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傳聞中的倪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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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
墨染的夜空。
無月,無星,亦無雲。
這裡的夜,不若薩釋的夜。
薩釋的夜,曼羅門的夜,總是歌舞昇平,一派盛世的狂歡。
除此之外……
還有……
紫曼羅……
喬黛染閉上眼,鼻邊彷彿還縈繞著僅屬於紫曼羅的獨特香氣。
紫曼羅形似牡丹卻又紫得幽暗,象徵著無上的財富、尊貴和權力,是僅屬於曼羅門的花。但凡有紫曼羅的地方,所有鮮花都會失去它們原該有的香氣。
若她還在薩釋……
她就可以阻止二哥為她犯險。
她就可以每天見到二哥。
她就可以繼續陪在二哥的身邊。
若她還在薩釋……
又能如何?
縱使她仍在薩釋,她與二哥最終的結果也只會是有緣無分。
一切,不過是徒添傷痛罷了。
薩釋國人都信命。
一切,都是命。
淺淺的淚,劃破喬黛染緊閉的眼眸,順著她陌生的臉龐,滑下……一滴,又一滴……耳邊依稀傳來離寒的聲音——
“誰讓你流一滴淚,我讓他流百滴血。”
不能哭。
睜開眼睛。
輕抬食指,揩了揩眼淚。
雙手合十。
遙遙眺望墨染的穹蒼,喬黛染顫聲喃喃:“但求上天見憐,保佑二哥平安順遂。”
……
……
清晨。
突然而至的冷空氣,裹挾著刺骨春雨,席捲昨日還天朗氣清的城市。
有著濃濃生活氣息的老街區,在雨裡,彷彿是水墨畫裡暈染出來的。老街兩旁,是綠化的樹。嬌弱的花瓣從枝頭落下,鋪滿小徑,輾落成泥。
喬黛染自認不是惜花之人,也從不傷春悲秋。只是撐傘走在陌生的天與地,恍然若夢……飛絮濛濛帶來的春寒,卻清晰地告訴她,不是夢。
淡紫的紫薇花瓣在風雨中盤旋,墜落……喬黛染伸出手,幾片花瓣輕柔地落在她的掌心……抬手,輕吸。
淡而,無味。
回憶裡紫曼羅盈鬱的香氣,卻瞬間盈滿她的心頭。
“表姐。”
葉心儀小心翼翼地叫喚喬黛染。
喬黛染垂下手,原本躺於掌心的淡淡紫薇花瓣驟然旋落……喬黛染失神地看著雨溼的地面……淡紫,遍地。凌亂,狼狽。
與眼前零落的淡紫截然不同。
驕傲的紫曼羅就算是凋零,也要整朵抓緊枝頭,絕不讓骯髒的土地砂石玷汙它的尊貴,更不讓任何人將它踐踏。
二哥。
願你永遠是最尊貴的紫曼羅。
“表姐……”葉心儀再一次小心翼翼地叫喚喬黛染,“再不走,我們要遲到了。”
若非時間緊迫,葉心儀真不願打擾喬黛染——
自打喬黛染自殺醒來之後,這是葉心儀第一次看到喬黛染這麼失魂落魄的樣子。
喬黛染無聲地長吁一口氣,隔著透明的雨傘,掉了魂似地看著墨般雨滴滴答答地打在傘面……不等葉心儀再一次叫喚,喬黛染邁開步,往連城珠寶的方向走去……往那本不屬於她的世界走去。
一切。
都是命。
****
因為下雨,門店冷清得很。
桂婉容前往位於F市的連城珠寶總部大樓開會去了,還捎上了衛冬妮同去,估計開完還會去別的部門溜達,美其名是同事之間多作溝通,實際上就是交換最新“情報”。
桂婉容和衛冬妮不在,門店又沒有客人,銷售人員又聊起了天——
“你們有沒有看到最新的熱搜?”
“當然有了!”
“倪寒少爺真的是超級無敵帥!比什麼小鮮肉都帥多了!”
“聽說倪少爺這次匆忙回來,跟萬釋地產新開發的地塊挖到文物有關……”
“就是昨天那個新聞嗎?”
“是啊,熱搜上都有提到呢。”
“我沒看仔細看呢!那個文物是怎麼一回事啊?”
“哎喲!誰有空去管什麼文物啊!我們只管看倪少爺帥帥的臉龐就好了!”
“帥帥的臉龐?你們怎麼可以用那樣膚淺的目光看我家倪少爺!”
