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窗前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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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薇珂推開家門，看到母親陰沉的臉，她的心馬上也陰沉下來。

“怎麼回來這麼晚？”李文華看著女兒問道。

“我們在教室裡複習。”陳薇珂摁住腦子裡的道德感，在母親面前說出個最真實的謊言。

“去洗手，洗完來吃飯。”李文華的臉色稍微好點。

“爸爸呢？”陳薇珂坐下來，問了句。

“別管他！一天到晚不知道回家，我每天上班累得要死，回家還要做飯做其他事，操心這操心那的，他倒好，不是跟別人一起喝酒就是打牌，還到處勾搭來勾搭去，從不知道關心這個家，還不會賺錢，哼！我巴不得他在外面被車撞死，省得讓我看見心煩！”

陳薇珂一聲不吭，就低頭嚥著飯菜。

對她而言，這樣的咒罵，跟這桌上的飯菜，是每天都會出現，每天都不會少的。

“珂珂，還有幾天要考試？”李文華說起其他。

“還有一個多月，媽。”陳薇珂想起在母親面前說過，也許是母親太操勞忘了。

“珂珂，你可要給我爭口氣，一定要考上大學，別像你爸爸一樣沒出息，你可是我守住這個家的唯一希望，要不是因為你，我早……唉，不說其他，我現在就希望你考個好點的學校，就北京上海那幾所，聽說是我們國家最好的學校，你要能考上，你媽我面子上就有光了，在我同事面前說話都能響亮點，是吧？珂珂，哎，你快多吃幾口肉。”

陳薇珂哪裡還吃得下？這頓飯菜幾乎沒進她的胃，反而轉變成一塊大石，壓在她心上，壓得她胸悶。

母親的期望，竟然是這麼高的？

可她的學習能力，夠得上母親的期望嗎？她現在不能確定，她沒有足夠的自信。

這時，陳明開門進來，看見父親回來，陳薇珂心情稍微輕鬆點，“爸爸快吃飯！”

李文華看著陳明，臉色又馬上陰沉，“哎呀，大忙人總算知道回家，我看啊，誰也沒有你這麼忙，誰也沒有你福氣好，天天都有人給你做飯吃，像服侍老爺一樣地服侍你！”

陳明嘆口氣，“你又開始了，一天到晚就不停嘮叨這幾句，你的嘴巴就不怕酸？”

“嫌我嘮叨，那你有本事就別回來啊！”

“你算了吧，我就想太太平平吃頓飯。”陳明坐下來。

“呵呵，家裡是不太平，你要太平就上外面去，跟人家小妖精吃飯就太平！”

陳薇珂看著父母之間這不友好的氣氛，連忙又快快扒幾口飯，隨後，站起來說句要去做試卷後，快走幾步進自己的房間，這藉口讓父母沒話可說。

坐在堆滿書的寫字桌前，攤開一大卷空白的試卷，她有一秒鐘地發愣。

很快，她低下頭，拿起筆在卷子上填起來。

開始很快，幾張卷子快速完成，只是她也有點頭昏腦漲。

可這時，外面客廳裡卻傳來越來越激烈的吵鬧聲。

她知道是父母又在大吵，她呆坐著，不動，沒有動筆也沒有起身的慾望。

客廳裡的吵鬧聲越來越清晰。

“你打扮好是不是又想出去打麻將？”

“是又怎麼樣？打麻將又怎麼了？”

“你倒好！我出去一下你要吵翻天，你天天晚上打麻將怎麼不說？還弄得像個老妖婆似的，想去跟那些齷齪男人打情罵俏是不是？”

“你說話好聽點行嗎？我打個麻將不行嗎？你看看這周圍哪個女人不打麻將？我不跟你囉唆，時間來不及，人家等急了！”

“人家是誰？是你老相好吧，說我勾三搭四，你怎麼不管管自己？”

“我怎麼了？我就打個麻將，又不是和人家親來親去的！”

“哈！誰知道呢？誰知道你們是怎麼打麻將的？”

“你陰陽怪氣說什麼？你發神經是不是？”

“哈！是啊！你就當我發神經吧！我也差不多是神經，這日子過得！”

“你發神經，我可正常得很，走開，我打麻將真來不及了！”

“好，你走我也走！”

“你去哪裡？”

“我去哪裡不用你管，你不是要去趕麻將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你敢走！剛剛安靜一下你又要犯花痴？”

“我是囚犯？連出去一下都不行？反正今天晚上你要出去我也出去，要不大家就都別出去！”

