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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之後,趙焱與楚廉拿著掃把北去議事堂,得掃得乾乾淨淨的,還要給人擺好茶碗,那麼大一間屋子,給趙焱累得夠嗆。長這麼大,不是沒幹過累活兒,是沒幹過需要耐心的活兒。
倒是楚廉,同樣是皇室貴胄,人家就不發牢騷,幹活兒而已。
於是趙焱就有些不理解了,嘟囔道:「讓我去殺妖扛沙袋都行,幹這種磨時間的活兒,你哪兒來的耐心?」
楚廉笑著說道:「戍己樓一樓是寶庫,島上北邊這四處院子、坊市的東西、戰場上所得、九洲拉來的,都要在戍己樓一樓清點。入庫有賬簿,出庫也有賬簿,但不是簡單兩本而已。如丹藥、符籙、兵器,這就是三本賬,各有出賬跟入賬,什麼時候拿來什麼什麼時候拿走什麼,要記得清清楚楚。就這些事情,很磨性子,記錯一件,總數對不上的話,就得全部重新核點,不由得不去全神貫注。凡事一旦全神貫注,那就不是磨時間了,而是時間不夠用。」
趙焱聽得頭大,嘆息道:「我終於曉得二伯為什麼喜歡你了。」
不過劉景濁說了,打掃完之後,不要著急走,議事之時二人可以留著,讓他們見識見識什麼叫做真正的鬼。
東門笑酒要參加議事,龍丘陽厲在戰場上,於是霍犬年便帶著柳初言與楊冥昭,老早就出了戍己樓。
柳初言與楊冥昭手中各自有一道符籙,前者手中符籙用於鎖魂,後者手中符籙,用於定身。
這畫符手法一看就是劉景濁手筆,且與其餘符籙區別極大,拿在手中就能察覺到一股子好似劍意,又好似尋常未經過濾的駁雜靈氣。
不過二人都知道,這就是劉景濁的劍意,駁雜無比,卻有一種麻繩的感覺,是許多道意擰在一起而成。
柳初言將符籙小心翼翼收起來,問道:「一定要用嗎?」
霍犬年扭頭看了一眼,回過頭後,神色就有些古怪了。
他笑著說道:「有我在,應該用不到吧。」
霍犬年又看了一眼楊冥昭,心中嘆息,直想罵一句你楊冥昭是不是眼瘸了?
有些事情,大夥兒心照不宣,畢竟阿祖爾跟柳初言的心思,想瞞是瞞不住的。好在是兩人都知道那個度在哪裡,只要不過就行了。
楊冥昭也開口問了句:「神神叨叨的,要幹什麼不能直說嗎?」
霍犬年笑道:「黃昏議事,怕出什麼亂子,咱們戍己樓得盯著點兒。不光是我們,阿祖爾跟陸聃也在忙。」
至於劉景濁,此時就在院中,等人。
頭中午,人來了。
景歡帶著兩個人邁步進門,劉景濁起身迎接。
光明正大,也在歪脖子樹下燒錄了身份銘牌,一點兒也不瞞著誰。
因為誰也想不到,這會是八百年前那場戰事的倖存者。
孤沱山樸遁甲,木聖園薛障。
可惜的是,孤沱山還能算作三流,但木聖園這座俠義不輸破爛山的山頭兒,早已凋零殆盡。
劉景濁重重抱拳,沉聲道:「遁甲兄,劉某總算是說到做到了。」
樸遁甲抱拳回禮,也是聲音發沉:「多謝劉山主,劉人皇!」
劉景濁又看向那個面色平淡的漢子,笑道:「薛老兄,咱們好歹一塊兒蹲過大獄,怎麼就給我設那麼大一個圈套呢?」
薛障歉意道:「實在是……有苦難言,劉山主莫怪。」
劉景濁笑道:「那薛兄所說的重傷你之人,找到了?」
薛障點頭道:「找到了,萬分肯定。可為什麼要放下不管?既然要捉鬼,為何不捉個乾乾淨淨的?」
劉景濁拍了拍其肩膀,輕聲道:「放長線,釣大魚嘛!」
此時景歡說道:「你們先去孤沱山的院子吧,我跟他有話說。」
二人便點頭離去,此時的莊蔦還在戍己樓,倒是那位鄧山主還在。
劉景濁遞去一壺酒,沉聲道:「與你們想象中或許會有差異,但今天我會給你們說清楚的。」
景歡抿了一口酒,沉默了許久,終究還是一聲嘆息。
「說破天去也是我的失職,其實我應該以死謝罪的。畢竟,我是那場大戰的護道人。」
