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朕想聽到,湖廣熟天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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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尊處優的諸王,跪了半刻鐘,便膝蓋生疼,又穿著冕服,褻衣黏在身上,十分難受。
酒勁兒上湧,頭疼想吐,一個個情不自禁地哭了起來。
開始懷念在封地的日子。
什麼時候能回家啊?
韃靼快來吧,把京師打破,把皇帝抓走,這個狗皇帝,刻薄寡恩,絲毫不顧念親情,真是該死啊!
諸王們嚎啕大哭。
但沒人敢交頭接耳,因為上百個太監守著呢,許感坐在欄杆上,兩個太監打扇子,兩個太監捉蚊子,他喝著涼茶,盡情欣賞著諸王的醜態。
還有一個太監筆走龍蛇,記錄諸王的舉止形態。
最終匯總到皇帝手上。
皇帝也夠惡趣味的,就喜歡看親戚的醜樣。
此時。
朱祁鈺坐在乾清內宮的宮門內,孔弘緒跪在門外,瑟瑟發抖。
“衍聖公,強遷孔氏,朕雖然揹負了罵名。”
“但你孔家,還算老實聽話。”
“朕收到林聰的密奏,孔家上下已經啟程,前往四平城。”
一聽這話,孔弘緒反而懵了。
既然聽話,讓我到這跪著幹嘛啊?
最近他的精神特別差,項司寶竟連牙籤都不放過,他快被折磨死了,第一次對那種事產生了恐懼。
“朕叫你來,是想從你家,再遷出一房,去湖廣。”
“湖廣百姓仰慕聖人久已。”
“卻沐浴不到聖恩。”
“湖廣生員苦啊……”
“乾脆,拆分兩房出來,一房遷入武昌府,一房遷入長沙府。”
“讓湖廣百姓,看一看聖人後代的風采。”
朱祁鈺要給孔家好處,也得先索取。
本來,對拆分孔氏,孔家高層是堅決不同意的,但訊息傳到各房,各房直接炸了,跑到祠堂大鬧。
那些偏支庶脈,在家中飽受欺壓,都想拆分出去,去當大老爺。
上次拆分西孔,賜下文昌侯,孔家諸房在祠堂裡大打出手,打死了人,連族老都管不了。
那些偏支旁脈恨不得都拆分出去,在主宗裡狗都不如,但去了地方,他們可就是人上人了。
“微臣遵命!”孔弘緒老實答應。
朱祁鈺沒想到這般順利。
登時,話鋒一轉:“朕強遷孔氏,引起天下板蕩,朕的名聲算臭透了。”
“微臣有罪!”孔弘緒嚇尿了,皇帝又搞什麼么蛾子?
“衍聖公莫急,聽朕把話說完。”
“強遷孔氏,確實是朕一意孤行,朕想起來也後悔啊。”
“所以朕想著,給孔氏一些補償。”
這是皇帝說出來的話?
後悔?補償?
啪!
孔弘緒給自己一個耳光,疼,不是夢。
“微臣不敢奢求補償,只求安心為陛下效命。”孔弘緒不敢要啊,被皇帝玩怕了。
其實他想說,那就停止拆分唄,恢復原樣多好。
“朕打算加封孔聖為王,衍聖公一脈封王爵!”
嘶!
這是讓我家去死啊!
孔弘緒身體一軟,趴伏在地上:“陛下恕罪啊,微臣福薄,當不起王爵啊,何況,衍聖公乃是古來便有的規矩,如何能加封呢?微臣德不配位,求陛下收回成命!”
看看大明的異姓王,有活人嗎?
王爵是死後追封的,活著的異姓王,徐達是怎麼死的?
那可是徐達啊,他算個什麼東西!能比嗎?
“朕封的,伱敢不受?”朱祁鈺語氣陰沉。
“微臣受不起啊,求陛下恕罪啊!”孔弘緒哭個不停。
皇帝這哪是賞啊,這是罰!
信不信,孔弘緒收了這異姓王,那些文人就得戳死他的脊樑骨,孔聖遺澤用一點少一點,經不起禍害。
皇帝夠狠啊,自己進了屎坑,反手把孔氏也拖進屎坑裡,用聖人擋刀,您能做個人嗎!
