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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朱翊鈞跟嘉靖帝一起吃中飯。

飯後一起圍著仁壽宮轉了三圈,在殿裡練了一套五禽戲。

然後坐下來,打坐靜修兩刻鐘。

朱翊鈞起身,告別繼續打坐的嘉靖帝,去西苑南邊的校場,由宿衛武官教導射箭、騎馬,鍛鍊身體。

黃昏時分,回來再跟嘉靖帝吃晚飯,然後開始做修道晚課。

朱翊鈞的日子過得波瀾不驚,宮外卻是暗潮洶湧。

裕王府書房裡。

裕王朱載坖,朱翊鈞的父親坐在上首,左右分坐著裕王府侍講高拱、陳以勤、殷士儋和張居正。

聽張居正講完朱翊鈞臨別時說的話,一把大鬍子的高拱第一個說道:“不行!胡宗憲浙江剿倭大捷,給嚴黨漲了氣勢,兇焰更灼,必須找人彈劾他!”

陳以勤持重,開口爭辯道:“倭患為禍東南十幾年,胡汝貞殫精竭力,在浙江清剿了倭患,造福千萬百姓,功在社稷。彈劾他,說不過去!”

高拱瞪了一眼這位與自己意見經常不一的同僚,憤然道:“小不忍則亂大謀。東南倭患,只是癬疥之疾,嚴黨才是心腹大患。

只有除掉心腹大患,癬疥之疾手到擒來。逸甫為何輕重不分?必須彈劾胡宗憲,要不然嘉賞詔書一下,更難制嚴黨了。”

殷士儋忍不住琢磨道:“世子這番話,有什麼用心嗎?”

高拱不耐煩地擺擺手:“八歲孩童,除了在皇上面前撒嬌之外,能有什麼心思?正甫過慮了。世子與裕王殿下父子同心,也知道嚴黨與裕王為敵,知道些嚴黨的訊息,自然會傳遞回來。”

朱載坖捋著鬍鬚,滿意地點點頭。

他對朱翊鈞這個失而復得的兒子非常滿意。

以前父皇在自己和兄弟景王朱載圳之間猶豫,不知道立誰為儲君。

雖然自己是長子,可自己和朱載圳都是庶子,父皇真要立老四,一道詔書立其母盧妃為後,老四一躍成為嫡子,名正言順地為太子,自己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父皇遲疑了好幾年,幸得鈞兒死裡逃生,天降神蹟,被父皇喜愛,帶在身邊,然後逐漸態度明確。

去年正旦朝會上,父皇當著群臣的面,指著鈞兒說好聖孫。

沒兩月,父皇下詔,老四去德安就藩,自己的儲君之位穩固。

陳以勤繼續反對高拱的意見:“好壞不分,這不是君子所為!”

高拱大聲道:“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看到兩人要吵起來,朱載坖連忙出來打圓場,“兩位先生不要爭吵,讓外人知道了笑話。”

把高、陳兩人按下後,朱載坖繼續和稀泥,“陳先生,不如讓高先生去試一試。幾份彈劾奏章,胡宗憲又不是沒吃過,傷不到他的。

正如高先生所言,打擊一下嚴黨兇焰,也是好的。高先生,點到為止即可,不要再掀起大風波。去年稻改桑,我們差點被嚴世蕃拉著同歸於盡,不可取,不可取啊!”

高拱見朱載坖暗地裡是支援自己的,覺得佔了上風,也不為甚,拱手道:“殿下,臣知道了。臣會就事論事,找到真憑實據,彈劾胡宗憲。這廝有過前科,屁股不可能幹淨!”

張居正默默地看著這一切,沒有出聲。

他去年年底才被恩師徐階推薦,進入裕王府擔任侍講。

資歷、裕王信任遠不如前面三位,所以他是千言萬語不如一默。

現在回過頭看,他發現世子在授課結束,要分手時突然告訴自己這件事,頗有深意。

他當了近一年的世子經義老師,對這位好聖孫的脾性摸到了一點點。

真的是皇上的好聖孫啊,心思一樣的深沉。

可是一個八歲的孩子,能有這麼深的心思嗎?

