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刑不上大夫,哪來的狗屁規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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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整飭軍紀,具體事物,他金忠不參與。
二十萬江西土兵,沒有軍號,要等陛下賜下軍號,如何歸置,也要等中樞的聖旨。
兵兇戰危,他們可不敢留下話柄。
金忠指尖敲打著桌面:“你是朱六?過來。”
朱六因為救金忠有功,被提拔成百戶,充作朱儀的親兵。
“標下參見提督!”朱六像模像樣跪下行禮。
金忠挑動手指,讓他起來。
“成國公,你想過沒有,這江西的銀子,是哪來的?”金忠忽然問。
朱儀苦笑:“提督,卑職是武將,不參與政治,犯忌諱。”
他的身份尷尬。
知道也不敢說。
金忠則看向張善。
張善也不敢回答啊。
“你目前造了多少條船?”金忠問。
“回提督,標下造了二百艘戰船,一百艘坐船(運輸船),還有五百多艘船在建造中,落雪之前,應該能造出來。”
張善效率很高。
鄱陽湖本就有造船廠,但這些年沒造出多少船支,效率低下,官員中飽私囊,工匠偷懶。
張善率軍駐紮後,或殺或罰了一批人,才扭轉局面。
如今鄱陽造船廠剛剛步入正軌。
明年會有更多的船支造成。
但這些都是江船,不能在海上航行。
“不錯。”
金忠看向朱儀:“伱帶來多少條船?”
“兩千多艘坐船,沒有戰船。”朱儀道。
金忠目光一閃:“馬上就要過年了,本督是做奴婢的,你們是做臣子的,必須該給皇爺獻上一份厚禮。”
“成國公,挑出可靠的人,押運銀子入京!”
“為陛下賀新年!”
朱儀一愣,這是給他立功的機會呢。
在外面立下再多的功勞,不去中樞露臉,皇帝怎麼可能記著呢?
“卑職謝提督提點!”朱儀拱手拜謝,嘴卻樂得合不攏。
金忠卻道:“別把這差事想的太好!”
“江西挖出來多少銀子?”
“六千多萬兩,算上珠寶古玩,價值超過七千萬兩!”
“國朝一年財政才進項多少銀子啊?”
“這麼多錢,招搖過市,怕是要出事啊。”
不是怕!
是一定會出事!
朱儀臉色一變,感情您是坑我呀?
“提督是想引蛇出洞?”張善小聲道。
金忠看了他一眼,緩緩點頭:“本督查抄了吉安費家,又在饒州府弄出這麼大的聲勢。”
“整個江西不安,動盪不息。”
“換做你們是那些人,會怎麼做?”
朱儀回答:“逃!”
“逃不走呢?”金忠問。
“把銀子埋起來,讓咱們永遠找不到。”
“然後會想盡辦法,把咱們苦心抄出來的銀子,留在江西!”
朱儀道:“吞別人的錢,壯大自己。”
抄家,朝堂應該是越抄越富。
其實不然,越抄越窮。
原因很多,其中之一,就是被抄家之前,這家一定會收到風聲,然後把銀子等資產轉移,留下固定產。
這些固定產,朝堂肯定不要,只能從民間找德高望重的人拍賣。
誰是德高望重的人呢?
民間就是士紳,誰納的糧多,誰就德高望重,城市裡就是達官顯貴,說白了和犯罪者是一撮人。
讓他們拍賣,自然是由他們低價購入,肥了自己。
而拍賣所得,交入髒罰庫後,還會被層層分潤,等到用的時候,錢就會不翼而飛。
而被抄家的人,換個地方,又變成了士紳。
名字都不用改,因為沒人會查。
說白了,上上下下演一齣戲給皇帝看,然後大家皆大歡喜的數錢,皇帝傻乎乎的在後宮享樂。
而破財免災計程車紳呢,只會在新地方往死裡剝削老百姓。
越抄家越窮,老百姓會越恨,民間會越亂。
金忠瞟了他一眼:“沒錯,他們會想盡一切辦法,吞掉這些錢!”
“成國公。”
“你還想不想拿回世券了?”
“只要你把這些銀子,安安穩穩押解入京,本督就向皇爺求個恩典,還你世券。”
這是還朱儀人情。
世券啊!
