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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七年(公元202年)二月,荊州南郡枝江縣。

沮、漳二水,揹負荊山,穿林涉澗,延綿山嶺,匯於麥城。自此二水合稱沮漳水,過麥城,向南注入長江,其間水流舒緩,灌溉廣陸,當為荊州沃土。

有王粲賦曰:“挾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長洲。背墳衍之廣陸兮,臨皋隰之沃流。”

麥城坐落在沮、漳二水交匯口,因其上接漢中上庸,下臨南郡江陵,交通便捷,又是水陸要衝,久而久之,形成市津。舟舸穿梭,商販彙集,雖比不了江陵這種郡級市井,但麥城市井也可在鄉縣市井中稱道一二。

市津位於麥城城郭正南方,臨港而設,離城有數里之遠,市井以木柵搭建,周圍設定屏障。市井佈局被十字大道切割成四個區域,以來售賣不同種類的物品。

在市門左右兩邊,各立著一名市門卒。二人皆頭戴黑色巾幘,身著短衣,手執蒙皮木盾和環首鐵刀,面容嚴肅,頗具有震懾力。

在市井內,人頭攢動,商販盡力吆喝著,百姓挑選所需的物品。就在這時,後面傳來一陣騷動,只見賣柴的小販與路人爭執起來,二人各自攥著羊皮的一角,吵得面紅耳赤,引得眾人圍觀。

“鄉親快來,此人想偷我墊肩的羊皮,當下被我發現,強行說此羊皮是他的。”賣柴的小販見吃瓜群眾聚攏而來,為求得注意力,大聲喊道。

路人見小販喊來眾人,頓時驚慌失措,他可不是枝江麥城的本地人。他是臨沮人,在巴地鹽販的組織下,與鄉人背鹽到枝江售賣。當下與本地柴販發生衝突,這些鄉人大機率會站在柴販這邊。

背鹽人紅著臉,反駁道:“這是乃公背鹽墊肩的羊皮,安敢亂語。”

鄉人聽著背鹽人無力的反駁,帶著懷疑的目光,看向背鹽人。

有人很是不忿,怒聲呵斥說道:“莫欺我枝江無人,還不放下羊皮?”

柴販見有鄉人壯膽,也是說道:“某給你機會,當下若走。我可既往不求,你可知在霍津生事的後果?”

“這是我兄弟的,憑什麼給你。”人群中出現幾名與背鹽人同口音的人,冷聲說道。

“就以為你們有人,我沒人嗎?”

……

很快,雙方爭執下,情緒上頭,很快要爆發肢體衝突之時。

只見十餘名手持長戟頭戴黑色巾幘的市卒,強行清出一條道路。有閃避不及者,被市卒推搡在地,氣得罵娘。

“哪個豎子敢推老子?”

身旁有認識來人的路人,小聲提醒道:“來人可是咱霍津的霍二郎,霍市長。”

質問者一聽“霍二郎”之名,閉上了嘴,不再說話。

霍二郎,其名為霍峻,字仲邈。與其兄霍篤乃是枝江麥城首屈一指的豪傑人物,在數年前的張羨之亂中,糾集數百鄉人,以為自保。又在建安五年的平定張羨之亂中,其兄弟二人建有戰功,成為有官身的豪強。

相較於其兄長霍篤,霍峻不僅有勇略,在數年前的一場大病之後,曉通文政,又善智謀。市津原本因張羨之亂荒廢下來,戰後霍峻又將市津重建起來,並派霍氏部曲駐防,劉表表其為麥城市長。

往日的市井案件皆由霍峻理之,其審判之公正,明察之秋毫,令鄉人敬服。

“見過霍市長。”

“怎麼回事?”

身有八尺,體格雄壯的霍峻,目光下視,又見周遭人多嘴雜,皺眉說道:“將二人分開各述口供,並讓市井百姓遠離此處。”

“諾!”

