宴子賓被氣的眼前發黑,一股邪火灼燒著心肝,讓他恨不得將李毅挫骨揚灰。

“來人,給本官打,打死這個無法無天,不知尊卑的刁民。”

衙役遲疑不前,宴子賓就叫來艾家家丁。

一時間十數名手持木棍、長矛的家丁衝出來,齊齊向李毅走來。

李毅手中握著鐐銬,手臂青筋暴起,低喝一聲,雙臂猛然用力,竟然將鐐銬生生扯斷。

如此巨力,驚得周圍家丁駭然失色,不敢靠近。

旁邊的鄉民也是驚聲大叫,見那少年身姿勇武,臨危不懼,只覺得宛如天神下凡。

李毅也一臉警惕的觀察,心中估算著自己若是全力出手,是否能逃出去。

他甘願被抓捕而來,其一是不想連累李家莊的鄉親們,其二也是想看看有沒有轉機。

但顯然,艾家和官府勾結,已經連審案下獄的流程都沒有,直接就想置自己與死地。

就在兩方要大打出手,場面急迫的時候,突然有鐘聲響起。

艾家家丁臉色一變,這是賊寇來襲的警告。

有管家回身跑進府邸,前去稟報。

一部分家丁紛紛登上城牆守備,另外一些看住李毅,但並沒有貿然動手。

宴子賓更是被嚇得臉色蒼白,對著左右衙役道:“快快護本官躲起來。”

說著就要往艾家府宅跑去,正好碰到艾應甲從裡面走出來,兩人差點撞在一起。

“宴知縣,你是本縣知縣,有守土御賊的職責,怎能如此驚慌?”

艾應甲沒好氣的呵斥幾句,就見有管家從城門樓進來。

“老爺,不是賊寇。是甘泉縣十里八莊的鄉民聚集而來,說是要讓咱們放了李家莊李毅。”

艾應甲臉色一鬆,他還以為是高迎祥、王嘉怡等流寇打到米脂來了。

宴子賓張皇失措,官服不整,官帽歪斜,模樣十分狼狽。

聽到不是流寇,他長舒一口氣,冷眼看著李毅,大罵道:“李毅,你竟然裹脅百姓,威逼官府。”

好嘛,上來就是一頂大帽子。

李毅懶得搭理他,只是看著遠處數百鄉民朝著城門樓而來,艾家家丁上前阻攔,兩方人擁擠在一起。

其中李過、李自敬手持腰刀,神情激烈的大聲嚷嚷,嚇得艾家家丁紛紛後退。

這些兵器,還是當初從劉麻子等人手裡繳獲的。

又有高傑帶著幾名手下橫衝直撞,將艾家家丁擠到了一邊,放更多的鄉民衝進了城門樓。

高老丈和太爺爺沖人群裡擠出來,見到艾應甲、宴子賓站在臺階上,立馬高聲大喊道:“艾老爺饒命,青天大老爺饒命啊。”

一時間所有鄉民紛紛大喊,聲音響徹天際,整個官莊的人都紛紛出來檢視,場面無比混亂。

艾應甲臉色難看的握緊拳頭,他讓宴子賓處理此事,就是不想艾家名聲受損。

要知道名聲對於艾家這等官宦之家十分重要,若是有了惡名,不僅會淪為官紳豪門中的笑話,還會給子弟讀書任官帶來麻煩。

艾應甲惡狠狠的瞪了宴子賓一眼,對著管家道:“放他們進來,但不要讓他們靠近府宅。”

不時數百青壯鄉民手持農具,紛紛聚集在艾家門前。

“放人,放人,放人。”

鄉民齊聲大喊,聲勢駭人。

宴子賓躲藏在家丁後面,拉著艾應甲的袖子,驚慌道:“艾老,這可如何是好?”