朱儀圖的不就是世券嘛。
他忽然明白皇帝的底線,清洗江西,就是要錢。
同時,也想削減成國公在軍中的影響力。
要扶持誰呢?
他看向了張善。
張善何其好命啊,竟被皇帝如此重視。
“可陛下命卑職封鎖江西,若不遵聖命,卑職擔待不起呀。”朱儀不想離開江西。
這是立功的機會。
金忠瞟了他一眼,發現他想多了。
你成國公已經是落地的鳳凰,皇爺還用算計你?你配嗎?
“成國公,把銀子押解入京,才是重中之重。”
金忠提醒他:“此事只有你成國公能做,你在勳貴中的地位,不用多說,各地衛所都會給你幾分薄面的。”
“運送銀子,也就兩個月的功夫。”
“整飭江西,才剛剛開始,功勞多的是,不急一時。”
原來是這樣啊!
朱儀神情赧然,自己那點小心思,都被看穿了。
“過年時,你親自將七千萬兩銀子送入內帑,為皇爺獻上最好的新年賀禮。”
“你說說,皇爺會如何恩賞你呢?”
金忠拍拍他的肩膀:“你的好日子在後面呢。”
“卑職謝提督大人提拔,卑職必不忘提督之恩!”朱儀如釋重負。
“押送入京後,不得停留,立刻趕回來。”
金忠又交代幾句。
才離開簡易大帳。
十一月的江西,也不暖和了,一陣陣秋雨下得天氣轉涼,溼冷溼冷的,金忠、朱儀這些北方人都不適應。
朱儀在想,解送髒銀入京,要帶哪些人去。
他手中都是蠻兵,漢軍很少。
正在思考的時候,孫震和白全進來,聽說這事。
孫震立刻道:“大人,不如把軍中不服管教的刺兒頭,全都帶走!”
“一來,方便整合軍紀;”
“二來,拆分這些小團體,等他們離開了大軍,看誰敢橫?橫的就沉江喂王八!”
白全附和道:“大人,說句實話,咱們手中這二十萬人,全是不安定因素。”
“最好是迅速落戶,先挑一部分順從的,留在江西當地落戶,給他們分配媳婦,早點把心定下來;”
“那些叫嚷著非要回去的,就答應他們,過完年就放他們回廣西。”
“然後從這些不聽話的土兵裡面挑,押解銀子入京。”
“路上嘛,就輪不到他們耍橫了。”
朱儀皺眉:“把他們帶出廣西,已經費盡口舌了,當初允諾他們沿途劫掠。”
“好在一直不許他們下船,這才沒貽害地方。”
“還能用什麼理由,騙他們入京啊?”
蠻兵不好騙啊。
白全和孫震對視一眼,笑道:“大人一葉障目,咱們押解的是銀子呀!”
“答應他們,到了京師,每人賞一千兩!”
“至於給不給,有命拿無福消受,可就怪不得咱們了。”
朱儀一拍大腿:“還是你們兩個陰!”
趕緊收聲,小心地往外看了一眼,臉上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就按照你們說的辦!”
“對了,湖南韓督撫和湖北年督撫,不都說過缺人嘛。”
“你們說,能不能留在兩湖一批人?”
方瑛對他朱儀不錯。
所以他也想借機幫方瑛緩解壓力。
方瑛現在手裡超過一百四十萬土兵。
刨除有家有業的,六七十萬人,起碼有八十多萬光棍,這些人都要移出廣西的。
“大人,您用什麼理由,讓土兵下船啊?”
白全苦笑:“再說了,咱們船支有限,運送如此多的銀子,經常停靠岸邊,上下船的,十分不安全。”
朱儀道:“憑三千艘船隻,不可能一次性把銀子全部運入京中。”
“本官估計,要七到八次,甚至十次都可能。”
“回來不可能是空船吧?”
“如今廣西戰事基本落入尾聲,可否從廣西、貴州調一批船支過來?”
