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春日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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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好幾天沒有手機的日子。
起床伸手摸鬧鐘的習慣都給他糾正了過來。
陸陸續續的,莊冬卿又見了莊父,大少爺、三少爺和四小姐。
見莊父主要是挨訓,這次不跪祠堂了,說了一堆之乎者也拐著彎兒的罵,莊冬卿沒怎麼聽懂,最後打了一頓手板子,可疼,整個手心紅彤彤的一片,到第二天,莊冬卿還癟著嘴,偷偷給手心吹氣呢。
大少爺莊越,是莊冬卿去學堂請假的時候碰上的。
沒說幾句話,但莊冬卿能感覺到,對方投視而來的目光中濃濃的戒備。
三少爺莊靈是親自來找的莊冬卿,說了一大堆勸誡的話,雖然叫著他二哥,語氣可沒有半點委婉,被打斷了幾次,莊靈有點生氣,但莊冬卿好歹把那一番話聽了個明白。
四小姐還小,路上遇見打了個招呼。
“你說我幫忙擋酒的朋友叫什麼?”
六福:“季公子?”
這應當是個化名。
莊冬卿感慨:“他是個貴人啊。”
“如何見得?”
如何見得,那可太多了。
先是夫人一番不要攀附權貴的勸誡,再是莊父最後拐彎抹角問他結交朋友的詳情,最後到莊靈,巧了,重點又落到了他這個朋友身上。
他不算很聰明,但答案都遞到了眼前,再察覺不到,就是蠢了。
莊冬卿長出一口氣,把三個皇子挨個過了一遍,心裡沒個著落。
想不出,不想了。
順其自然吧,他該知道的時候,自然會知曉。
比起外界的紛紛擾擾,莊冬卿自己要解決的問題也不少,比如,最緊要的,學業。
原身才在書院院試拿了個第一,以前哪怕再藏拙,也是名列前茅,換成莊冬卿……
只能說雖然進入了原身的身體,也能想起一部分原身擁有的記憶,但是知識並沒有以一種輕鬆無痛的方式灌溉進他貧瘠的大腦。
繁體字,能看,會看。沒了。
是的,沒了。
寫,不存在的。
提筆就是簡體,活了十多年,莊冬卿頭一次在自己身上清晰地看見義務教育成果。
哦對,說起提筆,光是毛筆運筆,莊冬卿依葫蘆畫瓢,畫了三四天……也依舊沒有很好地掌握手腕發力呢。
字都寫不順。
就更不用說原身引以為豪的書法、詩詞,還有錦繡文章了。
填鴨硬學的過程很痛苦,已經岌岌可危的心態,在六福無意間的一句嘟囔下雪崩。
不是多正式的話,在莊冬卿又一次吃不下飯的時候,六福來了句,“等少爺去了書院,就會好了。”
這麼一句勾起了原身的記憶碎片。
很小,可能八`九歲,九十歲的時候,一些生活場景一閃而過。
“……”
莊冬卿看著一桌子素菜苦笑,
原來,這已經是改善過的生活水平了啊。
放下碗筷,努力適應的莊冬卿,頭一次有了股餓死算了的衝動。
晚上點著油燈練字,有一個字筆畫繁多,總是寫不對,莊冬卿情緒本就不好,再多練幾次,筆畫好不易對了,筆鋒又錯了,彎彎扭扭糊在紙上一團烏黑,宛如莊冬卿眼下毫無光亮的生活。
耐著性子還想再練,不小心一下,手上蹭了一大團烏墨。
“……”
莊冬卿瞬間崩潰。
推門出去,一屁股坐檯階上,夜幕低垂,月色如水,他卻無心欣賞。
“莊冬卿”的學業再也變不回以前那麼好了。
十數年的學習、練習,就像是原身解不開雙曲線方程式,不知道什麼是有絲分裂,莊冬卿也不可能在一兩個月之間精通詩詞歌賦、策論文章。
但是,
現在將將能過得去的日子,是建立在他課業好的基礎之上的。
回憶裡,原身小時候經常和六福只能吃個半飽,偶爾夫人想起來了,或者府上有什麼活動,才會給他裁一件新衣撐場面,炭火也是遠遠不夠的……那種浸骨的涼意,光是想著,莊冬卿就受不了。
不能入仕,便沒了價值,那往後的日子……
莊冬卿抱膝而坐,頭深深埋進膝蓋,穿進這個世界的煩悶、苦惱、還有無奈,在這一刻盡數爆發。
人生頭一次如此想吃社會主義買房的苦。
好廢啊。
怎麼能這麼沒用的。
眼眶發熱,莊冬卿死死咬牙。
起夜的六福見書房沒人,在臺階上找到了莊冬卿,怕他著涼,勸不動人進屋,六福只好給莊冬卿拿了件披風披上,還貼心給他倒了杯水。
莊冬卿慢慢喝完,抹了把臉,等情緒過去,還是選擇了回書房練字。
醒過來後,他的衣食住行都是六福經手的,如果沒有六福,都沒人給他熬藥。
哪怕不能維持住兩個人現有的生活水準,
他能做一點便是一點,但求問心無愧吧。
*
事實證明,臨時抱佛腳還是有用的。
因為往後沒幾天,莊冬卿就收到了春日宴的邀貼。
瞭解了一圈,說是春闈前,京城各大書院聯合舉辦的文人集會,連辦幾天,每日選題都不一樣,或是作詩或是寫文,又或是比拼書法,想切磋的學子當場參與,選出的各類頭籌,文章詩詞懸掛於集會正中,供眾人覽閱。
席間不乏貴人蒞臨,前幾年還有過聖駕親臨的美談。
