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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鄧閒破境歸元氣後,就去了京城找那位唐姑娘,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

鄧大岙不提,劉景濁便也不提了。

幸好鄧大岙歸元氣較早,即便歲數很大了,但還不至於老態龍鍾,只是這酒量……一言難盡。

楚廉不愛喝酒,陪著敬酒兩輪就趕緊下桌了,在一邊兒伺候著。

在他眼裡,就是朋友對坐,說不上推心置腹,也就是多年不見,聊些往事。

猛灌一口酒,鄧大岙擦了擦嘴,呢喃道:「糜竺死訊傳來之後,我一度想去歸墟。可兒子孫子勸著,說我一把老骨頭,去了幫不上什麼忙都是小事情,但給人添亂可就不好了。」

說此話之時,老人臉上寂寥神色難掩。看得出,鄧大岙是覺得,哪怕他再年輕個三十歲,也得去拒妖島上浪一回。

老友糜竺戰死,他是羨慕的。

劉景濁就勸唄,「有一顆戍邊之心就好,天下人熙熙攘攘,有殺妖之心的,其實不算多。」

哪成想鄧大岙呵呵一笑,冷不丁一拍桌子。

「那你呢?你小子咋個回事?我把十二本拒妖傳都要翻爛了,就沒見著你的名字!光是今天傳來邸報,說你調戲了這家女帝,明天說你欺負了那個少女。你他娘連合道境界的莫家老祖都能殺,怎麼拒妖傳就沒你的名字?」

劉景濁伸手揉了揉眉心,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結果鄧大岙看著楚廉,問道:「你說,你師父咋個回事?」

楚廉看了看自家師父,也不曉得咋個說。

劉景濁灌了一口酒,嘆道:「去了,拒妖傳也有寫,三十年前的劉見秋就是我。後來跟人打了一架,跌境了,兩把劍受損嚴重,當年下離洲是來煉劍的。」

見老者有些恨鐵不成鋼,劉景濁只好說道:「至於調戲誰欺負誰,全是扯淡,別信這個,我有那麼好看一個媳婦兒,我調戲誰?我有病嗎?」

鄧大岙也沒繼續追究,照顧晚輩面子嘛。

「我想也是,你小子定是得罪什麼人了,我看你不像是個好色之徒。」

楚廉看了許久,明白鄧大岙是有點兒喝冒了。

因為他可從未見過師父喝醉,那可是一天酒葫蘆不離手的主兒。

一頓酒從午後喝到黃昏,期間鄧大岙出去了七次,全是去吐的。楚廉扶著他,他還不忘一直叮囑,說你師父是個很不錯的人,多少年前就看得出,千千萬萬要學他做好人。楚廉就一直答應,滿口答應。

可年輕人回頭一想,如鄧大岙這樣的朋友,師父很多,自己卻一個都沒有。

穆伯看得直嘆氣,這是心裡不舒坦啊!劉景濁一來,就更不舒坦了。

鄧大岙終究是喝不過,臨倒下前,按著劉景濁的肩膀,笑著說道:「你湊湊活活五十歲,他都過了五十了,歲數差不多的兩個人,怎麼差距就這麼大呢?」

一句話說完,鄧大岙就鑽道桌子底下去了。

楚廉趕忙扶起老前輩,跟穆伯將他抬回了屋裡。

再次出門,穆伯嘆息道:「別嫌煩,歲數大了,話密。」

劉景濁抿了一口酒,搖頭道:「沒事兒,都一樣,跟歲數無關。只是,鄧閒到底怎麼啦?他不是已經辭官回家了嗎?」

穆伯嘆道:「還是那位唐姑娘唄,小少爺聽到她與丈夫和離,就屁顛顛地跑去找人家了。莊主也不是覺得丟人,只是歲數在這兒,眼力在這兒,曉得那唐姑娘就是吊著小少爺,奈何小少爺不聽勸,上趕著被人耍。」

楚廉插嘴一句:「老前輩是嫌棄那位姑娘嫁過一次人了嗎?」

穆伯搖了搖頭:「怎麼會?只要兩情相悅,即便背個撩騷寡婦

的名聲也沒啥。他就是看不慣自己孫子被人戲耍。」

劉景濁點了點頭,對著穆伯說道:「嫌家裡煩的話,就去中土待幾年,我青椋山上地方大。」

對著穆伯一抱拳,劉景濁輕聲道:「我得走了,事兒比較多,後面我那大弟子或許會再來叨擾。」

走出大門,穆伯微笑道:「不來就生分了。」

夜色路上,師徒二人除了青筍郡城。

方向是往那處笛膜山的。

劉景濁順便給楚廉講了講笛膜山的故事,頭一次來這兒,還曾在山神廟門外避雨。

楚廉嘆息了一聲,輕聲道:「也說不上怪誰吧,那個和尚凡心未了,做了錯事,就要承擔惡果。公主怨恨父親,幫弟弟造反,死了卻也還落得五嶽山君封正,那皇帝對她很好了。」

劉景濁轉過頭,笑問一句:「怪我嗎?」

楚廉愣了愣,「啊?怪師父什麼?」

劉景濁灌下一口酒,「少裝蒜。」

楚廉乾笑一聲,撓了撓頭,輕聲道:「當然不會怪師父,只是覺得,拿那麼多百姓當做物件兒,以他們的一生去試錯,有些……」

劉景濁沒說話,楚廉便繼續說道:「所謂最幸福、最自由的地方,是兩個最扯淡的地方。」

劉景濁點了點頭,「細說說。」

師徒二人一邊登山,徒弟一邊說道:「所謂幸福,打個比方,就是大家都沒吃過細糧,所以糟糠就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說著就有些氣憤,「還不如一天跪下求教祖呢!」