白全詫異地看了眼朱儀。
難怪陛下調朱儀來江西。
朱儀打仗水平中庸,但治政水平,絕對比一般將軍強,他是懂政治的。
“大人寫信給方總督,總督一定會歡喜的。”白全笑道。
朱儀頷首:“本官再給年督撫和韓督撫寫信,讓他們做好接收兵卒的準備。”
其實,官員在地方做的多少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讓皇帝看到。
朱儀入京獻寶,就是金忠給他一個出風頭的機會。
所以,他要做到盡善盡美。
“回程的時候,最好從京師多運來一批火器,還有些北方特產,不能空船回來……”
朱儀用筆全部記下來。
然後再一一梳理。
押解銀子的事情,一定要做得漂亮。
而銀子要押解入京的訊息,不知何時傳了出去,在江西傳得沸沸揚揚。
金忠這段時間,深居簡出。
很少公開露面。
也沒有下一步動作。
彷彿在準備押解銀子入京。
朱儀已經準備好了,挑選出來一萬人,分多次押解。
金忠也在抽調江西所有民間船支。
各地也不斷往江西調派船支,下一次押解規模會更大。
白花花的銀子,招搖過市。
整個江西,已經處於一片暗流湧動之中。
廣東,海朗所。
莊芳的笑容,激怒了歐信。
“去,抓點水蛭過來!”歐信想玩點刺激的。
這肇慶府可有點意思啊。
“大人,這海邊沒有水蛭啊,有海蜈蚣和海蚰蜒。”
一聽這兩種東西,莊芳臉色一變:“大人,您讓我說的,我都說了呀!”
歐信懶得理他。
“再怎麼說,下官也是朝廷命官,你不能給下官動私刑!”
莊芳已經猜到怎麼玩了,他不停搖頭:“不能啊!不能……”
歐信回眸:“你還算官嗎?”
“你只是一條狗!”
“一條向別人搖尾乞憐的狗!”
啪!
歐信把酒壺狠狠砸在莊芳的頭上,陶片四分五裂,莊芳腦袋流出黑色的血。
這時,歐信手下提著個竹籃過來。
裡面密密麻麻的海蜈蚣和海蚰蜒,密集恐懼症不能看。
“把他的褲腿兒繫上!”
莊芳發現,從大腿根開始系。
他才明白,他想的,和歐信想的不一樣,歐信更殘忍!
專挑最脆弱部位下手。
“會死人的,會死人的!”
莊芳親眼看見,上千只海蜈蚣,倒進褲襠裡。
然後把腰帶系死。
“啊啊啊啊!”莊芳發出淒厲的慘叫聲。
整個海朗所的校場上,所有人脊背發涼。
莊芳想滾,用身體的重量把海蜈蚣碾死。
但他兩隻手被人使勁拽著,不許他動彈。
“啊啊啊!”
劇烈的疼痛,讓他目眥盡裂,雙手攥在拳頭,手指甲插入掌心,鮮血淋漓。
回應他的,卻是無情的嘲笑。
歐信的兵都在笑話他,笑聲很大。
幸好他聽不懂土話,否則能氣死。
“我說,我說!”莊芳的眼珠子瞪得溜圓,像是要掙脫出眼眶一般。
“本官不想聽了。”
歐信滿臉笑容:“你的慘叫聲,更悅耳。”
“他們都是!都是!”
沒耳朵的莊芳,再次體會人間煉獄之後,不敢有絲毫隱瞞。
“咱們慢慢玩,本官不會直接玩死你的,因為本官還沒解恨呢。”
歐信讓人把繩子解開,別真的玩死他。
眼眸卻看向了海朗所所有兵卒。
“全都抓起來,嚴審!”
歐信瘸著腿,席地而坐:“再派人去把雙魚所千戶給本官抓來!”
不出所料。
楚珍早就捲鋪蓋逃了。
歐信的兵把林灝帶來。
當林灝看見莊芳時,嚇得渾身發抖。
莊芳被掛在海邊,被太陽暴曬,遍體鱗傷,是蟲子咬的,人已經奄奄一息了。
天氣過於炎熱,耳朵根的傷已經烤爛了。
流出膿水。
吧嗒、吧嗒,落在沙灘上,眨眼被沙子吞噬。
“他、他是莊芳?”林灝被嚇到了。
“這不就是你的好妹夫嘛,認不出來了?”歐信瘸著腿出來。
林灝趕緊跪下:“下官都是被楚珍給害得啊!”
