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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不明白的是,付先鋒怎麼就查清了他和連若菡之間的種種,怎麼就讓吳家相信他就是孩子的親生父親?以付先鋒的聰明,絕對不會當面向吳家說明,否則吳家的震怒也會殃及他,也不會給他好臉色看。付家的勢力和吳家還是不能相比,付先鋒有自知之明。

言語機鋒

夏想得知成達才的舉動之後,心中對成達才的無比信任暗暗感激,他想了一想,委婉地說道:“胡市長不必著急,我想達才集團可能正在準備前期工作,成總的性格是不動則已,一動就會全力以赴。應該是達才集團正在籌備前期資金,抽調各處的骨幹技術力量,等時機成熟時,再大舉進軍下馬區,爭取一進入就是一片熱火朝天的局面。”

夏想的話說得含蓄,但重點還是落在了時機成熟上面。胡增周也心知肚明,下馬區的人事問題一天不落實,達才集團的資金就一天不到位。他也是在官場沉浮幾十年的人了,按說不該沉不住氣,不過千辛萬苦終於推動了下馬區的成立,而下馬區是不是能夠成功,關係著他以後的仕途是不是暢通,事關自身的前途大計,誰也不會掉以輕心!而達才集團的資金又是關鍵之中的關鍵,胡增週一時心急也在所難免。

好在下馬區的人事問題,一週之內應該就會落下帷幕。畢竟官場上的事情,必須有一個過程要走,程式一定要走對,否則落人詬病也是麻煩。

胡增周也知道夏想的擔心之處,就拍著夏想的肩膀,堅定有力地說道:“不提你為下馬區的推動作出了多麼巨大的貢獻,單是你為下馬區拉來的資金,以及你個人的能力,你就是下馬區區委書記的不二人選,沒有人能搶佔你的位置。有陳書記在,有我在,燕市還在掌控之中。”

得到書記和市長的雙重承諾,換了別人,也許早就喜形於色了。夏想表面上十分感激地謝過胡增周,一出門,他還是輕輕地皺起了眉頭。

為什麼陳風和胡增周越是篤定,他越是心裡沒底?

夏想又來到樓上李丁山的辦公室。

李丁山正在專注地批示檔案,一見夏想到來,立刻將工作放到一邊,關切地問道:“怎麼樣,見過陳書記和胡市長了?”

夏想可以看出李丁山的關切比起陳風和胡增周,多了一份親情在內,就感激地點頭說道:“見過了,也談過了,陳書記和胡市長還是堅持既定的立場不變……”

李丁山也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和夏想一樣,始終覺得心中不安。或許是太在意夏想的這一次的升遷了,唯恐有一點點閃失,總想讓事情控制在百分之百的安全範圍之內。

官場上的事情,從來沒有百分之百的保證。儘管李丁山也知道這一點,但出於對夏想的愛護和關心,此次夏想的升遷,比上一次的破格提拔還讓人揪心。

付先鋒不但是大權在握的副書記,而且還是付家的代言人,身後有著龐大的家族勢力和一個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力的強大後臺。

政治上的事情,也不是說沒有一些不自量力的舉動,換了別人,李丁山也許真會以為此舉是胡攪蠻纏,沒有多大的擔憂。但因為這人是付先鋒,他始終難以釋懷。因為一直以來,他都在暗中觀察付先鋒,對這位世家子弟的評價是:低調做事,城府極深,懂得平衡之道,也有足夠的耐心,是一個可怕的對手。

正是如此,李丁山才不敢把付先鋒的提名當成一次無謂的攪局,而是一心認定,付先鋒就是想一舉拿下區委書記的寶座。

李丁山經過一番深思熟慮,說道:“一個遺憾就是史老的人情已經用盡,否則真要出現什麼不可預料的情況,史老出手一定可以力挽狂瀾。眼下燕市由我盯緊一點,你就好好和葉書記、範省長打打招呼,如果他們對你支援的立場不變,一定可以確保萬無一失。”

夏想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又和李丁山說了一會兒話,眼見到了下班時間,夏想也沒有必要再去省委,就提出請李丁山一起吃飯。李丁山和夏想也不用客氣,就一口答應下來。