“你說什麼笑話？”李文華愣在原地，不敢挪步，看著自己老公的臉色她有點明白，他不像是開玩笑，就因為這，她心裡越來越窩火，一邊想著在等自己的老牌友，一邊看著跟自己扛上的老公。

正這時，李文華聽見手機響了，她不接也知道是牌友打來催她的，聽著這鈴聲，她的腳步不由得往門口移動。

“好，你還是要去是吧？好，那就一起出去！”陳明拿起自己的帽子和鑰匙，也是一副要出門的樣子。

“你敢出去看看？”李文華攔在陳明面前，這時，她的手機又響了，這下她肚子裡的火一下爆發出來，“我做什麼孽了？這日子真是沒辦法過！”

李文華瘋似地喊叫著，一邊衝到桌子前，雙手一揮，桌子上的擺設一下全都掉到地上，隨著一聲巨響，都砸成碎片。

“這日子還怎麼過？陳明，我跟你過不下去了，我要跟你離婚！你這個窩囊男人，自己沒本事還要來管我？我真是瞎了眼，當初怎麼挑了你？那麼多男人好挑，偏選你，我真是瞎了眼，我真是作孽，自己給自己找罪受，嫁給你二十年沒過一天好日子，人家的老公會賺錢又會疼老婆，可你呢？一副窩囊樣，賺的錢還不夠養活自己，還要想著去外面尋開心，還要來管我？我真是命苦啊，連打個麻將的消遣都不能，我命好苦啊！”

李文華摔完東西就開始數落起自己的老公，發洩著心裡的怒氣和怒火，一邊噴著唾沫一邊掉著眼淚。

“媽的，離婚就離婚！這日子我也過得煩透了！每天就是這些翻來覆去的數落，離婚還落個乾淨！”陳明看著老婆痛哭流涕的樣子無動於衷。

“好啊！你想離婚去和那小妖精結婚是嗎？我跟你拼了！你糟蹋我大半生，現在就想把我扔了是嗎？你想得美！你把手機給我，看我不把那小妖精找出來打個半死！”李文華忽然抹乾淚水，撲向陳明。

“你幹什麼？又要發神經？你一天裡要發幾次神經？”

“你再罵我發神經，我就跟你拼了！”李文華衝向陳明，雙手亂揮著，陳明邊退邊用手擋著李文華，他想要抓住李文華的手，她亂揮著已經在陳明臉上抓出幾道印，陳明火了，用力一推，李文華頓時往後倒去，屁股一下坐在硬地板上，一下震痛得說不出話，稍過會，她馬上大聲嚎叫起來。

陳明看看癱坐在地上的李文華，又看看一地的碎玻璃，滿是氣惱的臉上又罩上一層無奈，他嘆口氣，猛地往門口走去。

李文華察覺到他要走，突然從地上爬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腿，張開嘴狠狠咬上去。

陳明“啊”地慘叫一聲，兩隻手連忙去推李文華的頭，根本推不動，腿上是越來越痛，他的火也越燒越旺。

他一把抓住李文華的頭髮，用力往後扯著。

男人的力氣畢竟大，李文華頓時覺得自己的頭皮要被他扯掉，她鬆開嘴，轉而喊起痛來。

“你這個窩囊廢！在外面沒本事，在家裡就拿我發威是嗎？救命啊！要死人了啊！”李文華悽慘地叫喊著，一邊雙手拼命打著陳明。

她越這樣叫，陳明越火冒三丈，手上的力也更大，於是，李文華的喊叫就越來越慘。

“爸爸媽媽，你們別吵了好嗎？”

終於，陳薇珂從自己的房裡衝出來，臉色蒼白地喊出這句話。

她的出現，還是讓她的父母有了點冷靜。

陳明放開自己的手，李文華一下癱在地上，渾身無力，甚至沒力氣哭。

“爸爸，媽媽，我就要高考，還剩下沒幾天，你們都知道的是不是？”陳薇珂雙眼直直地看著父母，臉上沒有氣憤，也沒有悲傷，只是慘白，“你們還想不想要我高考？如果你們說不用，那我就不考，我馬上把房間裡的書都扔了！”