“把責任推給一個消失的人,可真有你的啊。”
歐信走到莊芳的身上,伸手薅著頭髮將腦袋拽過來,看了眼耳朵上的傷,直接戳進去!
“啊!”
莊芳發出淒厲無比的慘叫聲,眼珠子瞪起來:“殺了我,殺了我……給我個痛快!”
歐信怪笑:“想得美。”
他甩了甩手,用衣服擦了擦手上的血,不在乎髒臭。
慢慢走回來:“府尊,該您說了!”
臉上還掛著笑容,但卻是魔鬼般的笑容。
“你、你、你……”
林灝被嚇到了,莊芳腦袋耷拉下去,不知是不是死了?
“本官也是四品知府,你沒資格審問本官,本、本官要回京!”林灝滿臉驚恐。
“回京幹什麼呀?”
歐信惡狠狠道:“噁心陛下嗎?”
“設圈套埋伏本官。”
“本官死不死無所謂。”
“但你知道嗎?如果本官死了,手下這二十萬人,就會霍亂廣東!”
“整個廣東,就會寸草不生!”
“你想過後果嗎?”
“你是一府的父母官,難道心裡就不裝著半分百姓嗎?”
啪!
歐信狠狠一個耳光,甩在林灝的臉上。
用的是戳莊芳的手。
林灝驚恐的後退,萬分嫌棄那隻手。
“嫌髒?”
歐信一把捏開他的嘴,把這隻手塞進他的嘴裡:“本官看你敢咬?本官敲下你的狗牙!”
林灝下意識要咬。
但聽到歐信的話,卻鬆開了嘴。
不敢咬啊。
但他手上的味道特別噁心,酸臭、腐爛就著腦花的味道,讓他胃部翻騰,忍不住要吐。
“你敢吐?”
林灝嚇得憋回去,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嗚咽道:“本官是文官啊,你敢羞辱本官?”
“文官就能逍遙法外了嗎?”
歐信抽出手,狠狠一拳轟在他的腦袋上。
林灝慘叫一聲,栽倒在地面上。
“你是文官,和維就不是文官嗎?”
“和維也是進士!”
“他被你害死了!”
歐信一拳接著一拳,打得林灝滿臉是血。
“去,抓海蜈蚣,餵給他吃!”
在海邊這麼久了,林灝是知道海蜈蚣的,趕緊爬起來:“刑不上大夫,就算要審,也該刑部、大理寺審本官!”
“歐參將,你是武官,沒資格審文官的!”
“這不是你的許可權!”
“更不能給本官上刑,不能!”
林灝萬分驚恐。
“刑不上大夫?”
歐信慘笑:“那士大夫犯錯了呢?”
“容忍嗎?讓他改正嗎?”
“一次不改正,就再給一次改正的機會,永遠給他改正的機會。”
“對不對?”
林灝支支吾吾道:“也不能這麼理解,但朝堂自有律法,應該走程式才對的,你上奏章給中樞,中樞會責令刑部和大理寺深查本官,一切都要走程式的。”
“律法,是對良善人的!”
“程式,是要給人走的!”
“你算良善人嗎?”
“或者說,你是人嗎?”
歐信問他。
刑不上大夫,這句狗屁話。
也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
問題是居然延續至今!
用了幾千年的糟粕,到現在還在用!
士大夫犯罪就無罪,百姓犯罪就該死?
歐信提著林灝的腦袋,往海邊走。
林灝掙扎。
被歐信踹了一腳,然後像死狗一樣往海邊拖。
帶著鹽腥的海風撲面而來。
陽光別樣明媚,海浪一波一波的拍打在礁石上。
歐信則抓著林灝的腦袋,將他按在海水裡。
官帽被衝飛了。
林灝掙扎慘叫,海水灌進嘴裡,腥鹹腥鹹的。
咕嚕嚕!
林灝的腦袋被按進去。
海浪衝在他的臉上,讓他瞬間窒息。
歐信又把他提起來,直接扯下他的官服,讓人把官服拿下去,他林灝配不上四品官服!
