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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二愣子一進潘家園就知道自己被盯上了,畢竟偵察兵出身,這點警覺性還是有的。他知道是自己的舉動有些“露相”,根本不像普通撿漏的,這才上了那些身份複雜的傢伙們的“線”。他故意稍微用力夾了夾腋下的帆布兜,若無其事地向最後一排末尾那個露天地攤溜達過去。

或許是在各種書刊、影視上出鏡率氾濫的緣故,北京潘家園古舊市場可謂窗戶眼兒吹喇叭——名聲在外。即便地攤上的東西琳琅滿目的假,但這也不影響此處於中華大地家喻戶曉。二愣子進京兩天了,古玩城幾座大廈走了個遍,鞋底都磨薄了,可是懷中之物還在懷裡掖著。各種情緒攪拌得他嗓子眼有點兒辣,其中六分是沮喪,三分是不甘,還有一分是期望。揣著這種鬧心勁兒他就是想來潘家園碰碰運氣,都說假貨堆裡出高人,他倒要看看能不能碰上長眼睛的。

二愣子的廉價衣褲和半生不熟的年紀並未引起攤主太大的興趣,因為這樣的年輕人兜裡大多不會有搞收藏的閒錢。但攤主還是在兼顧另幾位正在把看小物件的潛在買家的同時,禮節性地招呼了一句:“這位貴客,隨便看,寶遇有緣人啊!”

二愣子沒看攤上那些大多還燙手的玩意兒,斜了一眼攤主那副極具觀賞價值的尊容,蹲下去拿起一塊鴨蛋大小的紫色石頭,一邊擺弄一邊問道:“老闆,這是啥玩意?”

攤主微微一吊濺了幾星老年斑的薄眼皮,大餅子臉上顯出幾分悲狀,繼而訕笑一聲,說道:“哎呀,這塊紫石到底是什麼寶貝我還真說不清楚,也未冒然去做鑑定。若問此物的淵源,那就得從頭說起了。呵呵。”

“說說唄!故事裡出寶貝嘛!”二愣子邊把玩石頭邊逗話。

攤主聳動一下喉結,開啟了話匣子:“話說民國十三年初春,鄙人曾祖父奉命在雲緬交界辦些公事,偶遇此石,見其一身怪紫,甚覺蹊蹺,便以二十袁大頭的高價買了回來。此物雖沒個名姓,但任誰來看都知道定不普通,於是代代相傳下來。至今整整家藏百年啦,我覺得也該讓寶石見見天日了,這才於今早擺了出來。呵呵。”

“哦,是這樣啊!”二愣子儘量讓自己的目光再清澈一些,憐憫性地用深信不疑並大感興致的表情回應了一下攤主,然後問道:“多少錢?”

攤主很合適宜地做出不忍割捨狀,抿著留有縫合痕跡的兔唇咬了咬稀疏的蒜瓣牙,蹩著淡黃的掃帚眉伸出兩根手指:“二百!”

“那你祖上不是賠了嗎?當時的一塊袁大頭還不頂現在千八百的!”話雖噎人,但二愣子臉上全是無意與憨直。

攤主無奈淺嘆,不捨地輕輕擺了擺手,說道:“哎!還是那句話,寶遇有緣人!對於真正的寶貝來說,價錢只是個象徵,絕不可狹隘褻瀆,緣歸正主才是順應天意啊!呵呵,先生以為吾等只是練攤的嗎?告訴您,不!人到一定境界,自然洞曉天道之向啊!呵呵。”

不愧是京油子、衛嘴子,京津地區這一小撮街頭巷尾的所謂“爺”們從不辱沒招牌,無論惜字如金還是口若懸河,無一不是按照各自套路耍舌根子的行家,好像靠他們倒騰語言弄不好都能改變GDP似的。

二愣子在跟攤主磨嘴皮子的同時,一直用後腦勺放射的靜電窺探著暗處的目光。在他感覺這幾束目光越來越近時,果斷掐住了攤主的演講欲,也伸出兩根手指,“兩塊。”

攤主一頓,積攢的笑容都散了,臉上爬滿了未得逞的委屈、難堪、以及顯而易見的惱羞成怒。他瞪了二愣子一眼,洩氣道:“唉!真說著了,褻瀆啊!”說罷不再搭理二愣子,轉而開始進攻另一位專心把看一塊硯臺的顧客。

二愣子又說:“加八塊,最高價了!”

“十五您拿走。”攤主百忙之中光顧了他一句。

2024年了,十五塊錢真買不到啥東西,這麼一塊看著還算有點意思的“奇石”,再加上攤主那一堆唾沫星子,怎麼也值這個數了。二愣子掃碼付錢,起身走人。

剛走到出市場的衚衕口,身側的腳步聲貼了上來,隨即響起一個磁性又平和的男中音:“這種彩石是泡出來的,一大堆蜂窩巖往墨缸裡一倒,泡一陣兒撈出來,細砂輪隨便擼幾遍,彩石就成了,只值五塊。”

二愣子一回頭,一位身穿藏藍色休閒裝的中年男子正和藹地看著自己,五米外還有兩名年約三十的青壯大漢駐足。

“這麼說我成冤大頭了?”二愣子眼中透著不徐不疾的審視。

中年人單手理了理黑得很可疑的規整偏分發型,眼含深意說道:“小玩意兒不提也罷,亮亮您的寶貝吧,我感興趣。”

二愣子下意識瞅了瞅腋下的帆布兜,不冷不熱地一笑,逼視道:“啥意思?便衣呀?還是點子呀?”