“朕最近在看史書,知道了衍聖公爵位的來龍去脈。”
“衍聖公爵位從宋仁宗起,至今千餘年了。”
“而唐開元年間,追聖人為文宣王。”
“唐明皇說:‘朕稽考前訓,博採群議,皆謂宜法漢之舊,革唐之失,稽古正名,於義為當。朕念先帝崇尚儒術,親祠闕里,而始加至聖之號,務極尊顯之意。肆朕纂臨,繼奉先志,尊儒重道,不敢失墜。’”
“朕想著,便順唐明皇之志,加封聖人為文宣王,後世子孫襲爵文宣王。”
“文宣王,起來吧。”
這就是朱祁鈺給孔氏的大禮。
踹進屎坑裡的大禮。
那些文人墨客們,你們再罵朕,就得帶著孔家,他家為了文宣王的王爵,才遷居四平的,和朕可沒關係,你們不要罵錯人噢。
嗚嗚嗚!
孔弘緒哭個沒完,就是不肯起來。
“文宣王,皇爺讓您起身。”懷恩陰惻惻地說了一句。
孔弘緒擦了擦眼淚,爬起來接著哭。
我家多聽話呀,您為什麼這麼對我家呀!
強遷我家去四平,我家答應了;拆分西孔,我家也答應了;又拆分出兩房去湖廣,我們又答應了。
為什麼還這麼對我家啊!
我家做錯了什麼啊!
孔弘緒越想越委屈,而夜裡涼風一吹,他搖搖欲墜,更是悲從中來,我才十歲啊,黑眼圈比五十歲的都大,我圖什麼啊!
“陛下呀,唐明皇追封微臣先祖為文宣王,後人則去國號襲諡號,乃稱文宣公。”
“請陛下也封微臣為文宣公,請收回王爵!”
“微臣伏謝聖恩!”
孔弘緒對自家歷史如數家珍。
對文宣王堅決不收。
“嗯?朕金口玉言,難道因為你,還要出爾反爾嗎?”
朱祁鈺語氣一沉:“怎麼?你還想換個人,襲爵文宣王嗎?”
噗通!
孔弘緒又跪在地上。
我弟弟才八歲啊,您禍害完了我,禍害我弟?
算了,還是讓我繼續受罪吧!
孔弘緒心裡偷偷加了四個字:爵位真香。
“滾回去好好思過,過幾日你便要啟程去四平城了。”
“別給自己添不自在。”
“朕賜下的,你乖乖接著!”
“別自討沒趣!”
“滾!”
朱祁鈺暴怒。
今天淨生氣了。
門外的孔弘緒磕頭謝恩,哭著出宮了。
“王爵都不稀罕,難道是想去漠北去當衍聖公嗎?繼續向大元磕頭謝恩嗎?”
“追思前朝的東西,大明養你們快百年了,還養不熟?”
朱祁鈺越想越氣:“傳旨給林聰,加快速度遷徙!別怕死人!”
“五日內,抵達遼東!”
“慢的,不必留著!”
“林聰做不到,朕就摘了林聰的腦袋!”
馮孝跪在地上:“奴婢這就去傳旨。”
“白眊軍到哪了?”
“回皇爺,平江伯傳來資訊,已經到河間府了!”馮孝回稟。
“加快速度,和于謙會師,林聰手上的團營,交給陳豫整編,再立一軍,不夠的就在流民裡招募,暫時駐紮在山東。”
朱祁鈺目光閃爍:“暫時由陳豫兼任總兵,歸林聰轄制。”
“再催項忠,快些率背嵬軍去山東,暫時駐紮在濟南府。”
“再立一軍,賜名飛熊,總兵……”
朱祁鈺猶豫總兵的人選。
“孫原貞入京了嗎?”朱祁鈺忽然問馮孝。
“回皇爺,孫尚書已到京畿,馬上就要入京了。”
孫原貞是景泰三年的兵部尚書,這幾年鎮守福建,前段時間被調入京中。
此人是朱祁鈺內定的兵部尚書人選。
“他歲數大了,不能過於奔波了。”
朱祁鈺反覆斟酌:“調郭璟、宋讓、陳治三人共為飛熊軍總兵。”
“皇爺不可!”