裕王不信,高拱不信,陳以勤、殷士儋不信,自己原本也不信,可現在半信半疑。

從裕王府出來,張居正想了想,轉道去到徐府,找自己的恩師徐階。

徐階,太子太師,武英殿大學士,內閣次輔,是張居正入選翰林院庶吉士的教習,得其悉心教誨。

徐階聽完張居正的轉述,以及疑惑。

“老師,學生認為世子特意給我講述這件事,頗有深意。”

徐階點點頭,“能在皇上身邊久待,就是隻雀兒,也有三個心眼。世子此舉,應該有深意。”

“可是學生百思不得其解,世子到底什麼用意?”

徐階的左手輕輕地拍打著座椅的扶手,“宮裡的人都說,世子深得皇上真傳,說話行事,詭秘難測。

皇上要嚴閣老票擬,嘉賞胡宗憲,可是我在內閣,沒收到這個旨意。”

“會不會直接送到嚴府去了?”張居正問道。

徐階搖搖頭,“這是內閣票擬,批紅後要明發天下的,私送去嚴府,沒必要。”

師生兩人陷入了沉思。

突然,徐階一抬頭,眼睛閃著光,“我知道了。”

“老師,你知道什麼了?”

徐階一字一頓地答道:“世子是想告訴我們,皇上有了倒嚴之心。”

張居正一臉詫異,這兩者根本不挨著啊,老師,你是怎麼把它倆想到一塊去的?

徐階緩緩地說道:“我們要從根上想,從皇上的行事風格上想。他最關心的一件事,就是錢,有了錢皇上才好專心修道。

東南倭患,皇上其實並不重視。這次胡宗憲進京述職,得皇上召見,我還有點意外。現在想來,應該是皇上有了倒嚴之意,所以要安撫胡宗憲。”

張居正聽明白了些,但還是沒有悟透,靜靜地繼續聽老師的講解。

“嚴黨的根本在於把持了天下稅賦,一是兩淮,二是東南。所以他們能給皇上斂財,能在東南剿倭。

斂財和剿倭,也是嚴黨現在屹立不倒的根本。皇上有了倒嚴之心,但倭患還得繼續剿,所以親自召見,安撫胡宗憲。”

張居正徹底聽明白了,但是心裡又有了一個新的疑惑。

“老師,你說嚴黨依仗之處有兩點,一是斂財,二是剿倭。斂財還重於剿倭,老師說皇上有了倒嚴之心,把剿倭依然託付於胡宗憲,那斂財呢?”

“為師也不甚清楚,靜觀其變吧,早晚這條大魚會露出水面的。”

張居正點點頭,繼續問道:“老師,那我們該怎麼辦?”

“世子這樣傳了話,有彈劾胡宗憲的意思在,那我們找幾個人,跟在高拱他們後面,彈劾就是。

既然皇上有了這樣的心思,再多的彈劾奏章,也奈何不了胡宗憲,我們就當去湊個熱鬧。”

張居正這才放下心來,鬆了一口氣,感嘆道:“老師,世子才八歲啊,八歲啊!”

徐階長嘆一口氣:“是啊,才八歲。皇上十五歲時,跟內閣前首輔楊公(楊廷和)鬥得有來有往,最後讓楊公黯然致仕。現在世子八歲就嶄露頭角。

這到底是大明的大幸呢,還是不幸呢?”

張居正也是心中茫然。

胡宗憲靜坐在驛館裡,就著燭光看書。

一位雜役輕手輕腳端上一杯熱茶,站在旁邊,靜立不動。

胡宗憲抬起頭,雙目看著他,透著威勢殺氣。

“胡部堂不要誤會,小的奉命傳句話。”

胡宗憲腦子一轉,輕聲道:“請說。”

“過兩天,朝堂有大風大雨,都是對著大人來的。送大人一句話,‘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說完,雜役拱拱手,轉身離開,留下一臉懵逼的胡宗憲。

什麼意思啊?

怎麼沒人給我講解一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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