霍氏部曲十餘人將看熱鬧的百姓驅趕十餘步外,市吏將背鹽人、柴販二人分開,霍峻則一一聽取二人講述的口供。

在聽完之後霍峻也清楚了案件的矛盾點。背鹽人說羊皮是他背鹽墊肩時所用,已有五年之久,他今日逛市井之時,羊皮被柴販所偷。等他尋到柴販之後,欲搶回羊皮,結果柴販汙衊是他偷了羊皮。

而柴販也是如此話語,言這張羊皮是他挑柴墊肩時所用,今日他在販賣柴火時,羊皮不小心被背鹽人所偷,而這背鹽人非狡辯是自己的羊皮。

思索間,霍峻問身後的市吏,說道:“憑此羊皮之物能知其主否?”

“元震,你怎麼看?”

負責管理市井的市丞兼任市嗇夫霍辰面露為難之色,那有不問人就能得出結論,不過礙於市長的聲望,他不敢出言反駁。

“請市長示下!”

理了理思路,霍峻心中已有所得,說道:“將二人帶上。”

“諾!”

“市長!”

背鹽人、柴販二人被市吏帶上來。柴販在霍峻的面前,試圖還想說什麼。

“肅靜!”

霍峻盯著二人的表情,淡淡說道:“你二人一人負鹽,一人背柴。此羊皮墊肩又是數年之物,我將羊皮浸入水中,令人嘗羊皮水味,便可知其主是誰,還不從實招來?”

剛剛理直氣壯的柴販臉色大變,支支吾吾地說道:“在下數日前也用羊皮裝過鹽巴,此恐難信。”

“是嗎?”

霍峻看向柴販,微揚嘴角,冷笑說道:“來人,將羊皮置於席上,以杖擊之,觀其鹽屑新舊如何。若有舊鹽,則為負鹽人所用;若僅得新鹽,則是柴販所有。”

“諾!”

聞言,記載案件的筆吏就知道可以停筆了。

柴販見狀,當即癱軟在地,叩首如實說道:“啟稟霍市長,羊皮非某之物。是在下貪圖財物,又見其是外鄉人,故以為好欺負,方才從他身上盜取。還請霍市長看在下初犯之上,饒過在下……”

霍峻沒有柴販的哀求,直接判決道:“按《漢律》處置,值過六百六十錢,黥為城旦舂;若在六百六十錢至二百二十錢,則為完城旦舂;在二百二十錢以下,城旦舂,期三年。然慮當下錢幣飛漲,遂可用糧錢帛兌之,如此處置即可。”

城旦舂之罰,男為城旦,女為舂。城旦既築城,舂則是舂米。不過在東漢之後,城旦也並非僅是修築,還要其他的體力刑罰。至於黥罰乃是在臉上刻字,完原本是無期徒刑,但在漢文帝改刑罰之後,完是五年。

話語剛落,柴販忽然暴起,掙脫了市卒的控制,向人群中逃竄而去。

霍峻反應迅速,直接大跨步上前,扭腰發力,抬腿飛踢。逃竄的柴販只感覺到自己的背部傳來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間被踹飛,摔得頭昏腦脹。市卒連忙上前把柴販扣住,將其直接拖走。

“以賊傷人罪論處,降級處罰,免其死刑,發配為奴,期八年。”霍峻說道。

“諾!”

“彩!”

沉寂半響的人群,忽然爆發出熱烈的喝彩聲。

“霍市長威武!”

霍峻溫和地衝眾人笑笑,便讓人群散開。自他興建市井以來,這種小案件不能說多,但也是不少,不過都能被自己較為輕鬆地解決。

巡視市井一圈,將瑣碎之事交給霍辰後,霍峻回到自己在市井的署衙內。脫下鞋履,並將腰間佩劍卸下,放到劍架上。

“霍市長,司馬傳信,晚些會到署衙。”扈從說道。

“嗯!”

霍峻微整衣冠,跪坐榻上,例行問道:“近日北方可有訊息傳來?”

“左將軍劉備被劉荊州迎至襄陽後,請其屯駐新野,以御曹公。”扈從說道。

“劉豫州?”