“珂珂，爸爸當然想要你高考的……你只管進自己的房間做作業，我們沒事……”陳明快速看一眼女兒，馬上把目光看向還癱在地上輕聲喊痛的李文華。

終於，他嘆口氣，彎下腰去扶李文華，李文華甩開他的手，他停下，又去扶。

這時，陳薇珂也走過來，伸出雙手從另一邊去扶李文華。

這次，李文華沒有再甩開陳明的手。

“去衛生間洗洗吧！”陳明說出這句話。

“媽媽，進去洗個臉吧！”陳薇珂也說著。

“珂珂，你不用管我，你去做作業吧，媽媽沒事！”李文華還時不時喊一聲疼，不過已經在努力剋制著。

“那我去做作業！”陳薇珂聽見母親說出這句話，停下腳步，沒有跟著父母一起進衛生間，而是轉身回自己的房間去。

進到自己的房間，她感到有點悶，她走到視窗，推開紗窗，風從外面吹進來，雖然帶著點熱氣並不算很涼爽，但畢竟還有股清新的味道。

如同每天需要經歷白天黑夜一樣，父母間的吵架，也是她幾乎每天都需要經歷的。

她沒辦法去算，從記事到現在已經經歷過多少次。

還有她心裡的恐懼、不安、緊張、害怕、不解，還有無數的眼淚，算得清嗎？

不過還好，現在，她不再想哭！哭夠了！

她看著外面，萬家燈火。

但似乎，她看到對面有扇窗，有個小女孩站在視窗，在哭泣，臉上不停地在淌眼淚，身體好像還在微微顫抖，在小女孩背後，客廳裡的聲音傳過來，她的父母在激烈地爭吵著，這聲音讓她哭泣，讓她害怕，讓她的身體顫抖，讓她覺得自己在一個最恐怖的世界中，這個世界是那麼的孤獨，那麼的黑，那麼的絕望。

小女孩還在不停地流淚，她躲到一個角落裡，渾身發抖著，在期盼著父母的爭吵能停止下來，也期盼著有人能將她從這恐怖中解救出去。

陳薇珂看著，還是忍不住流下眼淚，眼淚流到臉上，她用手抹下臉，抹去眼淚後，視線一下變得清晰，眼前的小女孩突然消失。

陳薇珂睜大眼睛看，再也看不到對面的小女孩。

忽然，陳薇珂明白，對面並沒有什麼小女孩，有的只是她自己的記憶。

終於，眼淚無法控制地從她眼睛裡湧出來，她根本顧不上去擦。

漸漸，變得涼爽的晚風，善意地吹乾她臉上的淚水。

她木然地看著對面的一扇扇窗戶，裡面閃爍著各種顏色的燈光，這些燈光照耀下的是什麼樣的家庭？溫馨還是冷漠？

如果是溫馨，生活在其中的孩子是不是會很幸福？她很想知道這種幸福是什麼樣的味道！

可如果，也是冷漠充滿爭吵的家庭，是不是也會有個很小的孩子，在感到很絕望很害怕很無助？會不會在希望父母以後不吵了？

她想，這孩子會失望的，就算他長大後，爭吵依然不會消失，而絕望、害怕、無助也不會消失。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要這樣？

她抬頭，漆黑的夜空，是多麼廣漠無邊，如一個無底的黑洞般，有一些星星在裡面隱隱約約閃耀著，它們離地球有多遠？它們看得見人類嗎？它們看得見人的生活嗎？它們看得見人的痛苦嗎？它們那裡又會有怎樣的生活？會有痛苦嗎？

如果有，它們又是用什麼辦法來解決這種痛苦的？

她急切想知道，然而，星星只是閃耀著卻默默無語。

漸漸地，一切恢復到難得的平靜。

她用力抹下臉，從視窗走回到寫字桌前。

在她轉身的時候，窗外閃過一道亮光，一抹異常亮眼的光芒。

她重新開始做那些試卷，一張，又一張，手好酸，手裡的筆像山一般重，她放下筆，甩著手，真不想再拿起筆，可是，眼睛裡看見空白的試卷還有好多。

等明天做吧。

但明天還會有更多的卷子！她無奈地重新拿起筆，繼續吧！

她的眼皮，不由她控制地合起來，她的頭往下低下去，快碰到桌面時，她突然驚醒。

她又堅持一會，終於還是把頭趴在桌子上。就休息一會吧！她對自己說。

只是，頭一碰到桌面，她就沉沉睡去。

這時，窗外又閃過一道閃亮的光芒，那光芒竟然還照射進房間，照射到沉睡中的她的身上。

奇怪的是，在這光芒裡，竟然有個站立的人影，人影在看著沉睡的陳薇珂。

而她卻什麼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