想了一想,李丁山又提議邀請方進江一起,夏想自然樂意,就親自上樓去請方進江。方進江和夏想之間早有默契,也是毫不遲疑地點頭答應。

三個人一起向外走,剛走到樓下,正好遇到了付先鋒和譚龍。

付先鋒一身休閒打扮,精神不錯,笑容滿面,一見夏想就主動熱情地說道:“夏想同志,好久不見,最近還好?看你狀態還不錯,說明最近的工作還挺順心,呵呵。”

譚龍站在付先鋒旁邊,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漫不經心地看了李丁山和方進江一眼,微微點了點頭。

夏想笑道:“承蒙付書記掛念,還好,一切都好。付書記氣色也不錯,看來最近心情也挺好。”

“工作順利,事事如意,自然就心情好了。”付先鋒說話間客氣地衝李丁山和方進江點頭致意,又問,“怎麼了,要和兩位領導一起去吃飯?”

既然遇上了,也沒有必要遮遮掩掩,夏想就如實說道:“好久沒和秘書長和方部長聚聚了,正好剛從京城回來,想和兩位領導好好聊聊……付書記去哪裡,也是去吃飯?”

付先鋒微一點頭,看了譚龍一眼:“我和譚市長去新開的烤魚店嚐嚐鮮,聽說非常不錯。”

譚龍接話說道:“就是,還是戰墨推薦的……他取車去了,怎麼還不來?”

話音未落,一輛奧迪車就停在門口的接送處。從車上下來一個白臉圓眼、中等個子的男人,他眉宇之間有一股文氣,但雙眼有神,給人的感覺又頗有英氣,總體來說是一個頗有官相、舉止沉穩之人。

夏想沒想到,他剛回燕市,就和白戰墨有了第一次正面接觸!

白戰墨先是客氣地衝方進江和李丁山打了招呼,然後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打量了夏想一眼。

夏想也若無其事地看了白戰墨一眼,衝他點了點頭,算是示意。付先鋒等二人目光交流完畢,才假裝剛想起一樣,說道:“忘了給你們介紹了,戰墨,這位就是我常向你提起的夏想同志。夏想同志年輕有為,你向他學習的地方還有很多。”隨後又衝夏想說道:“夏想同志,這位是辦公廳資訊處的白戰墨同志。白戰墨同志是燕市市委為數不多的高學歷幹部之一,他有思想,有學識,是個恪盡職守的好乾部。”

付先鋒對夏想和白戰墨二人各誇兩句,用心良苦。

夏想和白戰墨幾乎同時伸出手,二人的雙手握在一起,異口同聲地說道:“幸會,幸會!”

夏想感受到白戰墨手中傳來了強有力的力道,心想,從外表上看白戰墨不是孔武有力的型別,但他手上的力道不小,證明是一個極有權力慾望的人,又說了一句:“聽說白處長經歷豐富,既參加過重大工程的建設,又有在部委工作的資歷,是一位少見的全面型、技術型的幹部,難得,難得。”

白戰墨對夏想的第一印象是,綿軟但不軟弱,說話進退有度,舉止有禮,沉穩之中透露出一股淡定和溫和,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不由暗暗驚奇。一般在官場沉浮十幾年以上,有了足夠的閱歷和經歷的人,才會於淡定從容之中給人坦然舒適的感覺。夏想才二十八歲,怎麼會給他一種足夠厚重的沉澱感?

白戰墨相信他的感覺不會錯,他今年三十三歲,雖說沒比夏想大多少,但自認比夏想的經歷複雜多了。從底層的工人和技術人員,到基層的幹部,以及國家部委的高官,他接觸過的人物形形色色,自認有不凡的閱人眼光。今日一見夏想,卻讓他對自己的眼光產生了一絲懷疑,因為他有點看不透夏想。

白戰墨聽了夏想的客套話,知道他已經瞭解自己的履歷,就笑著說道:“相比之下,還是夏處長比我見多識廣。從壩縣到城中村改造小組,再到安縣,再到現在的產業結構調整領導小組,不管走到哪裡,夏處長都做出了令人羨慕的成績。我不得不說,你是我見過的年輕一代的官員之中,最有能力的一個。”

兩個人互相誇獎了幾句,卻都心裡有數,恐怕在對方眼中,自己的成績越突出,威脅越大,就越讓人心裡不舒服。

譚龍抬手看了看手錶,說道:“時間不早了,要不我們先走?”