然後把林灝綁在礁石上。
海浪不停拍擊他的身體。
剛開始沒什麼。
但隨著太陽西移,海浪越來越大,海水的溫度也隨之下降。
海水開始沒過了他的腰。
海浪直接拍打在臉上。
估計等到幾個時辰後,就會沒過他的脖子。
人是不能泡在海水裡的,輕則脫皮,重則至死。
林灝發現身上開始癢。
越來越癢。
“救命啊救命啊!”林灝任他如何慘叫,都沒有人理他。
歐信已經回了營帳。
只有一個不知生死的莊芳,耷拉著腦袋,被掛在沙灘上,孤零零地陪著他。
偌大的海灘,連個人都沒有!
那種感覺,讓人震恐。
“我說了,我都說了!”
林灝哀求。
但沒人能聽到。
他後悔了,為什麼要激怒歐信呢?
而歐信,此刻正跪在地上,看密旨。
然後把密旨,放在案上,三拜九叩後,趴伏在地上,嗚嗚痛哭。
皇帝批覆,授和維正五品奉議大夫,蔭長子入國子監,次子入宮中做侍衛。
“微臣歐信,謝陛下天恩!”
歐信痛哭不已。
皇帝贊和維為大明忠臣,命其老家修和維墓,寫上大明忠臣四個字。
皇帝還告訴他,在廣東放手施為。
廣東布政使侯臣本該被除職,但礙於年關將近,不宜派朝臣出京,令其暫代廣東布政使,但不必忌諱侯臣。
讓他有事找太監劉震海,劉震海自會幫襯他。
歐信哽咽個不停,為陛下的信任哭泣,也為和維的慘死而哭泣。
他將密旨揣入懷裡,才慢慢爬起來,他腿傷還沒好呢。
廣東的核心是廣州府。
只要拿下廣州府,廣東東部都是蠻夷之地,用重兵平推即可。
歐信走出了大帳。
夕陽和海平面交接,把海平面染紅,映照出燦爛的色彩。
而海水已經到了林灝的胸口。
林灝已經窒息了。
水沒過胸口,水壓會擠壓心臟,使人窒息。
歐信讓人解開繩子,把林灝往上提一提。
這回更難受了。
兩隻腳懸在水裡,而且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咬他的腳。
“我什麼都說,不要折磨我了,不要了!”林灝哭得不行。
他的面板從爆皮開始,已經呈血色,彷彿隨時都能裂開。
“說!”歐信懶得折磨他。
“我年過三十,卻考不中舉人。”
“只能走些旁門左路。”
“就花錢作弊,才考中了舉人。”
“本以為會試還要花錢舞弊的,卻不想我十分幸運,一舉高中進士,簡直我想都不敢想。”
“但我在京中,等著分配的時候。”
“有不速之客,找到了我。”
“他要向禮部舉報,我鄉試作弊!舉人是作弊出來的!”
林灝痛哭流涕:“一旦被查出作弊,我就完了,我家都完了!”
“本以為,他就是想要錢。”
“但他只提出一個要求,讓我不要留在翰林院,最好去地方,廣東、福建都可以。”
“我求爺爺告奶奶,花了很多錢,大好的前程不要,跑到潮州府大奧,一個窮縣,做縣丞。”
“但我只會讀聖賢書,不懂如何治政。”
“當時,溫州師爺之風,已經悄悄興起,新中的進士,家中有餘財,都會去溫州聘請一位師爺。”
“上任的路上,轉道去溫州,千挑萬選,選了楚珍當師爺。”
“我真的不知道,楚珍會暗中害我。”
林灝羅裡吧嗦的,說的都是廢話。
“說正事,本官不想聽你廢話。”歐信聽得煩。
剛到大奧,大奧縣縣尊死於任上。
他是縣丞,自然而然升任做縣官。
之後幾年,他官運亨通,不停升遷。
從大奧,到惠來縣,到海豐縣,到歸善縣……一路升遷,做到了高州府知府、然後就是肇慶府知府。
在肇慶府,他做了七年知府!
政績考核為上等。
下一次京察後,他就能順勢高升。
而作為回報,他養著林傑,養寇自重。
而他所任的縣,都是海邊的縣,都是出海口必經之路,大批的貨,都會經過他的縣,走出海外。
所以,他下一個謀任的福建布政司右參政。
說不定他運氣好,過幾年就當上了福建布政使呢。
到時候他就不受那夥人的擺佈,反而可能擺佈那夥人了呢。
歐信聽明白了。
這是一個龐大的組織。
組織的源頭在浙江!