馮孝跪在地上:“此三人乃皇爺心腹,執掌禁衛,皇爺方可穩坐中樞。”
“若調離他處,禁衛無人率領,皇爺無心腹可用,萬一……”
“何況,此三人父兄皆擔任要職,若全部重用,門楣未免過於光耀,非人臣之福。”
“奴婢請皇爺慎用。”
沒錯,這三人是郭登、宋誠、宋偉、陳詢留在宮中的人質。
放出宮去,外面的人可就未必忠心了。
李瑾、陳韶也不能派出去,要留在身邊拱衛中樞。
“要是許貴尚能征戰,就好了。”朱祁鈺長嘆一聲,終究缺少將才啊。
“暫且就由陳豫兼著吧。”
“回京再說。”
“擺駕承乾宮。”
朱祁鈺去承乾宮安枕。
翌日早朝。
闊別奉天殿兩日,朱祁鈺發現,一天不坐在這個位子上,就鬧心難受。
這就是權力的魅力。
“都平身吧。”
“嗯,諸王甚是想念於朕,故而要留在京中一段時日,和朕常聚。”
“朕已經令工部,在安定門外,建造百王府了。”
“宗室裡的各級將軍,都要參加今年的會試。”
“禮部開始準備會試,日期定在六月十五。”
奉天殿內群臣咂舌。
論狠,還得看皇帝。
強徵諸王入京,也就罷了,您給人家安置個好住處啊,起碼該住進十王府啊。
您可倒好,安置在安定門外,那裡是貧民窟啊,要飯的、流民底層人住的地方。
估計還會設兩個衛所,把諸王牢牢看住。
有任何風吹草動,您都瞭如指掌。
太宗皇帝,可沒您狠。
“陛下聖明!”
胡濙卻道:“陛下,諸王在京的用度,算誰的?”
嘶!
真是有什麼皇帝,就有什麼大臣!
您把人家諸王都控制了,還差他們點吃喝啊!
“陛下,戶部可不寬裕呀。”耿九疇一臉肉痛道。
“瞧瞧你們的摳門兒樣,人家諸王在封地家資億萬,會在乎這點小錢?”
朱祁鈺冷笑:“你們可真給朕丟臉,也在笑話天下諸王啊!”
還是您狠啊!
囚禁諸王還不算,吃喝用度都得讓諸王自己出。
那修府邸錢,是不是也得人家出啊?
“工部,百王府建造的一切花銷,都要記錄在案,然後報給諸王,讓他們付錢。”
果然!
您不但對文臣刻薄寡恩,對親戚們更狠啊。
這下心理平衡了。
“建造完百王府,就建造將軍府,多多建,朕親戚多,以後當個京官,總是要住的嘛。”
聽您這意思,是不打算放出京了?
五服內的不放出京,出五服的就去地方當官去,考上的停發宗祿,沒考上的罰沒宗祿,反正就是不發了,自謀生路去。
你們能生,你們自己養。
別煩朕,朕沒錢養你們這幫廢物。
“都用上好的物料,從全國各地採購,徵召的伕役都給發錢。”
“造得金碧輝煌,只要不違制,都挑最貴的最好的採購。”
“佔地要大,給他們留出建園子的地方,丁口多的,就給多留幾個大園子的地方。”
“徵用的土地多給百姓些錢,再挑些撂荒的土地,分給他們,不能讓百姓吃虧。”
“安定門外,就叫百王城,城牆高高的建,用最好的磚,最好的料,用金磚建都行,街道修得寬,用最好的石料修路,反正這些錢都得諸王出。”
“反正往死裡造,諸王有錢,別給他們省著,他們個個富得流油,敞開了花。”
“把百王城,打造得富麗堂皇,由蒯祥親自設計,親自領著建造,鼓樓、坊市、廟觀、學堂等等統統都要建,都按照最豪華的規制建造,京中有的全部都要建。”
“蒯祥設計好圖紙,拿過去給諸王過目,必須讓他們滿意。”
“這錢朕先墊付,等建好了,朕拿著賬本找他們要賬去。”
嘶!
論心黑還得看皇帝。
您往死裡造百王城,諸王以為自己不花錢呢,肯定也想著,往死裡造內帑。
結果等建完了,皇帝拿著賬本要賬去了。
諸王全都傻眼,這玩意是我自己花錢?那我造個屁啊!湊合湊合住得了唄!
“挑農閒的時候,讓京中百姓都去幹活,幹活就開工錢,工錢工部來定,多給百姓些實惠,讓百姓多沾點光。”
“工部也不能白給諸王服務,也得給錢,錢都由諸王出,建造期間的俸祿,也由諸王出,朕就不出了。”
“你們別看諸王在朕面前裝可憐,在封地上,一個個闊得要命,朕天天吃鹹菜,他們頓頓吃鴨舌,只吃鴨舌,鴨子扔了餵狗!”
“他們一頓飯不弄個一百個菜,都彰顯不出王府風範。”
“看朕,一套龍袍穿四五年了。”
“他們的衣服,一天恨不得換一百件。”
“都有錢!”
“可勁造,敞開了花!”
“給他們自己建宅子,不能含糊。”
“挑天下最好的、最貴的,給他們建,讓他們花。”
“看誰敢欠朕的錢?”