付先鋒見過招完畢,也說:“好,我們就不打擾方部長和秘書長用餐了,有空再聊……”

譚龍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夏想同志,要好好陪兩位領導吃好飯,既要吃得舒心,又要吃得安心,不容易。”

李丁山回應了一句:“我和方部長要求簡單,不挑剔,小夏又不是外人,吃飯倒是次要的,主要還是坐在一起說說話。”

付先鋒呵呵一笑:“是該好好說說了……”

方進江聽出了言語之中的針鋒相對,淡然一笑,說道:“餓了,餓了,去吃飯,別站在門口說話了,光說話可解決不了溫飽問題,得看實際行動才行。”

方進江的話,更是另有所指。

幾人一見面,雖然沒有提及下馬區的問題,但實際上還是圍繞著下馬區的人事問題過了幾招。

夏想和李丁山、方進江吃飯期間,相談甚歡。方進江對夏想透過常委會的任命,十分樂觀,認為付先鋒掀不起什麼風浪。夏想和李丁山也沒有多說什麼,飯後各自回家。

藍襪自夏想走後一直住在曹家,夏想回到家中的時候,第一眼見到的人就是藍襪。初夏的夜晚,不冷不熱,溫度適宜,藍襪穿了一件大號T恤,明顯可以看出上身真空,下身只穿內褲,露出了白膩的大腿。

夏想一進門就見到藍襪極具誘惑的打扮,難免多看了幾眼,藍襪不滿地說道:“看什麼看,看你們家黧丫頭去。我是方格的女朋友,你還亂看,真沒道德。”

夏想又氣又笑:“你在我家穿得這麼暴露,還怪我看?你在我面前晃來晃去,我不看也得看,你還怪我?真沒道理。”

曹殊黧挺著大肚子從裡屋出來,一臉恬靜的笑容:“藍襪你別吵他,他辛苦了一路,讓他早早洗洗睡覺去,明天肯定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夏想點化藍襪:“看到沒有,要做賢妻良母,就得向黧丫頭學習。對男人不能總兇,否則男人早晚會跑掉。別怪我沒有提醒你,以後對方格不要總舉起大棒,要適當地給一兩個胡蘿蔔……”

“多謝賜教,我記下了。”藍襪又換了一副溫柔乖巧的模樣,伸手幫夏想拿開行李,又幫他脫外套,“領導一路勞累了,我來照顧你洗澡,好不好?”

曹殊黧在一旁直笑,不說話。

夏想被藍襪調戲,一個大男人還能怕一個小女人?他一邊脫衣服一邊說:“好,正好你再幫我按摩按摩,解解乏。”

藍襪嚇著了,轉身就跑:“我伺候你家殊黧還不夠,再伺候你?我又不是你們家丫鬟!”

藍襪躲到了樓上,夏想和曹殊黧說了說在京城的經歷。

看著昔日可愛的小丫頭身子笨重,微微發胖,夏想不由感慨,將她攬在懷中,說道:“女人生孩子是挺辛苦,挺著肚子幾個月,多累人。”

小丫頭卻沒有邀功的覺悟,而是用手輕輕撫摸高聳的肚皮,說道:“其實習慣了就好,當你感覺到體內孕育著一個小生命時,所有的勞累都變成了幸福……”忽然驚訝地叫了一聲,“又踢我,真不老實,和你一樣能折騰,一定是個兒子。”

“真的那麼喜歡兒子?”夏想看到小丫頭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芒,有一種母性的光輝閃動。

“男人都喜歡兒子,你喜歡所以我喜歡,也就喜歡兒子了。你媽也非常喜歡孫子,如果我生了女兒,她肯定會失望。”小丫頭臉上有一絲淡淡的失落,“連姐姐能生兒子,我也能!”

夏想完全理解她的心思,就在小丫頭的臉上親了一口,說道:“兒子也好,女兒也好,都是我們的寶貝,爸媽都會喜歡,關鍵是,我喜歡就行,對不對?別想太多了,我們無法決定生男生女,但我們可以決定的是,給孩子深深的愛。”

“可是……”小丫頭不為所動,“我還是想生兒子。”

夏想被氣樂了:“可是什麼,你想生兒子就生兒子,想生閨女就生閨女?告訴你,決定生男生女的關鍵在男人身上。”

小丫頭一臉委屈地說道:“意思是說,生兒子是你的功勞,生女兒也是你的責任,和我沒關係了?”