從作弊開始,就把一個人吊住,為他們賣命。
這和今年的科舉舞弊案,是不是很像?
還有攛掇役夫造反的浙江商人,是不是很像?
還有,地下那個製造軍械的地下室,是不是很像?
所有線索,都指向了浙江。
“這些年,你都安插了哪些人?”歐信問。
想把這個組織連根拔起。
就得把藏在沙子裡的人,一個一個挖出來。
就如一株花的根系,四通八達,濡養根脈。
不能圖快,折斷花杆,就以為萬事大吉。
那是絕對不行的。
因為根系中的任何一根濡須,都可能再次紮根,形成一株新的花。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我……”林灝說沒有,誰會信呢?
他沒辦法,只能說出一些人名。
歐信目瞪口呆,整個肇慶府,有好的嗎?
“還有呢?”
“沒、沒了!”林灝趕緊搖頭。
噗通!
歐信鬆了繩子,林灝被拋進水裡。
林灝不停掙扎。
眼看不行的時候,歐信又把他提出來。
“你不老實啊!”歐信重新綁上。
但水已經沒過了林灝的脖子。
海浪啪啪砸在他的臉上,根本說不了話。
“你的家人很快就到了,你的小女兒命好啊,在宮中伺候著呢。”
歐信說什麼,林灝根本聽不清,海風嗚嗚地鑽進耳朵,什麼也聽不到。
把林灝提起來。
“你履歷這麼多地方,會不留自己的人?糊弄鬼呢!”歐信厲喝。
“我、我還沒說完呢!”林灝不想被淹死。
這邊有個傳說,淹死的人會變成水猴子,泡在水裡,追魂索命。
他是文官啊,回到京師。
被刑部、大理寺審查,他也不怕。
後面的人會給他脫身的機會的。
再說了,他女兒在宮中伺候呀,萬一陛下看重了呢,他就能脫罪了。
他知道的東西很多,後面的人不會讓他吐口的,一定會來救他,一定!
林灝又吐出很多名字。
但有一個名字,讓歐信瞬間暴跳如雷:“你胡說!你胡謅八咧!”
他瘋了似的蹚水過來,一把抓住林灝的脖子,使勁提起來,目眥盡裂:“你告訴本官,你在胡說!”
林灝瞅著他,傻笑起來。
和之前的恐懼驚恐,判若兩人。
“你笑什麼!”
歐信抓著他的頭,使勁撞礁石。
林灝後腦流血,卻在笑:“那你說,我們為什麼能掌控你的行蹤呢?哈哈哈!”
歐信鬆開了他,滿臉難以置信,卻堅定的搖頭:“汙衊,這是汙衊!”
“你沒發現,那個局那麼巧嗎?”
“你身邊有我們的奸細。”
“你的一舉一動,我們都瞭如指掌。”
“呵呵呵!”
林灝在笑。
他被楚珍算計了,但何嘗不是他在推著楚珍走呢?
殺了歐信,他的秘密就掩蓋住了,這是他必須選擇的。
“不可能,不可能!”
歐信陷入回憶,卻十分堅定道:“那他為什麼要替本官擋箭?他為什麼要去死?”
林灝的名單裡,有和維!
是和維,給他通風報信的。
歐信不信。
根本不可能的,和維在廣西就跟著他了,一路上兩人相談甚歡,可謂是知己。
倘若和維是預先安排好的,難道那夥人能掐會算?還是說,他們早就知道他歐信會名聲鵲起?
所以提前安排了和維?
根本不可能的!
他歐信不是傻子。
和維臨死前,對大明忠心耿耿,鐵血丹心,豈能是叛臣?
他連死都不怕,什麼事能威脅他呢!
“也許是他良心發現,也許是他瘋了吧。”林灝就是笑,眼神中閃爍著惡毒。
若沒有歐信,他還好好的當自己的知府。
過幾年,他就能去福建當參議了。
所有的一切,都被歐信給毀了。
歐信,那我也要毀了你。
林灝一咬牙,將腦袋沉入海水裡,自殺,是他最好的結局。
但是!