“等有一天,誰敢賴朕的賬,朕就讓他們全家去工地幹活,給朕還錢,還到還清為止!”
朱祁鈺目光陰狠。
朝臣算開眼了。
聽說昨晚,諸王都受傷了,現在還跪在乾清宮內,誰趴下,就挨鞭子。
如今再把王府掏空了。
您這是想讓諸王都變成窮光蛋,然後任您拿捏?
您這般對待親戚,怕是又會遭到罵名。
“陛下,若是有諸王賴賬,那您可不虧了嘛。”胡濙的意思是,先讓諸王掏錢。
瞧瞧您這捨不得投資的樣子。
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咱先投資,總能賺到。
“老太傅,諸王沒錢,朝鮮王有錢呀,倭王有錢呀,安南王有錢呀,哈密王也有錢呀,宅子建好了,總歸能賣出去的。”
朝臣算服了。
皇帝的意思是,沒錢的就不讓住了,然後等著賣給別的王。
總歸是虧不著的。
“陛下聖明!”胡濙磕頭。
朝臣跟著山呼萬歲。
石璞開心了,都是大好事啊。
工部又要發財了,工程這東西,稍微動一點手腳,銀子是嘩嘩的往口袋裡面進啊。
建完百王府,進來的錢都夠建一座紫禁城。
“不說諸王了,朕已經派太監去接手王府,又令諸王護衛入京,此事定矣。”
“說說遼東。”
“喀喇沁部已經攻打瀋陽,李賢回密奏稱,女真人並無聯合大明的意思,反而想坐山觀虎鬥。”
“韃靼的滿都魯汗,正在向南移動,目標大寧。”
“諸卿,說說看法。”
昨天閣部已經討論過了。
王偉出班,行禮後,道:“陛下,喀喇沁部雖有五萬精兵,但破不了遼東防線。”
“微臣以為,當請太保兵移大寧,協同薊州鎮,防衛大寧。”
“夏天要來了,天氣愈發悶熱,滿都魯南下,應該只是彰顯武力罷了,目的不是打仗。”
“所以太保移鎮薊州鎮,滿都魯自然會退去。”
“然後再請太保,移鎮遼東,擊退喀喇沁部便可以了。”
蕩清朝堂之後。
閣部協作,效率極高,不像以前那般,出了事就怨這罵那的,現在是直接出對策,共同商議後,直接下聖旨。
朱祁鈺微微點頭:“王卿此言甚是,朕也以為滿都魯是虛晃一槍。”
“一來是彰顯武力,二來是趁機佔點小便宜。”
“張固率領解煩軍入駐薊州,薊州鎮約有四萬五千人。”
“又有長城、城池之險。”
“朕以為,大寧破不了……”
但皇帝沒說完。
胡濙便跪在地上:“陛下,大寧危及京師,不能出絲毫差錯,微臣請陛下遵循閣部意見,調於太保入薊州,大寧絕不容有失!”
于謙手下的兵丁是人,從山東走到薊州,打完仗,再從薊州走到遼東,還要打仗。
估計會怨聲載道,都有譁變的可能。
也就於謙震著,但令他們開關和喀喇沁野戰,想都不要想。
等於說,只能被動挨打。
“若把河南備操軍調入大寧呢?”朱祁鈺試探性問。
他這樣做,等於把京師置於虎口之上。
“陛下,忍一時之氣罷了,等明年兵精糧足,大可以橫掃草原。”
胡濙苦笑道:“您不是想納遼東入大明領土嘛,明年就可以兵出長城,打喀喇沁,打兀良哈,收朵顏三衛之地。”
朱祁鈺眼睛一亮:“老太傅,此言當真?”
“只要陛下謹守大寧,老臣便同意!”胡濙也下血本了。
現在,國力遠不如正統年間。
正統朝,歷經四代聖君,國庫充盈,兵精糧足,滿朝都是能征善戰的將領,可朱祁鎮兵敗土木堡,家底都敗光了。
如今才過去八年,國庫剛積累點糧食,年初宣鎮大捷,又打光了。
好在皇帝夠冷靜,只要朵顏三衛之地,守住險要地勢而已,大不了再過幾年苦日子。
起碼要息了皇帝將京師陷入危及的心思,京師絕對不能動盪,必須牢牢守衛。
“若拆分于謙手裡的京營呢?”朱祁鈺還不死心。
他認為,滿都魯沒有實力打破大寧。
薊州鎮雖然兵少,但距離京師近,京營隨時可馳援大寧。
所以他想讓于謙去遼東,去打喀喇沁部。
把喀喇沁部打退,然後趁機襲擾兀良哈,兵勢北進,尚有餘力。
這樣做的弱點,就是京師無兵可守,一旦大寧被破,京師就危如累卵,天下又有傾覆之危。
“絕對不可!”胡濙打死也不同意,不能再來一次兵圍北京了,哪怕是有這個可能性都不行!