艾應甲鄙夷的扯開袖子,看向旁邊的李毅。

此刻他才注意到這個打傷自己兒子的少年。

只見其劍眉星目,身形修長,目光鋒銳懾人,頗為不凡。

此刻面對家丁長矛短刀絲毫不懼,甚至嘴角還帶著一絲冷笑。

艾應甲不知道這個李毅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但僅僅是一眼,他就知道,此子不可小覷。

李過手持腰刀跑到臺階上,周圍的艾家家丁紛紛阻攔。

“一個小後生,放他進來。”艾應甲沉聲道。

李過幾步登上臺階,急切的上下打量李毅,關心道:“師父,他們沒有傷你吧。”

李毅笑著搖搖頭,望著面前的鄉民,道:“你做的很好。”

李過咧嘴一笑,小聲道:“俺按照你說的,直接帶著太爺爺去找了高老丈,然後高老丈就帶著俺們去十里八莊走個遍。他們記著你除掉野豬精的恩情,又感謝你送了不少豬肉,就來了。”

說完又加了一句,“有幾個莊不想來,高老丈直接罵了他們一頓,讓他們把吃掉的豬肉吐出來,他們才願意來。”

李毅笑了笑,這就是人性。

雖然當初在高家莊做客的時候,十里八莊有威望的人作陪,臨走的時候都豪言壯語的說李毅有事,他們必定幫忙。

可真要他們出面的時候,是人都難免會瞻前顧後。

艾應甲走到前面,對著諸位鄉民拱拱手,道:“鄉親們,我艾家不說奉行仁義,平日裡對鄉鄰也是多有敬重,今日諸位圍堵我艾家莊,還請給一個交代。”

太爺爺和高老丈走在最前面。

太爺爺年近六十,在鄉野裡已經算是高壽。

他負責柺杖,沉聲道:“艾老爺,俺們鄉野小民,如何敢欺凌艾家高門。只是俺們李家莊的後生李毅,被帶來了艾家,俺們就想著能夠求艾老爺個恩典,放這好後生一馬。”

艾應甲點點頭,看向旁邊的高老丈。

“高老丈,你應當是高家莊的人,李家莊的後生,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高老丈扯著鬍子,笑道:“艾老爺容稟,這裡可不僅僅只是李家莊的人,高家莊,林家溝等等,甘泉縣十里八莊的人都來了。”

艾應甲自然看在眼裡,一個李家莊可沒有這麼多青壯。

高老丈接著道:“俺們今兒也不想來,但是李家莊的那個後生,對俺們有恩。若是看他落難,連站出來喊一嗓子都不敢,那豈不是讓祖宗蒙羞嗎?”

艾應甲疑惑道:“李毅對你們有恩?”

高老丈大聲道:“數月前柴山來了只野豬精,頻繁傷人,俺們甘泉縣十里八莊都指望著冬日燒炭賣錢,如何能忍?於是俺們請了獵戶上山除害,幾次都沒除掉野豬精,還是那李家小哥站出來,殺死野豬精,還將野豬精的肉分給十里八莊的鄉親們,如此義舉,俺們怎能不記在心裡。”

艾應甲也聽說過柴山的野豬精,但是他沒想到這頭野豬精竟然是李毅除掉的。

更不要這個窮苦的少年竟然將野豬精的肉分給鄉民,這番舉動,很明顯是收買人心。

扭頭望著李毅,艾應甲心中一沉,這麼高明的舉動,真是面前這個少年做的。

不知為什麼,艾應甲心底對面前的少年,多了些忌憚。

艾應甲想了想,此時若是懲治李毅,定然會引起鄉民不滿,到時候有損艾家的名聲。

但是放過李毅,自己兒子受傷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艾家相當於服軟,也定然不行。

他想了想,看著旁邊的宴子賓,破解的口子還在他的身上。

想罷他示意宴子賓避開人群,張口就是:“宴知縣,六千石糧食可不是白拿的,此案還需你出面解決。”

宴子賓心裡大罵,但是臉上卻苦笑道:“艾老,明眼人都知道此案是你兒子有錯在先,這麼多鄉民,讓本官如何處置啊?”

艾應甲冷聲道:“俗話說破家知縣,宴知縣審案斷案的本事,老朽可是知道的。”

宴子賓望著群情激奮的鄉民,哭喪著臉道:“可若是引起了民變,本官的大計該如何是好?”

但是艾應甲卻充耳不聞,只是冷眼看著他。

宴子賓無奈,只能站到前面,高聲道:“本官乃是米脂縣知縣,爾等聚眾鬧事,難道是想造反嗎?”

當官的傳統藝能瞬間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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