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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讀書,書中大雪。今日晨起,屋外小雪。

一大清早的,劉景濁終於將兩種丹藥盡數煉完。說是煉丹,其實就是以體內真火為鼎爐,不停淬鍊罷了。與椿米去皮一個道理,以火焰提起出精純藥力,聚而成丹罷了。

一夜沒睡的,不光是劉景濁,邢玉川跟刑寒藻就坐在屋簷下,兩人也不言語,只是各自抱著自己的夾鞘刀,看雪而已。

刑寒藻抬頭看了一眼天幕,輕輕放下木奴,起身去往茶鋪。

做了很多年的事情,馬上就沒得做了,是個人就會珍惜。

最早來到這個院子時,刑寒藻三歲,邢玉川尚在襁褓之中,姐姐要大些,孫文惇又不是個會照顧人的,所以看孩子的重擔子就落在了刑寒藻身上。邢玉川不想跟自己姐姐去搶那個跟師傅離開的名額的,但師傅昨日說了很多,說得很直白,現在想起來,是告訴他必須要搶。

昨日刑寒藻帶著劉景濁去往姚家院子,孫文惇就已經算是開誠佈公了,但沒有說要帶走誰或是留下誰。只是說道,我管你們飯吃,教你修煉,但實際上教你吃飯穿衣的,是寒藻。有一條死路,不一定會死,但一定會沒有朋友,過得很孤獨,我不想讓寒藻來擔這個擔子。話說到了這份兒上,邢玉川自然明白,以後會沒朋友的那個人,是自己了。他也不想他的姐姐變得孤獨。小時候師傅動輒就是棍子打來,那時候年紀小,但也不是沒長心,那麼大的雪,讓姐姐脫了鞋子,只穿個單薄衣裳,一站就是兩個時辰,回來之後腳凍得鐵青,還要自己領五棍才能去歇息,次日還要到鋪子裡做事。好像,一直到了十三歲之後,姐姐才沒有因為小事情再捱過打。.z.br>

劉景濁遞去兩瓶藥,刻了字,寫的很清楚,哪個是給誰的。

「玉川,去把藥拿給姚生水,就說按我昨日說的去服下就可以。」

邢玉川還在走神,此時孫文惇從屋子裡走出來,語氣不善,「聾了嗎?公子說話聽不見?」

邢玉川被喊得一激靈,可著實沒聽到劉景濁在說什麼。

劉景濁只好重複了一遍,邢玉川這才拿起東西離去。

這當師傅的,咋個這麼嚴厲?我劉景濁的師傅,下手一個比一個狠,但做事一個比一個柔和。除卻八九老人之外,說話都很和善。至於八九老人,得虧是個男的,要是個婦道人家,估計都要被冠以瘋豬婆的名號,說話那叫一個損啊!動不動就是一句,怎麼?劉大殿下、劉大將軍,捱了這兩下就遭不住了?回去當皇帝去吧,你不是練武的料。

劉景濁抿了一口酒,輕聲道:「何必說話這麼硬?自己養大的孩子,咋個狠得下心的?」

像姜柚,劉景濁說過狠話,但多半是經歷過一些事之後,她做得不好,去提點。而白小豆,劉景濁就沒捨得說一句重話,都是哄著的。

孫文頓輕聲道:「我讓她們知道了活著的難,以後我不在了,他們就不會覺得活著有多苦了。公子跟劉先生是一種人,覺得自己能力夠大,或是有一天能力會夠大,故而願意為他人遮風擋雨。我不一樣,她們年少時時逢大雨,我非但不會去遞傘,還會打掉她們手裡傘,道理也簡單,誰不會淋雨?哪兒有那麼多人會幫忙打散?說句曾經惹得劉先生差點兒揍我,現在公子聽了估計也想揍我的話,世上苦命人那麼多,我管得過來幾個?我欠他們的?」

劉景濁抿了一口酒,「你不受待見,絕不只是擔任獄山主事的緣故,你就長了一張欠揍的嘴!」

孫文惇走過來,「當然了,我是個人,總會……忍不住的心腸軟。」

他跟著劉景濁蹲在屋簷下,開口道:「寒藻跟玉川不一樣,就說一件事公子就能明白。大約五年前,寒藻十二,玉川才九歲。我出去了一趟,分身

在,但沒現身。她倆看鋪子,遇見個人,買了茶葉說忘帶錢了要賒賬,寒藻答應了,但過去了十幾天,還沒見人來給錢,直到現在還沒來給錢。後來寒藻獨自看鋪子,還碰見過打算賒賬的,雖然這次記下來姓名與住處,但她還是不太長記性,繼續賒賬,當然還是自己墊了錢。但玉川不一樣,他碰見想要賒賬的,直接罵了出去。」

劉景濁點點頭,「是明白了。」

片刻之後,孫文惇繼續說道:「我不是虐待狂,但我打他們是故意的,只是想讓他們心硬而已,作為獄山一脈,顧及情面什麼的,不行,得學會翻臉。但寒藻始終做不到,我再去如何責罰她,甚至前些日子姚巖樁跟姚生水被抓,她想去救,被我攔下了,她都沒有怨恨,只是在一直想法子。而玉川,懦弱些,但翻臉要快些。」