閣部重臣全都跪下。
奉天殿所有朝臣都跪下,不準皇帝任性。
上一次這麼任性的皇帝,就是朱祁鎮,不聽群臣勸告,非要御駕親征,結果被俘了吧。
“好吧,朕聽閣部的意見。”
朱祁鈺嘆了口氣:“傳旨,令於太保率兵入大寧,駐守大寧。”
“傳旨李賢,情急之下,可調駐守山東的白眊、背嵬、飛熊三軍,協防遼東。”
“陛下聖明!”胡濙鬆了口氣。
閣部都鬆了口氣。
這是最佳答案,大寧絕不容有失。
哪怕遼東被打破了,也要守住大寧。
大寧在,京師就不會有危險。
“令李賢去收買兀良哈人、女真人,只要他們能在後面給喀喇沁部壓力,朕便加大貿易額度。”
朱祁鈺斟酌道:“賣武器給他們。”
“陛下……”王偉動容。
皇帝為了解李賢的壓力,連武器都肯直接賣。
“賣!”
朱祁鈺咬牙:“用喀喇沁的人頭來換,朕不要錢,也不要馬,就要人頭!”
“除了火器,所有武器都可以賣!”
“陛下……”王偉想勸。
“王偉,朕知道武器不能輕授。”
朱祁鈺擺擺手:“但李賢、曹義不容易啊,面對的是五萬精兵啊,能守住就是大功一件了!”
“朕得給他們希望,不能讓他們認為,中樞放棄了遼東,遼東百姓也要有希望,才能堅持下去。”
“告訴曹義,這一仗打完,就給他封侯。”
“李賢也可選擇回中樞,也要晉位。”
“告訴他們,朕理解他們的難,也允許他們戰略性後退,只要守住遼東,就是大功!”
“再從京中解送一批錢糧過去,多多賞賜給軍民,給他們吃頓飽飯,若不幸戰死,也算中樞一點心意了。”
朱祁鈺咬著牙道:“這筆賬,朕早晚要算!”
“陛下聖明!”朝臣跪下。
帶過兵的文臣武將,都知道一個道理,在前線打仗不難,難的是如何令皇帝信任。
當今皇帝最大的優點,就是絕對放權,戰時給予最大的信任,絕不指手畫腳,胡亂決策,外行指導內行。
“讓李玠、曹振親自去傳旨。”
“也看看他們的父祖,戍守邊疆有多難,以後好用心為朝堂效力。”
“告訴李賢、曹義,朕在朝堂上,關心著他們呢。”
“也告訴遼東百姓,朕不會放棄他們。”
朱祁鈺嘆了口氣。
終究是攤子鋪得太大了,導致兵力捉襟見肘。
可不能再徵兵了,大明每年產的錢糧是有數的,丁口也是有數的,再多的話,朝堂錢糧就不夠用了,民間也會耽擱耕種。
缺錢缺糧缺人啊。
什麼都缺。
“西北朕不擔心,有範廣,有寇深,有郭登,瓦剌打不過來。”
“朕就擔心東北啊。”
“希望李賢、曹義能夠守住遼東,等到於太保去遼東吧。”
“罷了,朕擔心也無用。”
“諸卿。”
朱祁鈺緩了口氣:“湖廣該治理了。”
“朕跟你們交個實底,諸王出不了京了,在湖廣的掣肘,也就徹底沒了。”
“之前朕就說過,治理湖廣還沒到時機。”
“但這個時機,今天到了!”
“朕已經令孔氏拆出兩房,一房落戶武昌府,一房落戶長沙府。”
“再把湖廣拆分成湖北和湖南。”
“湖廣面積太大,不方便治理。”
“拆分後,容易治理、管理。”
“便從朝堂派去能臣,給朕治理湖廣。”
“當初,朱英跟朕要三年時間,讓山東大治。”
“湖廣和山東不一樣,荒涼太久了。”
“朕給十年時間,要看到一箇中原大糧倉,由湖廣產出的糧食,能支撐起天下之糧食。”
“諸卿自告奮勇,誰願意去治理湖廣!”