夏想見她想通了,就笑了:“對,對,你明白就好。”

“可我還是想生兒子……”

第二天,夏想早早上班,先處理好手頭的工作。辦好交接手續之後,他給麻秋打了一個電話,提出要向葉書記彙報工作。

整個省委大院,也只有一個處級幹部敢直接要求向省委書記彙報工作,就是夏想。

別人的事情可以壓一壓,但夏想的事情不能壓。麻秋立刻向葉石生轉告,果然和麻秋所想的一樣,省委書記葉石生立刻點頭同意了處長夏想彙報工作的要求。

夏想只和領導小組的眾人打了個招呼,就急急往省委書記辦公室而去。

到了書記辦公室,葉石生對夏想再次出現在他的辦公室,也表露出了應有的喜色,還衝夏想點了點頭,感慨地說道:“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過了三個多月,小夏,在京城的時間是不是大有收穫?”

夏想也適當地表現出一臉興奮,恰到好處地說道:“收穫不小,感慨也不少。不過還是感覺回到燕省親切,尤其是再次站在葉書記面前,心裡感覺特別踏實,特別安心。”

葉石生樂呵呵地說道:“坐,坐下說話。”然後又抽出一支菸,自顧自地點上,說道,“夏想,前段時間我見到達才了,我們說了不少話,也談論了一下下馬區的前景。我和達才的看法一致,就是下馬區必須有一個敢作敢為並且有開創精神的人主持全面工作,才能將各項優惠政策落到實處,才能切實地保護投資商的利益,才能深入地貫徹省委省政府的產業結構調整政策……”

說著,葉石生大有深意地看了夏想一眼,又說:“達才對你的評價很高,雖然在我看來有些虛誇了,但不得不說,你確實在商業方面有敏銳的目光。關於達才集團的發展思路和遠景規劃,你有許多地方和達才不謀而合,所以才讓他對你高看一眼。不過……”

葉石生突然加重了口氣。

夏想本來已經坐下,聽到葉石生的語氣有變,就恭敬地站了起來,說道:“請葉書記指示。”

情況不妙

“政治是政治,經商是經商,不能混為一談。達才欣賞的只是你的商業眼光,認為你的思路可以為達才集團帶來好處。但如果你主持了下馬區的全面工作,下,你要對全區人民負責,對下馬區所有投資商負責;上,你要對市委市政府負責,對省委省政府負責,而不僅僅是一個達才集團!”

夏想明白了葉石生話鋒所指,忙一臉堅定地說道:“請葉書記放心,我在安縣的時候就負責招商引資,一個基本原則就是,照顧政策但不照顧市場。有些企業可以在政策上得到傾斜和照顧,因為他們為政府分憂,理應受到適當的優惠。但優惠的條件到政策為止,決不能用權力干涉市場,否則就成了權錢交易。達才集團做出投資下馬區百億巨資的決定,是對燕省產業結構調整政策的大力支援,是對燕市增設下馬區的積極響應,是對下馬區的建設所做出的實際行動。所以,下馬區必須在批地、稅收等政策上面出臺一系列的優惠政策,但在市場銷售以及後續發展上面,就一視同仁了。我相信,以達才集團的實力和適應市場的能力,下馬區將是他們大展宏圖的地方。”

夏想也清楚葉石生故意拿達才集團說事,是不想讓人猜疑省委書記和達才集團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葉石生為人比較愛惜羽翼,非常在意名聲,他和成達才關係莫逆,但燕省沒有幾人知道。

夏想的回答既表明了他的立場,又肯定了達才集團的實力。

葉石生對夏想的回答非常滿意,他的本意也是如此。達才集團出資百億投建下馬區,有政策上的傾斜和照顧,也不會有人說三道四。但以後如果夏想出於對達才集團的偏愛,運用權力之手去影響市場,再對達才集團有所偏向,就容易引起非議。他既不想惹禍上身,也不想夏想因此失分,就特意慎重地提醒夏想。

夏想見時機成熟,就說了他的擔憂:“想必葉書記也聽到了燕市的新動向,市委副書記付先鋒提名白戰墨為下馬區區委書記……”

葉石生無所謂地一擺手:“聽說了,由他鬧去,不礙事。你就安心去完成手頭的工作,其他事情也不必操心,陳風和胡增周都點頭的事情,還能出什麼差錯?”