劉景濁點頭道:「那幾處國家,是對於人間國度的不同出路而設定的,即便你覺得不好,但說來說去,身處其中的人,都覺得是好的。」

楚廉卻說道:「師父,那是因為他們沒有見到更廣闊的天地。」

劉景濁反問道:「見著了更廣闊的天地,會變得更好?」

楚廉一怔,「卻……也不一定。眼界夠高了,若是本事不夠高,會更難受。」..

劉景濁伸手拍了拍楚廉,輕聲道:「這本就是一筆糊塗賬,說不清的。古往今來,不知多少次變法革新,為國泰民安也好,為鞏固皇權也罷,又或是為了天下百姓,都是在發現弊端之後想的辦法。有些成法過許多年就不適用了,故而要變。」

頓了頓,劉景濁又道:「但這變,不該是推翻重來,而是繼承過去,再作革新。你在那裡幾十年,一來是讓你懂這個道理,二來是磨鍊你的韌性。現在看來,還是有作用的。」

楚廉點了點頭,繼續跟著登山。

但走了又沒幾步,劉景濁問了句:「來時路上,聽人說什麼了嗎?」

楚廉立時頓足,片刻之後才說道:「聽了,在海上,不知誰人言語。」

劉景濁笑問道:「聽到了什麼?」

楚廉抬起頭,看著劉景濁,「那人說……說師父命不久矣。」

劉景濁笑道:「果然沒什麼偶然,去白水洞天找你大師姐吧,想必她也聽了差不多的話。」

楚廉沉聲道:「是真的?」

劉景濁擺手道:「我哪兒知道,可現在我不是活得好好的?」

之後,劉景濁進了那處全是女子的山君府,不過很快就出來了。

楚廉就等在門口,想了許久,這才把剩下半截兒說了出來。

「那道聲音還說,師父甘願為天下蒼生去死,徒弟們就不想著讓師父活嗎?我本不想告訴師父的,好像這麼說,是不想幫師父做什麼。可方才見師父與鄧老前輩喝酒,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想到,萬一師徒各做各的,適得其反呢?」

劉景濁走下臺階,給楚廉丟過去

了一壺酒,笑著說道:「別想那麼多,我知道你在想,是不是因為你兩個師姐是自小隨著我長大的,所以她們只想做,不想說,而你說了,等同於背叛了師姐,心裡過意不去?」

楚廉重重點頭,沉聲道:「所以我去了青松國,知道師父來這裡之後,我就讓馬前輩幫忙帶我到這裡了。過意不去,是大師姐跟二師姐好像都能做些什麼,我只能看著……還刺傷了師父。另外,我想問師父一句話,師父可不可以如實告訴我?」

劉景濁走到楚廉身邊,伸手按住他的肩頭,傳音一句:「那人是誰我還真說不好,不過這就能說得通你大師姐偷偷摸摸在幹嘛了,你權當沒跟我說這些,先去白水洞天找她吧。另外,姜柚的爺爺恐怕快不行了,你們兩個應該去瞧瞧的。」

楚廉卻傳音問道:「師父可以跟我說實話嗎?」

劉景濁只得說道:「是,我的確已經沒有幾年可活了。但你們幫不到,慢說你們,老天爺也幫不到的。」

領著楚廉又下山,既然知道了,這小子又在那處洞天幾十年,心智極其成熟了,也就沒什麼不好說的了。

「我是遠古三司守門人一脈,說白了,我就是那道門戶,是九洲煉氣士修為的上限。我境界有多高,九洲煉氣士的上限就有多高。天門開之前,我要是死了,九洲天穹就會消散,但八千年來最重要的一場機緣也會不復存在。我是那扇門,門開了,我還活得成嗎?」

楚廉沉聲道:「就不能不開門嗎?」

劉景濁笑道:「還真就不行,若是門戶不開,這天穹也差不多到頭兒了,碎了之後,我還是得死,且那場對於九洲極大的機緣也會消失,不但會消失,反而會反噬九洲。權衡利弊,這樣最划算嘛!」

楚廉低著頭,沉聲道:「不公平。」

劉景濁哈哈一笑,「不公平?我才五十歲,已經是明面上的天下第三了,這還不公平?況且我生下來,註定就是為此而死的,我都不傷感,你們有什麼好多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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