中年男人和藹依舊,輕輕搖手說道:“先生誤會了,我們既不是警察,也不是眼線,更不是撿漏的,而是純粹尋寶的。實不相瞞,您昨天下午在天涯古玩城亮貨時鄙人就得到了知會,只是有些吃不準,費了好些工夫才在此處找到先生。怎麼樣,找地方坐坐?”

二愣子本來打算劍走偏鋒讓自己的東西有點上鏡率,畢竟那些成分複雜的傢伙們在這個圈子裡門多路廣。反正東西的來路也經得起推敲,沒啥可怕的,沒想到居然釣來了意外的機會。聞言他仔細打量一下對方,發現此人雖年過五旬,但精神頭倍兒足,剛氣遒然的國字臉上透著營養精緻和疑似定期護理的細潤,濃眉遮覆下的勻稱雙眼裡流動的全是主理過大是大非的矍鑠和睿智,怎麼看都是疾風險浪裡最終上岸的成功商人。順帶著二愣子也瞟了瞟那兩名身穿體面深色西裝的大漢,他們的綜合素質也能從著裝和氣度上體現出來,不像為了充數隨便招募的爛仔。

“行啊!那就走吧!”二愣子一副凜然的無懼,這氣度很符合他那桀驁不馴的外形。反正也是死馬當活馬醫,管它有魚沒魚,先來一笊籬再說!

“好,這邊請。”中年男子帶路向衚衕外快走,四人鑽進街邊一輛新款黑色商務賓士。車裡早有司機就位等待,四人坐定後賓士融入車流。

二愣子坐在後排中間,坐在左側的中年男子開口介紹自己:“鄙人姓孫,叫我老孫就好。敢問先生貴姓?”

二愣子故意將帆布兜鬆散地放在腳前,語氣不卑不亢:“我叫趙楞,木字旁那個楞,意在形容做人方正,在家排行老二,從小到大被叫白了,都喊我二愣子。呵呵,孫總見笑。”

“接地氣兒!接地氣兒!呵呵……不瞞趙先生,鄙人出身大西北農村,小時候一身嬰兒肥,被人叫了二十多年的豬尿泡。呵呵呵……”

老孫說完,二愣子禮節性地笑笑。只聽老孫接著說:“昨天您在古玩城出示貨品,我收到了截圖,怕出現意外,我們特意為您準備了‘掉包件’。要知道現在法制太嚴謹了,盜掘文物發現一起嚴查一起,潘家園這地方到處是警方的眼線和臥底。呶!”

接到老孫示意,坐在二愣子右側的大漢從隨身挎包裡摸出一個物件。二愣子一看,大體上還真跟自己帆布兜裡的東西相似,不覺間對這夥人的能量又高估幾分。但他嘴上卻馬上說:“我這東西可不是挖墳掘墓弄來的,我不怕!”

老孫又是呵呵一笑,說道:“這方面趙先生可能不太熟悉,假如鑑定成文物,來龍去脈經不住推敲也是麻煩事兒啊!呵呵。”

“那你們不怕嗎?”二愣子盯著老孫的眼睛。

老孫正了正色,迎著二愣子的逼視說:“我們不倒賣。”

話音剛落,車子停在一家規模宏大的典當行門前,匾額橫書三個非常有氣勢的燙金大字:至寶齋。

但一行人並未從正廳進入,而是經角門踏著外接樓梯直接上了二樓。

雖說二愣子才二十七歲,農村長大、高中學歷,走出學校大門沒幾天就進了部隊,最終卻因打架嚴重違紀被迫復原。但八年的軍旅生涯也讓他見了些世面,尤其最後那四年在雲緬邊境當偵察兵時的臥底經歷,既豐富了他的眼界也壯固了他的膽識,徹徹底底把他打造成了膽兒肥心細的野心家,否則也不能頂著冒犯神靈的大逆不道,把老家倉房深處“保家仙”供臺下埋了半個世紀的“靈物”拿出來換錢。他為的就是要拿這筆錢開路,做個人上人。可是,當他進到至寶齋二樓客廳時,仍然不禁暗自感嘆:真牛叉!太他媽像樣了!

是的,這間集辦公、會客於一體的多功能廳室確實挺上檔次。實用面積不下二百平,什麼古色屏風、大青花瓷、名人字畫、頂級實木傢俱之類難辨真偽的傢什暫且不說,單單那個兩米見方的大茶海就是純黃花梨製品,如假包換的寶貝。這方面二愣子曾在服役期間執行特殊任務時有過接觸,比較權威。可見此處是個實力所在,有底氣,夠殷實。

此刻專職的年輕女茶師正在淺淡繚繞的香薰下一絲不苟地煮著茶,二愣子抽動鼻翼一聞,應該是那種動輒幾千元一克的極品大紅袍,此味醇香他也曾有所見識……

“趙先生,開始吧。”女茶師躬身退出之後,老孫和善地切入正題。

雖然這種陣勢讓二愣子接收到了某種資訊,但在古玩城受的挫仍讓他不敢把事情想的太美好,所以就不故弄玄虛了。他抓起放在身側的帆布兜,拉鍊一扯,把包著報紙的沉甸甸的物件往茶海上一放,說了句:“你們看吧!看看識不識貨!”

來時坐在副駕駛位的大漢從老孫身後走過來,小心翼翼開啟報紙,露出裡面長約二尺的奇形怪狀的雜色物件。

說此物形狀怪異,是因為它是把刀,但卻跟常規意義的刀有著諸多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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