劉景濁搖了搖頭,「要是這麼說,天下沒幾個人不該死。彆著急,既然來了,咱們就順便說點題外話。」
頓了頓,劉景濁沉聲道:「可能是我想的多,但不得不想。如今拒妖島七家一團和氣,那是因為東邊兒有妖。要是仗打完了,三百里拒妖島,容不下七個龐大家族的。」
景歡疑惑道:「你的意思是?」
劉景濁抿了一口酒,輕聲道:「我也是閒操心,我是覺得,有沒有可能撮合七家成立一座宗門?」
當然也是有私心的,假如日後拒妖島是一座宗門,那就是能與白鹿城與破爛山比肩的頂尖宗門。若是將來九洲有大變,這座為人間戍邊的宗門,一定可以起到穩定人心的作用。
景歡搖頭道:「這個事情輪不到我說,你可以提,但僅限於提,而且不是現在提。」
劉景濁點了點頭,也是,仗打完了,拒妖島七家之事,劉景濁於情於理都不好過問。
兩人聊了一會兒,景歡便起身離開,去找兩個徒弟。
劉景濁則是轉身回屋,換上了一身蒼青長衫,往議事堂去。
此時距離黃昏之時,可還有兩個時辰。
走得不快,花費一個時辰才到議事堂。
邁步走了進去,一張足夠三十幾人落座的圓桌子,已經擺好了茶碗。
劉景濁走去正對大門口的主位,緩緩坐下,雙手重疊放在桌上,右手只有四指。
二樓沙盤,刑寒藻跟杜神剛剛注意到,海上紅點已經在島上了。
兩人對視一眼,刑寒藻剛要傳令,卻被杜神攔住,「對面不敢賭的,沒事。尋常登樓根本不敢入陣,天之驕子,他們也賭不起。估計朽城那邊也會覺得,這是不是人皇的故佈疑陣。」
談石洲抿了一口酒,沉聲道:「今天註定有大事兒發生了,什麼時候二樓只剩下過三個人啊?」
杜神與刑寒藻只是看著沙盤,心照不宣。
今夜,恐怕要捉鬼了。
近黃昏時,趙焱與楚廉回了議事堂。
劉景濁輕聲道:「你們兩個,今天負責端茶倒水。」
趙焱是不情願,但不敢不情願。
第一個來的,是景歡,這次他根本不客氣,坐在了劉景濁左手邊。
不久後紅酥到場,本來想坐門口的,卻被劉景濁喊到了自己右手邊。
童嫿靠著紅酥落坐,左珩川坐在景歡左側。
這個左珩川,當然只是符籙替身了。
東門笑酒姍姍來遲,一看這情形,便坐在了童嫿右側。
現在就是靜待七姓家主與七姓老祖到場了。
七姓家主議事之後,在戰場上的,要立即折返回去的。
只不過這個坐法兒,怎麼看怎麼像是要審犯人啊!
袁秘、陳晚渡、鄧惡風、劉美祝、朱霞浦、宋男來、秦翻雪,依次到場。
然後就是七姓老祖了,唯獨陳家老祖沒來。
陳晚渡這才起身,抱拳道:「我家老祖在緊要關頭,與人皇說過了。」
劉景濁擺了擺手,示意陳晚渡落座,從紅酥之後,劉景濁再沒說過一
句話。
劉景濁推開面前蓋碗,輕聲道:「焱兒廉兒,給諸位看茶。」
泡茶之時,劉景濁左手托腮,身子微斜,右手四根手指頭在桌上輕輕敲擊,砰、砰、砰,心跳一般。
大家都有了茶,劉景濁這才開口:「我辛丑年登島,要是沒記錯,八年來,這是第三次在此地議事,也是第一次勞駕七姓老祖吧?」
左珩川插嘴道:「在這裡是第三次,還有一次是自中島。」
劉景濁點了點頭,輕聲道:「今日十二席外,另外加了個紅酥。葉蘆臺值守巨船,他回不來,事後我會單獨與他說的。今日叫諸位來,有幾件事,第一件事,戍己樓擬定的返鄉名額,大家都聽說了,我在謀劃什麼,今日會與諸位說清楚。第二件事,紅酥執掌北牢,從前是秘密行事,日後不必了。」
劉景濁拿起酒葫蘆,灌了一口酒,冷聲道:「第三件事比較重要。」
他站了起來,手扶著太師椅,沉聲道:「今日叫諸位到此,也是為了捉鬼。」
伸手指向背靠大門的一排人,劉景濁笑盈盈說道:「這鬼啊!就在這些人當中,有幾隻我也不清楚,所以咱們得細聊一番。」
陳晚渡拍案而起,怒道:「大半月來,戍己樓的人盯著我們陳家,什麼意思?捉鬼捉到我們頭上來了?」
劉景濁淡然一笑,「陳家主,彆著急啊!容我給大家慢慢說。」
