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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萊亞在陌生又熟悉的國度待了幾年,這段時間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

說長呢,長到他足以擁有正宗的倫敦腔,久到他如今再也不會因為不同的禮儀習慣被他人投以怪異又隱晦的目光,久到他快要忘卻曾經的一切。

如果是一個正常人,已經足夠在陌生的地方建立起全新的聯絡了,但尤萊亞的倦怠讓他和所有人的關係都寡淡如水。

他見過最多次的是他的保護物件,英國女王,但即使是對方,尤萊亞也有種奇怪的陌生感,在他的眼裡,每天都看到的辦公桌即使是同一張,潛意識也會有困惑——今天又換了桌子嗎?

陌生感。

尤萊亞用手去觸碰一朵含著露珠的花蕊,漫不經心的想,他可能在幾百年之內都很難熟悉這個世界。

並不是一無所知導致的陌生,儘管他不是執掌【智識】的博識尊,但以一位星神的廣闊意識,他仍然可以輕鬆掌握絕大多數知識。

他忽然掐斷花枝的根莖,停止了邏輯思路的蔓延。

因為習慣告訴他,時間會給出答案。所以,他也不必要為了無關乎命途踐行的事物付出思考。

即使是殘缺的【豐饒】,也足夠延續到這個星球的毀滅之時。

*

倫敦街頭。

說起來,這場看不到盡頭的旅行的開始,就是和那人一起的。

尤萊亞看著漫展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充滿日式動漫風格的立牌,居然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他眨了眨眼,才注意到這裡的人都有著深邃的五官和高聳的鼻樑,具有很明顯的白種人特徵。

真是的,連英國這種地方都開始有漫展了?他有些好笑的搖了搖頭,很快從過往的回憶中掙脫了出去,壓了壓帽簷,把金色的鬢髮編織成的辮子整理服帖。

正要走遠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一種奇異的腔調,是那種他已經很久沒聽到的“方言”英語。

他回頭,見到一個明顯矮小於周圍白人的男人,正站在這場異國漫展的門口,用日式風格的英語嘰嘰呱呱的說著什麼。

他沒有仔細分辨對方說的什麼,但他的耳朵還是詳盡的捕獲了對方的話語。

“各位先生們女士們,這是我們在倫敦舉辦的第一場漫展,歡迎你們,也希望你們喜歡它!”矮小的男人語氣激動的說道。

尤萊亞瞥了他一眼,男人忽然有種奇異的被注視感,他針扎般一哆嗦,隨即將目光投向那道眼神的主人,卻只看到了平平無奇的一幕,許許多多的人結伴行走,發出尋常、在此時又顯得格外刺耳的笑聲,而令他恐懼又憧憬的注視消失了。

“……”

尤萊亞移開了眼光,他的肩上不知何時攀上彎曲的枝條,它煥發出綠葉,新長出的花苞親暱的蹭了蹭他的臉頰,他看了藤蔓一眼,後者立刻褪去了色彩,隱沒在了空氣中。而他逆著人潮,朝著陽光照進來的方向走去。

沒有人注意到他的消失,也沒有人看到他是什麼時候出現。就像藥師。

他從藥師的屍體殘骸上誕生時,所有人都以為,【豐饒】藥師已經卷土重來,就連同為星神的【巡獵】嵐的飽含仇恨的箭矢也無法終結祂的生命,數萬萬的豐饒民則歡喜鼓舞,他們狂喜著到處宣揚豐饒的偉大和不滅,無數宇宙中的勢力都更新了他們的歷史記載——即使是嵐亦對藥師束手無策,這位古老的存在近乎不死不滅。

沒人知道藥師已然隕落的事實,除了在祂的胸腔中睜開眼的新神。後者有意識起就走上了“母親”一生所踐行的命途,新生的祂選擇了回應生靈的願望。

於是,一整個荒漠被祂的憐憫滋潤,被祂點化為了綠色的汪洋,無邊的暴雨浸不進沙地,因為地面上已經沒有任何一寸土地是裸露著的,盤踞的根系牢牢的佔據了每一處空地,直到整個星球表面變成翠綠色。