朱祁鈺虎目掃視諸臣。
“微臣願意治理湖廣!”韓雍率先出列。
王越、葉盛、年富都站出來。
“爾等都是俊才,朕捨不得你們出京啊。”
朱祁鈺眼神喜悅:“而且,只是治理一省之地,對你們而言是屈才了。”
可放眼望去,景泰朝的能臣,精華都在朝中。
放誰出去,朱祁鈺都捨不得。
“陛下,寶劍鋒從磨礪出,俊才也需要歷練,方能成為大才。”韓雍真的想出京。
雖然皇帝極為看重他,在京中也忙得腳打後腦勺。
卻讓他很不踏實。
三省吾身時,他總覺得沒有收穫,才能並未得到施展,能力也沒有增長。
但每天又忙得吃飯時間都沒有。
皇帝對他也是極為看重的,他心中是感激的。
卻也想去地方,一展抱負。
“韓雍,你可知道,你所在分配局。”
“雖然官位不高,但極有實權,就算是閣部重臣,也未必有你的實權更大。”
“你就真捨得,放棄這麼好的職位,去地方受苦?”
朱祁鈺不解。
“不瞞陛下,微臣想出將入相,想名垂青史。”
韓雍慷慨道:“若只是當一朝能臣,微臣做個分配局郎中,穩步上升,也有一日入閣部。”
“但想名垂青史,卻難之又難。”
“只有在地方做出成績來,再返回中樞,陛下常說官員要有實績,屆時微臣以地方實績入中樞,便能出將入相。”
“一展胸中抱負,方可名垂青史。”
“此乃微臣之願,請陛下成全!”
韓雍說得十分慷慨。
朱祁鈺滿臉讚許:“韓雍,有志氣!不愧是朕格外看重的人才,好,你去湖廣十年,朕允你入閣部,出將入相!”
“就算朕不在了,這句話令起居郎記下來,十年後,你韓雍必入閣部重臣,名垂青史!”
“湖南湖北,你隨便挑!”
“朕令你為督撫,軍政一把抓,朕也不掣肘你,只要你做出實績來。”
“朕就要看到成績,要看到一個富庶的湖廣!”
“你要什麼,朕便允你什麼,朕沒有的,給你出去搶,也要滿足你!”
“如何?”
朱祁鈺讚賞地看著韓雍。
韓雍卻恭恭敬敬磕個頭:“謝陛下如此看重,但十年太久,微臣只需要三到五年,便可令陛下看到一個富庶的湖南!”
他選擇一個更難的。
湖北是有底子的,湖南卻十分窮困,又多有大山,裡面有很多未歸化的土人,很難對付。
看得出來,韓雍是想走出將入相的路子。
在湖南打仗機會多的是,又能懷柔土人,功勞比治理湖北更大。
“好!有志氣!”
“朕不強要求你,只要你在十年內完成,朕便允你一切所請!”
“就憑你此功,朕就讓你子孫,與國同休!”
朱祁鈺高聲道:“諸卿,無論你們是誰,只要能做出天大的功績來,哪怕不封爵位,朕也允他幾百年富貴!”
“微臣謝陛下天恩!”韓雍允文允武,是個帥才。
朱祁鈺極為重視他。
放他出京,著實不捨。
“你要什麼,去跟閣部說,朕一概都允了。”
“湖南隨你折騰。”
“朕也知道,湖南本就窮困,又有土人騷擾,不便治理。”
“但是越難,越能體現你的重要性。”
“去了地方,有什麼需要的,隨時給朕上密奏,朕都允你。”
朱祁鈺興奮地站起來。
韓雍卻語不驚人死不休:“陛下,微臣想重建湖南衛所。”
他雖是督撫,但兵權可是非常敏感的。
你還沒去湖南呢,就要衛所,要幹什麼?
“允!”
朱祁鈺絲毫不在乎:“你可在軍戶裡面重徵,也可廢除軍戶,從民間招募兵卒,朕都允了,錢從中樞出,朕拿。”
“徵多少人呢?湖南有土人,又有從雲貴流竄過來的土人,並不好治理,便立三個軍吧。”
“若還要需要,你隨時給朕上密奏,朕都允你。”
嘶!
奉天殿上下面面相覷,這還是皇帝嗎?
皇帝對兵權有多看重,大家都知道,可皇帝卻一口氣允了韓雍三個軍,那是四萬五千人呀!
萬一韓雍造反呢?
他就不擔心嗎?
皇帝大方,韓雍可不敢答應。
他又不是傻子,一口氣招募三個軍,天高皇帝遠的,要幹什麼?
哪怕他是忠心的,萬一有不開眼的,把黃袍披在他身上,黃帝掉褲襠,他可怎麼辦?