劉景濁無奈道:「說到底,你還是不想讓寒藻變成像你一樣的人,你想讓她活自己嘛!但怎麼不說明白點兒?你會在青鸞洲開宗立派,歸墟返回青鸞洲能要多久?再說將來你們都一樣,要回青椋山的,又不是生離死別,只是跟我歷練一場而已。」

孫文惇看向劉景濁,「公子,剛易折,柔難斷。」

劉景濁無話可說,只能喝酒。

其實說到底還是在為寒藻著想,但就是擺出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樣。

一家有一家育兒經,一派有一派授徒技,這沒什麼好說的。

劉景濁暗戳戳收回茶鋪裡的清池,以心聲說道:「丫頭,你師傅不會說話,你該比我清楚才是吧?但總是向著你的。」

方才開始說話,劉景濁便操控清池去往茶鋪,化虛在刑寒藻耳邊,兩人言語,她聽得格外清楚。

刑寒藻沉默了好半天,最終以心聲說道:「多謝公子,我明白了。」

是略顯無奈的明白。

此時有個老頭子氣沖沖進門,拿著一瓶藥,進門就喊道:「寒藻!人呢?哪兒去了?」

劉景濁已經注意到了姚巖樁,便讓刑寒藻放他進來。

老人跑得氣喘吁吁,幾步走到後院兒,一見劉景濁便說道:「你圖什麼?我奶奶那麼大年紀了,你害她作甚?」

劉景濁目光微沉,冷聲道:「姚巖樁,你說我圖什麼?」

孫文惇也說道:「別鬧。」

哪成想姚巖樁冷笑著說道:「劉叔叔跟蕎姨各有佩劍,劍拿來看看我就信你!老頭子我雖然年紀大了,但他們的劍,我記得清楚。」

劉景濁有些無奈,只好召來獨木舟,同時把山水橋以心念放去茶鋪,隨後喊道:「寒藻,幫我拿劍來。」

刑寒藻抱著劍走出,心說公子還是個劍客嗎?其實她最想練的,同樣是劍。

劉景濁開口道:「劍在這裡,現在呢?」

何止姚巖樁,連孫文惇瞧見兩把劍,眼眶都有些發紅。

女子自然心細,很快就發現了師傅異常。

老人怔怔看向兩把劍,一把劍身佈滿古怪紋路的八稜鐵劍,一把棗木劍。

是了,這是劉叔叔跟蕎姨的佩劍了。

姚巖樁緩緩轉過頭,已然落下渾濁眼淚。

「他說會來帶我走江湖的,怎麼……我老了,你來了?」

劉景濁張了張嘴,輕聲道:「抱歉,他們來不了,我出生那年,他們都死了。」

刑寒藻分明瞧見了自家師傅攥緊了拳頭,她也是此刻才知道,原來公子與自己一樣,都是孤兒。

姚巖樁的淚水,可能是因為一樁兒時夢想沒能實現,他一直在等,結果忽然有一天回頭之時才發現,自己老了。

「怎麼……怎麼死的?是壽終正寢嗎?」

劉景濁灌下一口酒,

半點兒不遮掩,開口道:「我娘在東邊海上遭人圍攻而死,我爹,在個很高很遠的地方,身死道消。」

雪大了起來,老人坐在了雪裡,劉景濁在喝酒,有個少年人邁步走了回來,身著黑衣的茶鋪掌櫃扭轉過頭,攥緊了拳頭。

哪個清溪閣人沒有憋著一口氣?

刑寒藻邁步走去木奴那邊,輕輕將其拿起,忽地咧嘴一笑,輕聲道:「師傅,我去。」

縣衙那邊,本體被五花大綁,押送上堂。可不管衙役怎麼用力,就是沒法兒讓劉景濁彎腰,更別說跪地了。

那位太守老爺高坐堂上,拍下驚堂木,冷聲道:「敢盜取縣衙錢庫,你也是好膽子!骨頭很硬?來呀!給他三十殺威棒再審。」

兩側各有衙役手持棒子砸來,先把人打跪下再說。

結果棍棒加身,那人巍然不動。

那位太守只覺得眼前一花,堂上哪裡還是個被五花大綁的外鄉人,轉而成為一個背兩把劍,腰懸寄酒葫蘆的年輕人。

劉景濁抿了一口酒,笑盈盈問道:「我用得著去盜取官銀?」

好歹是一郡太守,怎麼可能不知道煉氣士?在青鸞洲,煉氣士不是個多麼稀奇的詞兒,只是這邊陲小縣,見識淺薄而已。

那縣令被嚇了一大跳,下一刻便咬著牙,沉聲道:「何方妖人,來呀!給我拿下!」

劉景濁面無表情,腳下微微一用力,整座縣衙山搖地動,地上蛛絲一般皸裂開來。

劉景濁淡然道:「太守不妨隨意挑選幾戶人家,進廚房看看,最好現在就去。」

那太守忙起身,沉聲抱拳:「多有得罪,多謝仙師提點,本官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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