而那個哭泣著跪倒在新神面前,對祂祈求神蹟的孩子,他的足掌已經不會再被白天滾燙的砂石燙傷,也不會再被寒冷凍傷,他被三重眼的地母神所賜福的漂亮眼珠也不再被惡徒覬覦,因為豐饒的力量會保護他,直到宇宙的盡頭。

“……你是母神嗎?”金髮的稚童衣衫襤褸,問道。

“……”祂沒有說話,豐饒的賜福卻表明了祂的態度——鋪天蓋地的顏色闖進了所有荒漠居民的視野,他們走出躲避風沙的帳篷,見盡了有生以來所見最濃烈的顏色。

自那以後,著名的極端氣候惡劣星區,成為了豐饒賜福的最著名的例子。在這裡世世代代居住的人盡數變成了長生種,環境從一種極端走向了另一種極端,一名年幼的令使與他的神明一同醒來。

*

在他與父母姐姐擁抱在一起時,恍惚間聽見有個人附耳對他說——

【願母神三度為你闔眼,令你的血脈永遠鼓動,旅途永遠坦然,詭計永不敗露。】

*

尤萊亞來回逛了一圈,期間被好幾個coser拉住合了影。

他無趣的看著照片裡自己碧綠冰冷的眼眸,彷彿與前幾秒的自己對視了,事實上也確實如此,那個基於無比純粹的生機誕生的虛影甚至緩緩彎起了眼眸,眼看著就要在普通人面前露出一個春風拂面的微笑。

於是尤萊亞毫不猶豫的切斷虛影的生機,旁邊的coser還吃驚的道:“照片……在笑?”

他毫無破綻的回答道:“您看錯了,女士。”說罷,他把照片攤開來,一個金髮綠眼的青年正用他毫無感情的目光注視著鏡頭,唇角半點笑意也無。

coser不知為何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她不再纏著尤萊亞,對方走後,她腦海裡浮現出剛剛那位美麗的先生時,只殘留下了溫和的印象。

之前逛漫展只覺有樂趣,現在的尤萊亞卻有種好像缺了點什麼的感覺,他忽然從腦子裡挖出了一個人的身影。

也不知道那個傢伙怎麼樣了,只能說希望對方別死,好好活著吧。

做人還真是有無窮無盡的煩惱,明明現在的生活已經可以算是無憂無慮了,他卻還是為一些事情煩惱著。

只能說人力終有盡,就算在二次元也一樣。

他找女王掛的尋人啟事至今沒有訊息,尤萊亞覺得自己已經描寫的很是詳盡了,竹馬可能根本就不在歐洲吧。

他完全不覺得自己“金髮,長得好看,眼睛像虹彩一眼特別,也很漂亮”的形容有問題,他對人的外貌的記憶能力很差,基本上是上一秒見過,下一秒就忘了。

直到現在,除了那些已經牢牢記住的人,他很難記住新認識的其他人的臉了,他有的時候簡直覺得自己在玩一場rpg遊戲,周圍都是NPC,都是那種一眼敷衍的千篇一律的建模。

只有特定的人有不同的面孔,比如他認識的那個人。

尤萊亞每次回憶以前的事,對那人的記憶就會褪色一分,他一向不怎麼關注細節,半年來把那些鮮明的東西忘得七七八八,自己愣是沒發現。

從漫展回來之後,記憶中的面孔更加模糊。

直到他某次突發奇想雕刻一個木偶,並在五官的刻畫臉上猶豫不決時,才發覺自己已經把對方忘得差不多了。

他一時怔愣,放下了手中的木偶,將它隨手扔出窗外,後面過了許久都沒有再次觸及半點關於這事的東西,但如果是過去的他看到了,一定會很快發現,這個時候的他已經徹底將那些陳舊的回憶扔到腦海的犄角旮裡去了。

某種程度上也是好事一件,雖然尤萊亞並不認為自己是個會受到感情傷害的人,但是隻要把記憶拋進垃圾堆裡,就可以毫無顧慮,因為他已經拋卻所有的風險,轉而沉浸到了新的生活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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