歐信手疾眼快,把他從水裡撈出來:“想死?沒那麼容易!”
他直接把林灝從水裡拖出來。
把他的臉,按在沙子裡。
歐信目光血紅。
別人可以誹他、謗他、侮辱他、罵他,唯獨不能褻瀆和維!
和維鐵血丹心,一心為國!
大明正是因為有這樣的人,才會經久不衰!
“和維是大明的忠臣,陛下親筆御旨,容你汙衊?”歐信洩了底了。
林灝當了這麼多年的官。
立刻明白,歐信敢在肇慶府做這些事,完全是皇帝的授意。
那麼皇帝就是要清查海商了。
當他被提起來的時候,大聲嘶吼:“和維是奸細,和維是奸細!”
“你歐信包庇和維,蓄謀造反!”
“你冤殺忠良,必遭雷劈!”
歐信知道壞了!
林灝大聲嘶吼,附近兵卒都聽到了。
若這個時候,殺了林灝,他歐信就解釋不清了。
若不殺,任由林灝胡言亂語,他的清白無所謂,陛下怕是要被牽連出來!
陛下大計被毀,他受不起雷霆之怒。
“閉嘴!”
他直接把林灝的腦袋按在沙子裡。
讓他住嘴。
“你在怕什麼?歐信,你才是最大的叛臣!你究竟和誰勾結?”
林灝還在嘶吼,但進嘴的全是沙子。
恰好這時,陽江縣的知縣趙英趕到。
不顧兵卒阻撓,連跑帶顛地到了海邊。
手中提著劍,威脅著兵卒。
剛好看到歐信殘害林灝,手指顫抖地道:“歐參將,你豈能私設刑罰?”
歐信吞了口吐沫,自己太嫩了。
被人玩了!
林灝用和維亂他心智,其實在拖延時間,等人救他。
擺在他眼前只有兩條路:其一,殺了林灝,一了百了,大不了把人命背下來,聽候發落。
但這樣一來,他必被解職押入京師,所有努力都白費了,抓到的尾巴,也會收起來,什麼都查不到了。
其二,讓林灝起來說話,在傳入中樞之前,把事情清查清楚,大不了他也落個同謀的罪名。
這是玉石俱焚的伎倆,很虧啊。
搞政治是真的累啊!
歐信慢慢鬆開手,鬆開了林灝。
林灝抬起頭的瞬間,高聲道:“他歐信勾結和維,逼供本官,伺機造反!快去布政司稟報,歐信勾結和維造反……”
他聲音巨大,羅裡吧嗦說個沒完。
那些土兵都有點聽懂了。
歐信看向陽江知縣趙英。
他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是林灝名單裡的人。
“府尊,現在不是互相指責的時候。”
“雙魚所遭了海盜,全軍覆沒。”
“儒洞和太平堡被攻克。”
“如今海盜已經朝著陽江而來了!”
趙英急聲道:“請歐參將快快援助陽江!”
歐信以為,趙英會抓住不放呢。
繼續用言語上的口角。
卻不想趙英技高一籌,引海陵島上的林傑攻打城池,逼得他歐信不得不放棄審查。
引海盜劫掠。
一來是為了救林灝。
二來是讓名單裡的人金蟬脫殼。
也會清除掉所有證據,等歐信回來再查的時候,什麼也查不到了!
好厲害的手段啊!
歐信再次陷入兩難。
若現在放棄,他還不如直接殺了林灝,免其後患。
一步走錯,步步受制!
他孃的!
歐信咧開嘴獰笑,抹了抹臉上的海水。
讓人去打淡水,先沖淡。
身上沾了海水,是要及時沖淡的,否則面板會爆皮。
“參將大人!海盜在攻打城池啊!您快出兵呀!”趙英滿臉焦急。
他也是舉人出身。
沒考中進士,路數和林灝一樣,他先擔任一個窮縣的縣丞,結果剛到任一年,縣尊死了,他就補入知縣。
又使了些銀子,過幾年,就調任陽江這樣的中等縣,擔任縣尊了。
林灝面板癢得不行。
也想沖淡。
但歐信不給他水。
“歐參將,你不是體恤民生嗎?”
“關心百姓嗎?”
“此時為何不在乎黎民百姓安危了呢?”