而這些文章詩詞若是有幸能得貴人青眼,學子們便不僅揚了名,更是多了一條入仕途徑,傳為佳話。
問過六福,原身在學堂院試之後,便開始著手準備春日宴。
有這個前情在,莊冬卿不參加顯然不合理。
且醒來後一直被禁足府中,外界的諸多訊息,他知道的時候已經塵埃落定,藉著這個機會,出去走走,看看是個什麼情形,也是好的。
打定主意,轉眼便到了春日宴的日子,莊冬卿和莊越與莊靈,同乘莊家馬車赴宴。
舉辦地點就在學堂,莊冬卿來請過假的。
再次進入,和上次來時還是有些變動,門口掛了數幅書法,驗了邀貼入內,道路左右擺滿了花卉盆栽,有當下應季的迎春海棠,開得迎風招展,也有文人賞玩的盆景奇蘭,孤高狷介。
途徑廊道,書畫文章高低錯落的懸掛兩側,莊冬卿看不懂,莊越與莊靈倒是停步數次觀賞,想來也是極好的。
一路到宴會上,人頭攢動,莊冬卿見了不少認識他的同學,見一個打一次招呼,莊冬卿就要解釋一次自己撞了頭不識人的事,一圈下來,相熟的基本也都知道了。
在一側不起眼處落座,莊冬卿看著几案上的瓜果點心,偷偷嚥了口口水。
不急,一會兒都是他的。
心頭默唸,莊冬卿正襟危坐。
就是時不時的,餘光總是瞥到。
啊,糕點,沒吃過,看著好精緻。
居然有肉脯,感動,想吃。
枇杷黃澄澄的看著也好甜,不行,忍住,忍住啊。
在這種內心的左右互搏中,莊冬卿跟著大家走開宴流程。
主辦人講話少不了,莊冬卿聽了兩耳朵書院院正的發言,之乎者也立刻把他腦子繞暈了,後面接著又是老師和邀請來的大學士,有聲名在外的學者,也有品級不低的文臣。
邊上偶有小聲議論,莊冬卿伸長了耳朵。
“不是說太子太傅會來?沒見著啊。”
“那都是多久前說的了,況且最近……春闈將近,且避嫌著呢……”
莊冬卿在腦海中搜尋了下,依稀記起,廢太子事件彷彿與科舉舞弊案掛鉤,科舉舞弊……那不就是春闈的時候……
“太子駕到!”
驀的一聲高呼,等莊冬卿跟著眾人一同跪了下去,才意識到,這略尖的通傳聲是司禮太監發出的。
跪拜,恭迎,山呼千歲。
禮成後再次坐定,莊冬卿才敢抬眼去打量。
盛武帝早年征戰,活下來的兒子都是在稱帝后出生的,因此太子雖貴為嫡長,實際年齡也不到三十。
太子名李成,莊冬卿遠遠看著,只覺得錦衣華服上的面龐儒雅敦厚,和院正學者說起來話來,也平易近人。
沒一會換到太子講話,莊冬卿又開始放空。
直到那尖銳的嗓音再次響起,“定西王到??——”
“!”
稍慢了一拍,急急跟上眾人再次行禮,喊起的聲音換了一個,應當是王爺的隨從。
再次落座,莊冬卿後背出了層虛汗。
剛才沒第一時間跟上行禮進度,驚出來的。
用衣袖擦了擦脖子,看著眼前的枇杷肉脯,莊冬卿苦澀,這頓飯也不是好吃的啊。
嚇了這麼一回,莊冬卿認真謹慎多了,低頭垂目端坐著,只聽聽周圍人的低語。
“這尊煞神怎麼來了?”
“我怎麼知道,不過,太子臉色不大好了。”
“誰見到定西王臉色會好啊?之前那三位罪臣,可都是經他手……”
定西王岑硯,本朝唯一的異姓王,幾年前奉詔進京勤王,立下大功,其後皇帝便將他留在上京,後數次請命返回封地,帝未允。
其實岑硯算是和男主一起長大的,老王爺還在的時候,他作為世子奉詔進京伴讀,與眾皇子一起受教,年幼就頗得盛武帝喜愛,立功後,更是簡在帝心,風光無兩。
不過他只聽命於皇帝,對皇子都不搭理。
在大後期,為了拉攏他,皇子們一個二個想盡了辦法。
想到此處,宴會前的發言終於告一段落。
休整的間隙,氣氛活絡了不少,前方院正大學士們與突然到來的兩尊大神熱絡攀談,周圍的文人學子們也開始喝茶聊天吃糕點。
莊冬卿迅速拿了兩塊肉脯,塞了一塊給六福,自己咬了一口。
嗚,真的是肉,還挺好吃。
感動。
全部注意力瞬間集中到了味蕾上,不知不覺抬起了頭,等和前方一站立的身影對上面,莊冬卿愣了愣。
原身早年熬夜看書壞了眼,有些微的近視,離得過遠了,莊冬卿只能大致瞧出那人高眉深目,輪廓流暢,應當……是好看的。
眯了眯眼,仍舊模糊,不確定,但總覺得對方也在瞧自己?
邊上的院正倏爾對著那人鞠了一躬,莊冬卿後頸一涼,瞬間反應過來這不是太子就是定西王,猛的低下頭去……看不見他看不見他!
緊跟著開宴。
剛得了訊息回來的柳七,上前換下服侍的隨從,一邊給岑硯佈菜,一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道,“六皇子也來了,剛進側門。”
說完並不見有任何回應,柳七抬頭,卻發現岑硯一瞬不瞬盯著下首。
“主子?”柳七喚了一聲。
岑硯這才回神,默了片刻,抬手指了個方向,“去查下那個學生是誰。”
柳七往下看去,瞧了又瞧,一時間不能確定,“主子說的是……?”
岑硯又看一眼,按了按眉心,“嗯,吃得頭也不抬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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