“人家倪少爺除了長得好看,家裡有錢,還有超強的辦事能力!他才剛接管萬釋地產不到三年,萬釋地產在各大財富榜單和企業影響力榜單的排名就靠前了好幾名!在最新一期的榜單裡面,萬釋地產甚至已經進入前三了!”
“倪少爺實在是太完美了……”
“蒼天啊!求求您賜給我一個倪少爺吧!”
“你也太貪心了吧!我們這種普通人啊,能遇到一個靠譜的男人就已經很不錯了……”
“……”
“……”
鬧哄哄的。
十分熱鬧。
卻是別人的熱鬧。
喬黛染一言不發地坐著,眉頭輕蹙,目光凝重,塗著暗紅唇膏的嘴唇不自覺地緊抿著,腦海不斷重演昨夜“夢裡”離寒的容貌和話語。
突然。
整個門店安靜了下來。
突然的吵鬧引人注意,突然的安靜亦然。
喬黛染回過神來,移目,疑惑地看向突然安靜的銷售人員……只見,葉心儀激動地跳起身,像是護食的惡狗一樣指著踏進門店的那個人說:“你……你來幹什麼?!”
喬黛染順著葉心儀憤怒的手指看過去——
是穀子鋒。
穀子鋒快37歲了。
五官端正,是從前曾經流行的國字臉。面板不太黑也不太白,眼角有幾道淺淺的魚尾紋。不多不少的頭髮梳成了大背頭。嶄新的暗藍色襯衫,洗舊的黑色牛仔褲,腰間繫著一條H大LOGO皮帶——那還是從前的喬杏華買給他的——穿著一雙限量版的黑色球鞋。
20年前的翩翩校草,如今已是稍嫌油膩的大叔了。
葉心儀激動地指著穀子鋒,憤怒地說:“你來這裡幹什麼?!”
與葉心儀的激動憤怒截然不同。
穀子鋒自認風流地把雙手插進牛仔褲口袋,自認帥氣地邁著不合格的貓步走到翡翠區,隔著玻璃展示櫃、站在葉心儀的面前,明知道不受歡迎卻還死皮爛臉地對葉心儀說:“我是來找你表姐的。”
喬黛染瞥了一眼距離甚近的穀子鋒,不屑地撇了撇嘴,置身事外地別過眼,繼續坐著。
與喬黛染的置身事外截然不同。
其他銷售人員跟葉心儀同仇敵愾地紛紛站起身,七嘴八舌地對穀子鋒說——
“你居然還有臉來找黛染姐?!”
“黛染姐不要見你!”
“你走!”
“這裡不歡迎你!”
“黛染姐也不歡迎你!”
明明這些女人都在憤怒地瞪著他,穀子鋒卻自以為還是20年前的翩翩校草,在女人的注視之下只知道油膩地側身靠著玻璃展示櫃,一手撐著玻璃櫃面,一手把五指插進大背頭耍帥地梳了梳,45°斜看遠方地說:“什麼黛染姐?我是來找杏華的。”
半年前匆匆辦了離婚手續之後,穀子鋒就沒有露過臉,自然不知道喬黛染改名的那些事了。
空氣驟然凝固。
葉心儀和其他銷售人員全都呼吸困難地憋著氣,莫名緊張地看向本欲置身事外的喬黛染。
喬黛染不悅地挑起眉,萬般不樂意地用眼角餘光冷冷地瞥向穀子鋒。
穀子鋒整齊的上排牙齒和參差的下排牙齒驚訝地呲著,舌頭直打結地問:“你……你……你是杏華?”
穀子鋒被喬黛染的眼神嚇呆了。
20年來,喬杏華看穀子鋒的眼神從來都是崇拜、愛慕、深情、溫柔。就算聽聞穀子鋒拈花惹草的桃色緋聞,喬杏華的眼神最多也只是摻雜了傷心、痛苦、自責、自卑。
但是……
眼前……
那樣不悅、不屑、銳利、拒人於千里之外、甚至有一種讓人想要下跪的眼神……穀子鋒不自覺地哆嗦了一下,隨即雙膝莫名發軟,差點真的跪了。
不不不!
穀子鋒在心中告訴自己:只是杏華而已,杏華能有什麼可怕的?
對啊!
喬杏華就是困在他的鼓掌之間、被他玩弄了20年的老女人而已,能有什麼可怕的?