林灝內涵他:“人吶,說別人的時候,總是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指責,輪到自己的時候,就想得很多了?呵呵!”
歐信洗乾淨,又仔細擦乾腿傷,重新包紮。
也不理林灝的酸話。
“本官會派人去擊退海盜。”
若和維在此。
就可以派和維去了。
現在沒有獨當一面的人。
他也在思考,派誰去呢?
局面過於被動。
“大人,那林傑聚眾一方,勢大力強,儒洞和太平堡已經被攻克了,不知道多少百姓要被殘害,得您親自去呀!”
趙英滿臉著急。
戲不錯。
海盜是你招來的,賊喊捉賊。
“歐參將,若你還是這個態度,本官就要參你一本了!”林灝義正嚴詞道。
猛地!
歐信意識到了什麼,失蹤的楚珍,會不會出現在林傑的海盜裡呢?
海盜來得恰到好處。
他們和林灝是不是形成某種默契了呢?
之前林灝十分驚恐的,為何忽然就強硬了呢?
從何時開始的?
什麼事情讓他變化的呢?
“仲阿思,過來!”
歐信決定提拔蠻將。
一個面板黝黑,身體矮壯的男人大步流星走過來,他赤著上身,腰間別著刀,手不離刀,十分珍惜。
恭恭敬敬跪下,用土話說:“大人!”
“本將命你帶著一萬人去陽江,剿滅海盜。”
歐信用土話,哇啦哇啦地說。
這些土司,互相之間語言也不通,彼此交流也得連比劃帶說,才能明白。
所以,歐信下達命令的時候,一點都沒有氣勢,邊比劃邊說。
“標下遵令!”
仲阿思是猛將。
看看他腰裡別的刀就知道,那是賜給他的。
土人中,只有得大功的人,才會被賜刀。
趙英卻說海盜勢大,一萬人肯定不夠。
“趙知縣,陽江危及,可你這個一縣之尊,為何臨陣脫逃呢?”歐信才不信他的鬼話。
趙英面容不變:“最先被夷滅的是雙魚所。”
“海盜上岸後,殘害的是儒洞和太平堡。”
“所以下官收到訊息,來到您這裡求救兵!”
他說得滴水不漏。
“你好好的縣官不當,卻去當夜不收?不矛盾嗎?”歐信還抓不住他小辮子呢。
“大人切莫仗著位高權重,便欺壓下官!”
趙英臨危不懼:“下官乃一縣父母官,若陽江被攻克,下官願引頸就戮!”
“下官來此,乃是為了陽江百姓著想!”
“絕非為一己私利!”
歐信真想給他一個耳光。
“歐參將,海盜劫掠,不止要防備陽江,也要防備沿海所有縣城,要令百姓快速內遷回城。”
林灝吱嘎吱嘎不停撓,面板已經充血了:“本官要調配諸城,防備海盜,為百姓著想。”
本官就沒為百姓考慮嘍?
歐信憋一肚子邪火,揚手就要抽他。
林灝下下意識躲了一下。
蠕了蠕唇,道:“歐參將,你懷疑本官,本官也懷疑你。”
“既然你我互相懷疑,不如各退一步。”
“上書給中樞,等中樞評斷!”
林灝就是想脫身。
“美死你了!”
歐信瞥了眼趙英:“你不是擔心陽江百姓嗎?還不回去坐鎮!”
“下官謝歐參將調兵!”趙英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剛等趙英退下。
歐信就明白過來了:“回來!”
衝出帳門,跑了幾步,大吼道:“仲阿思,給本官滾回來!”
一旦仲阿思和趙英一起走,那就是肉包子打狗。
趙英有八百個心眼子。
仲阿思只是一個蠻將,腦子缺根弦,又是被歐信挾制過來的,心中必然不服。
一旦分兵,被趙英攛掇幾句,鬼知道會不會造反!
仲阿思滿臉訝異地過來,跪在地上:“大人招小的何事?”
歐信到嘴邊的話,頓時哽在喉嚨裡。
想大軍不亂。
他歐信就得親自領兵去。
一旦他走了,林灝這條線就斷了!
他孃的!
做事咋這麼難呢!
一步一個坎兒,該如何蹚過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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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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