“請陛下派三位勳臣隨微臣入湖南。”
韓雍懂事啊。
朱祁鈺怎麼可能不防?
新徵的兵,必須得烙印上他朱祁鈺的印記才行,否則是誰的人?
他能睡得安穩?
“人選再斟酌吧,你先去湖南,後面的人隨後便到。”皇帝是拆分他們,不許他們互相串通。
別忘了,還有鎮守太監呢。
各軍中有太監,地方也有鎮守太監。
韓雍想反也難,何況韓雍為什麼造反呢?
皇帝這般看重他,他又是大才,未來的路是康莊大道,青史留名,子孫與國同休,造反圖啥?
“微臣謝陛下天恩!”韓雍已經很滿意了。
他主動要求徵兵,是在試探皇帝,看看皇帝的邊界在哪裡,皇帝卻告訴他,沒有邊界,敞開了玩。
只要能治理好湖南,你要月亮,朕都送你上去。
“微臣請去湖北!”年富站出來。
朱祁鈺也捨不得年富。
這又是一個宰輔之臣,允文允武的幹才啊。
“年富,朕還打算讓你接管分配局呢。”
朱祁鈺嘆了口氣:“你們都是朕的諸葛亮啊,朕捨不得你去,但你既然要去,就是心意已定。”
“和韓雍一樣,你要什麼朕都允你,朕就要看到湖北大治!”
“怎麼做,隨你們。”
“哪怕你們要改制,上密奏給朕,只要合情合理,朕都允了。”
年富恭恭敬敬磕頭:“微臣年齡尚輕,想去地方歷練一番,再返回中樞,為陛下出謀劃策,為陛下效忠。”
“韓公挑選湖南,把肥沃的湖北讓給了微臣。”
“微臣請陛下安心,三年內,必然湖北大治!”
“只求陛下,允一些罪人給微臣。”
年富想要那些山東官場上的罪人。
這些人要填充河套的。
去湖北可就便宜他們了。
“年富,你想要,朕就給你。”
“但這些人是罪人,其後人不許參加科舉,也不許為吏。”
“這是要事先說好的。”
朱祁鈺對這些罪人,向來就是殺。
不習慣用。
也不想用。
“微臣明白。”年富擦了擦額角的汗水。
這些山東官場的罪人,起碼是飽學之士,哪怕是吏員,也是老油子,對官場那一套十分熟悉。
湖北和其他地方不一樣,流民、賊寇遍地。
用罪人治理他們,比用進士強。
罪人治理壞人,那不是手到擒來嘛。
韓雍看了年富一眼,論膽大,還得看你,他也眼饞這些罪人。
“錢糧無須擔心,湖廣諸王的財貨,全都歸你們。”
“朕已經貶斥了湖廣四王。”
“岷王降格為武岡王,遼王降格為荊州王,楚王撤藩,荊王照舊,但財貨歸公。”
“所以,你們你們到了湖廣,先派人把王府佔下來,財貨歸你們,全部用來治理湖廣。”
“朕會派廠衛跟你們走。”
“誰敢動這筆錢,殺無赦!”
“哪怕是鎮國將軍,也可殺!”
“到了湖廣,先用藩王立威,官場上如何立威,不用朕教你們了嗎?”
“該殺的就殺,不要含糊,也不用管誰有什麼後臺。”
“朕是你們的後臺!”
“誰敢對付你們,朕就殺誰!”
“那些王府親戚,想抄家滅族都可以,錢財用來治理湖廣。”
“韓雍、年富,朕給你們最大的許可權,十年內,要看到一個極為富庶的湖廣!”
“朕希望聽到,湖廣熟天下足!”
“湖廣成為大明的糧倉,成為朕橫掃漠北、獨霸安南的大糧倉!”
“能不能做到?”
朱祁鈺目光灼灼。
“微臣自信能做到!”韓雍和年富異口同聲。
二人都是大才,放在湖廣真的屈才了。
“好,去準備準備吧,和家人告別,後日便啟程出發。”
朱祁鈺又叮囑道:“朕等你們回來那一天,朕在乾清宮設宴,親自為你們接風,朕祝你們,一路順風。”
“微臣拜別陛下!”韓雍和年富跪在地上,恭敬的三拜九叩,才慨然退殿。
“又有兩個大才去地方了。”
朱祁鈺神情唏噓:“閣部,多多幫襯他們,他們去整飭地方,必然得罪很多人,兵部給他們派衛隊,貼身保護他們,再派御醫隨行,不許他們生病。”
“這大明,要是多幾個韓雍,多幾個年富,可就真的承平了。”
“朕何必愁白了頭髮呢?”