穀子鋒馬上恢復沒皮沒臉的模樣,隔著玻璃展示櫃,如螃蟹般斜著往喬黛染挪近一步——迫於喬黛染無以言表的氣場,這一步頂多只能算是小半步——穀子鋒雙手交握,把雙手手臂緊貼玻璃展示櫃櫃面,往喬黛染探著身體,眯著小眼睛還自以為是電眼地直盯著喬黛染。
若仍在薩釋國。
穀子鋒這般賤民,就連跪著偷看一眼她鴛鴦金絲鞋面的資格都沒有,如今,穀子鋒竟如此直盯著她看……簡直放肆!
喬黛染帶怒橫了穀子鋒一眼。
穀子鋒嚇得像是被子彈擊中似地往後一縮,那子彈還是散彈,打得渾身的表皮面板都在顫慄……穀子鋒下意識地嚥了一口口水,然後又咽了一口口水,那一口口的口水卻噎在喉頭,不上不下,卡得他差點窒息。
穀子鋒不得不重新審視眼前的喬黛染——
瘦了。
而且是瘦了很多。
眼耳口鼻似乎還是從前的眼耳口鼻,加起來卻比從前好看太多,可能是因為臉瘦了五官顯得精緻了,也可能是因為妝變濃了。頭髮盤起,卻無算損柔亮與光澤。制服的樣式還是跟從前一樣,從前穿出的是老舊門店銷售人員的感覺,如今穿出的卻是大牌的高階感。
外在的變化固然巨大。
但最讓穀子鋒不可置信的,是喬杏華整個人的氣場完全不一樣了。
像喬杏華那種討好型人格,呼之則來揮之則去,傻憨憨,蠢呼呼,對誰都嘻嘻笑,完全沒有脾氣可言的女人……怎麼可能散發讓人不敢直視不敢褻瀆的女王氣場?!
穀子鋒用力晃了晃頭,心想:我一定是餓瘋了,才會有這種錯覺。
自信心再次盈滿身體。
穀子鋒再一次隔著玻璃展示櫃探向喬黛染,露出不算白的牙齒、自認迷人地笑著對喬黛染說:“杏華啊,半年沒見,你變得好漂亮啊,我都差點認不出你了。”
奉承話誰都愛聽,但出自穀子鋒的嘴,她只感到惡臭。
哼。
在心底冷哼一聲。
喬黛染冷冷狠狠地收回眼角餘光,輕蔑到了極點。
穀子鋒又往喬黛染挪近了一點點——只敢一點點,多一點點都不敢——穀子鋒學著90年代的電影裡面、痞子男調戲女人的畫面,45°歪頭,歪眼看著喬黛染說:“杏華啊,這麼久沒見,你一定很想我吧?”
哼。
喬黛染無聲地嗤了下,眼睛往穀子鋒的反方向白了一白。
穀子鋒故意調高聲調,好讓門店裡面所有人都能清楚聽見地說:“就算你不說出口,我也知道你一定很很很想我。我們認識了20年。這20年,你一直都死心塌地地愛著我。當初我答應跟你結婚,你說能夠嫁給我,就是你這輩子最幸福的事情,也是你這輩子最大的福氣。你還說只要能夠每天都見到我,折壽十年都願意!”
穀子鋒停頓了三秒。
眼珠賊溜溜地掃過門店裡面的所有人,唯恐這些人沒有聽清楚喬杏華對他有多痴戀……自覺停頓的時間夠長,足以讓這些人消化他剛剛說的話了。
穀子鋒再次定睛看著喬黛染,更加自負地說:“半年沒見著我,你一定很想我吧?你一定想我想得很痛苦吧?”
又停頓了兩秒。
穀子鋒繼續說:“你這麼痛苦,能怪誰?只能怪你自己!我說你好好的,搞什麼自殺,提什麼離婚?只有我這麼好人。發現你自殺就送你去醫院搶救,你說離婚就由著你的性子答應跟你離婚……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願意縱容你的任性和無理取鬧了。”
又停頓了一秒。
穀子鋒上癮似地聲調越來越高,那聲調都要趕上宣旨太監的聲調了:“我說啊,你都三十好幾的老女人了,還這麼任性無理不懂事。我說啊,你這半年因為見不著我而承受的痛苦,全都是你自作自受!也只有我這麼好人,知道你痛苦,特意過來讓你見見我。”
穀子鋒說嗨了,不帶停頓甚至不用喘氣地繼續說:“我們離婚了就是離婚了。我已經大發慈悲地給過你當我老婆的機會了,是你不懂得好好珍惜。現在我不願意跟你重新結婚,你也不能怪我,只能怪你自己。”
穀子鋒:“我知道,我不願意重新跟你結婚,你一定很傷心很痛苦很難過……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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