霍峻放下手中的《詩經》,心思難寧。

他在建安四年時,因原主患病,他穿越到了漢末。前世的他出生在鄉鎮的普通家庭,考取了大學,讀了他畢業就後悔的經管學。

讀了一堆經濟學知識,畢業卻無用武之地,不是賣保險,便是入銀行,讀書時的揮斥方遒,早就被現實打醒了。

在親戚的幫襯下,又在自己的努力下考取了公務員,入基層拿了鐵飯碗。過了幾年,臨近三旬,不曾想得了因新冠去世,從而穿越到漢末。

他也不是純粹的‘他’,還存在著本面位原主的思想,兩者交織融合。雖不是以前世的他作為主導,但在融入這個環境,卻是不成問題。

當他緩過來之後,他才發現自己大機率穿越到了那位歷史上以數百人堅守葭萌一年,其間還大破萬人的劉璋軍,乘機斬了大將向存的首級,然卻英年早逝的大將霍峻。

還未等他適應多久,長沙太守張羨便聯合零陵、桂陽二郡反叛,戰火很快燒到枝江。畢竟南郡東南方向就是長沙郡,而枝江離郡治江陵不遠。

劉表連討不克之下,兵賊橫行鄉里。為了自保,霍峻和兄長霍篤憑藉自身的勇武,拉起了一支數百人規模的軍隊。

兄長霍篤想結社自保,霍峻則是有點飄,想著自己能不能效仿諸多穿越先賢起兵割據。結果現實很殘酷,雖然雙方戰事僵持,但這種數萬人規模的戰爭,霍峻插不了手,甚至他也沒資格插手。

認清現實的霍峻,智商也恢復了正常,放棄了割據的念頭,轉而想積累自己的實力,鍛鍊自己的能力,找個好老大跟著。

同時劉表在連克不下張羨後,為了爆兵允許武陵、南郡郡縣大姓組建軍隊。然而就在爆兵期間,張羨忽然病逝了,劉表也就平定了長沙之亂。

不過劉表也算是明白人,對那些大姓組建起來的軍隊不僅沒有裁撤,還對那些人表為官職,納入自己的軍隊當中。

兄長霍篤表為別部司馬,而霍峻為了考慮到養兵,重修麥城市津,當了麥城市長。

因此霍峻的市長之稱,與後世的市長其意不同。東漢的市長乃是市井之長,管轄地方市井的長官。

同時因市井的檔次不同,也有區別。如東漢的洛陽市井之長,秩四百石,屬於河南尹管轄;在地方上的繁榮郡縣也會設立市長,其收取賦稅不到郡縣上而是直接繳納到皇帝手上。

霍市的賦稅會到誰的手上,毋庸置疑大頭歸霍氏,霍峻象徵意義地繳納少部分賦稅給劉表。不僅是霍氏這麼幹,荊州大姓也都這麼幹,他們不是隱蔽戶口,就是兼併土地。

至於劉表,他也是清楚這些貓膩。他本身以單騎入荊州,缺少親信,自身又無軍事才能,所能依靠的就是荊州士族。論本質而言,他只是荊州士族的代表人,僅能閉土自保而已。

當面對中原倉亭之戰的發生,除了去年出兵發動西鄂之戰,十二月迎到劉備外,劉表並無能力改變大勢。

連劉表尚且如此,身在枝江的霍峻也只能坐觀天下變化。隨著時間的推移,他也等到了時機。

《漢紀·昭武紀》:“建安六年十二月,曹操既破紹,自南擊帝。帝遣麋竺、孫乾與劉表相聞,表自郊迎,以上賓禮待之,益其兵,使屯新野。荊州豪傑歸帝者日益多,表疑其心,陰御之。”

《漢紀·霍大司馬世家》:“霍大司馬峻者,南郡枝江人也。初荊州兵戈,與兄篤,於鄉里合部曲數百人。治《毛詩》《管子》《商君書》,師馬融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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