「一月之前,有人告訴我,有個陳家子弟酒後閒扯,說到了曾在陳家瞧見一道牌位,供奉之人,叫做龐梅。」
秦翻雪疑惑道:「龐梅是誰?」
劉景濁笑道:「宋家主肯定知道。」
宋男來深吸一口氣,面色極其不善,沉聲道:「劉老家主有個私生女,起名龐梅,不滿週歲就送出了拒妖島。」
劉景濁點頭道:「但大家都不知道,那個龐梅,天生至陰之體,後來是以韓浥的名字進了拒妖島。」
劉景濁笑盈盈看向陳晚渡,問道:「韓浥是誰,總該知道吧?」
眾人面色愈發凝重,倒是景歡說道:「青鸞洲修士,戰死之時只元嬰而已。」
劉景濁點了點頭,聲音愈發冰冷:「至陰至陽之體都是天生的鼎爐,這個不用我多說吧?據我所查,韓浥不是非死不可,但她毅然求死。原因是,她有喜歡的人,可陰元被奪,故而一心求死。」
話鋒一轉,劉景濁又看向陳晚渡,眯眼問道:「陳老祖當時壽元將近,但怎麼就又恢復如初,且小有突破呢?」
陳晚渡冷笑道:「空口無憑,證據呢?」
此時鄧家老祖淡淡然一句:「至陰之體被奪舍,不就需要數年香火供奉才能穩固奪舍之人的境界?牌位就在陳家上任家主的密室之中,這不是證據?」
劉景濁冷冷一笑,「巧合在於,我在一月之前聽到那個龐梅,一查之下,到了吳業那裡,知道了韓浥。更巧合的是,我與幾位家主詢問之時,鄧家老祖那邊兒又有了證據。」
陳晚渡苦笑一聲,「我……百口莫辯啊!」
劉景濁卻說道:「雲渺經過陳家主與鄧家主相識的吧?」
陳晚渡點頭道:「是,雲渺的父親與我是至交好友,我也沒想到,鄧惡風居然是這種人。」
劉景濁笑道:「第四巧合的是,我去鄧家找鄧家主,正好,鄧家主不在,雲渺對我施用魅惑之術,若非我那替身隨身攜帶仙符,鄧家主可就被我戴了帽子。」
鄧惡風面沉似水,「當時為何不說?」
劉景濁又抿了一口酒,拿出一根髮簪,隨後看向左珩川。
後者淡然道:「龐梅,也就是韓浥,並非劉氏血脈,我推衍之下,得出的結論是
,韓浥,是上任陳氏家主的後代。」
宋男來猛地轉頭,「什麼?」
眾人都看向陳晚渡時,劉景濁卻看向了鄧惡風。
「鄧家主,你要解釋嗎?」
陳晚渡陰沉著臉,「我總算是明白了,現在想起來,八百年前那場慘戰,是鄧家牽頭佈置的吧?」
劉景濁只是問道:「鄧家主,鄧老祖,要解釋嗎?」
鄧家老祖愣了愣,無奈搖頭:「有理有據,邏輯清晰,我都懷疑是我一門心思栽贓陷害了。」
也是此時,有個老者憑空出現,一拳洞穿鄧家老祖胸膛。
「老傢伙,三千年的朋友了,至於如此陷害嗎?」
鄧惡風當場拔劍,將鄧家老祖護在身後,可鄧家老祖的生機,已經在疾速流逝。鄧惡風死死看向劉景濁,沉聲道:「不是我們!從一開始你就在設計騙我!」
陳晚渡笑道:「是啊!我很早就聽了半個故事了。」
劉景濁也是一笑,扭頭看了一眼景歡,後者深吸一口氣,一道劍光穹頂,已然籠罩此地。
劉景濁緩緩走去陳晚渡身邊,將手搭在陳晚渡肩頭,笑道:「其實二位家主都只聽了半個故事,現在聽我講剩下半個吧。講故事之前,煩勞陳家主解釋解釋,為何要以分身至此?」
陳晚渡已然面露驚駭神色,那位陳家老祖猛然暴起,拼盡全力撕開景歡劍氣穹頂,拼命往東逃去。
可惜,牧沉橋等候已久。
宋男來低下頭,拳頭攥得極緊。
這是她最不願看到的場景。
歸海無量憑空出現,手裡拎著昏睡的鄧家老祖。
劉景濁抿了一口酒,面無表情:「瞧瞧人家這往自己身上潑髒水,多熟練。其實若非陳家老祖這麼快出手,我還真不確定鬼是誰,謝謝啊!」
陳晚渡緩緩落座,此時也無所謂了,跑不掉的。
「剩下半個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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