“他們可不能出事呀。”
朱祁鈺擦了擦眼淚。
奉天殿群臣叩拜。
明知道皇帝是在收買人心,偏偏覺得心裡暖和。
“陛下,臣有本要奏!”白圭忽然道。
“說!”朱祁鈺收斂心思。
白圭道:“啟稟陛下,朝中徵召民間神醫入京,導致多地缺少醫者,很多人不治身亡,民間有些不好的聲音,傳陛下不祥!”
“哼!”
朱祁鈺冷笑:“那些沒用的人,活著有什麼用呢?”
“死了就死了!沒什麼可惜的!”
“咒罵朕,讓他們罵去。”
“等民間十分缺醫者的時候,自然就會有些人去學醫了。”
“學醫這等事,朕強制別人學是沒用的,非得讓他們知道困難,知道沒有醫者不行,才會有人主動學醫。”
“不必管他們。”
“內閣下中旨,將醫者提出賤戶,改為民戶,可參加科舉。”
朱祁鈺怪笑。
“陛下,此舉勢必導致民間學醫者越來越少……”白圭失言。
“朕就是讓民間沒有醫生。”
“反正能看起病的人,都是士紳富戶,要麼是達官顯貴。”
“他們想治病,就自己學唄!”
“反正憑他們的腦子,學會醫術也就幾天罷了,來得及的。”
“朕相信他們。”
朱祁鈺就是要逼天下百姓,去學醫。
物以稀為貴。
別把古人看成是傻子,人心趨利,有好處的事,向來趨之若鶩。
“再令經廠,多多刊刻醫書。”
“放到民間去賣。”
“價格高中低檔都有,令老百姓也買得起。”
“再放寬行醫證的發放。”
“用不了多久,民間的醫者自然就多起來了。”
朱祁鈺笑道。
“陛下聖明!”白圭想說,陛下真損。
您是倒逼天下文人學醫去呀。
不過,也希望老百姓學醫,改善門楣。
“馮孝,告訴太醫院,多多編纂醫書,用大白話編纂幾本,讓老百姓看得懂。”
“也讓太醫院的太醫,從民間挑些學醫的好苗子,跟著他們學醫。”
朱祁鈺道:“再令經廠刊刻,用最便宜的紙、墨,賣得也便宜一些,讓百姓買得起,讓百姓自己學。”
“全國有多少落魄秀才?”
“憑他們的本事,學幾本醫術,手到擒來,還不耽擱他們考科舉,又能賺外快,何樂不為?”
“用不了多久,民間的醫生就會多起來的。”
又處理一些瑣事,才下朝。
御輦進入乾清宮,朱祁鈺放眼望去,全都跪著呢。
諸王東倒西歪,膝蓋都腫了,又疼又困,身上還有傷呢,也沒人治啊。
反倒有人倒下,就會挨鞭子。
那些太監可不管他們是什麼王,抽起來毫不含糊。
“參見陛下!”諸王有氣無力。
“可都想通了?”朱祁鈺站在御輦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
“微臣等不想回封地了,就想留在京中,侍奉陛下!”鄭王哭著說。
諸王附和。
不想回去了,再說回去的話,就跪死在這裡了。
“可是真心話?”朱祁鈺語氣怪異。
“都是真心的,都是真心的。”諸王悽悽慘慘。
朱祁鈺微微點頭:“既然諸王真心實意想侍奉朕,那便全了爾等的孝心吧,暫且留在京中,侍奉朕一段日子。”
“等哪天朕看你們煩了,便滾回封地吧。”
諸王眼眸之中釋放出希冀。
可轉眼破滅。
哪天煩了,不是回封地,而是下地獄。
“諸王都累壞了,便回去歇著吧。”
朱祁鈺陰惻惻道:“鄭王回去後好好練舞,等朕忙完了,還是要看的。”
“微臣遵旨!”鄭王哭了。
您不能可一家人使勁欺負呀!
多欺負欺負遠支諸王啊。
朱祁鈺瞥了他一眼,遠支諸王,惹了朕就褫奪王位,你惹了朕還是鄭王,該知足了。
沒什麼本事,還要吃天潢貴胄的飯,在朕這裡可行不通。
這人吶,每個人都該展現自己的價值,沒價值的、空活百歲的、不能給大明創造價值的,不如趁早先行一步。
“趙輝留下,其他人回去吧。”
剛剛爬起來的趙輝,一聽這話,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為什麼您還要折騰我呀?
眼看著駙馬王誼和石璟離開,他趙輝只能哭著畫圈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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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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