一個“鬧”字完全表明了葉石生不以為然的態度,他的看法和陳風一樣,對付先鋒的舉動並不在意,絲毫沒有放在心上。也是,他們都是***,大權在握,認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自然心中篤定。

夏想不好再多說什麼,省委書記把話都說到了這個份兒上,他還能不識趣地說什麼付先鋒可能還有後手,要防患於未然?再多說,就是對省委書記權威的蔑視。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夏想坐下想了半天事情。

中午和領導小組的同事一起聚餐。飯後,夏想特意叫來古玉,問了問老古的近況。

“爺爺已經在燕市了,讓你抽空去看他,他還住在療養中心。”古玉笑呵呵地說道,然後又小聲地說,“第一次見你有點憂愁的樣子,看上去多了點不一樣的味道。”

夏想確實稍微有點擔心,主要也是事關自身前途,還是極其關鍵的一步,說不擔憂那是騙人。再說前期已經做了大量的工作,此時再被人摘了桃子,確實讓人憋屈。不過聽了古玉的話,他反而笑了:“我不是憂愁,而是在進行深刻思索。好了,老古來了是好事,我過幾天去看望他。”

“爺爺還說,別忘了帶上宋一凡,他很喜歡那個小丫頭……”古玉不忘提醒了一句,然後又裝模作樣地安慰夏想幾句,“開心一點,看開一點,萬一當不上區委書記,乾脆離開官場,和我一起去經商,也能過得很好。”

夏想沒好氣地說:“我要賺錢有的是辦法,不需要和你在一起。”

古玉難得大度地沒反駁夏想,擺擺手,笑呵呵地走了。

夏想設想了種種可能,猜測付先鋒到底有什麼後手,卻獨獨遺漏了最明顯也是最容易被人攻擊的一點,就是他和連若菡之間的關係。也是他最近事情眾多,和連若菡在京城的相處一直輕鬆隨意,讓他忽視了一個重大的威脅,就是吳家的震怒。

七月中旬,燕市召開了一次重要的常委會議,正式討論下馬區的人事問題。

之前的書記碰頭會上,付先鋒堅持己見,要提名白戰墨為區委書記。胡增周反對,方進江反對,陳風最後出於對大局的考慮,同意提交到常委會決定。

常委會由陳風主持召開。

陳風先是總結了前一段時間下馬區各項工作的情況,對高海主持下馬區工作期間的表現給予了肯定和表揚,最後話題一轉,說道:“隨著各項工作的具體落實,下馬區區委區政府的成立,迫在眉睫。因此,今天的主要議題就是討論下馬區區委區政府的人員構成。下面,由進江同志宣佈下馬區人選名單,並提交常委會進行表決。”

實際上在之前的幾次常委會上,已經就相關人選的問題進行過許多次討論,基本上已經定下了除書記和區長之外的人選,今天不過是再走走過場。大家心裡清楚,今天的重點落在書記和區長人選上面。

方進江接過話題,說道:“同志們,經過前幾次提名和討論,基本上可以確定下來的下馬區區委區政府的人選是:擬提名康少燁同志為專職副書記,擬提名陳天宇同志為常務副區長,擬提名李應勇同志為政法委書記,擬提名慕允山同志為組織部長,擬提名滕非同志為宣傳部長,擬提名卞秀玲同志為紀委書記,擬提名傅曉斌同志為區委辦公室主任,擬提名祁勝勇同志為統戰部長,擬提名謝源清同志為副區長,擬提名黃建軍同志為政法委副書記兼公安局長,擬提名關啟明同志為武裝部政委……”

一口氣說完十一人的名單,方進江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茶水,又說:“以上同志的履歷大家都已經看過了,他們的工作經驗和能力都沒有問題,各位常委有什麼意見儘管提,先落實以上同志的任命,接下來再討論書記和區長的人選。”

以上十一人是各方勢力討價還價和妥協的結果,陳風和胡增周並沒有過多地插手。本來陳風還想安插自己人下去,但一來沒有合適的人選;二來因為有些關係必須照顧到,就適當做了讓步。

胡增周也是如此,他只提名了區長人選,其他人選要麼是其他常委的安排,比如陳天宇是何江華的人;要麼是省裡的安排,比如卞秀玲是省紀委書記邢端臺的人;甚至還有京城空降過來的人,比如謝源清,等等,總之沒有一個人沒有來歷。就是上述十一個常委的位置,還是爭吵了幾個月之後,最後妥協和平衡的產物。

經過幾個月的討論和爭吵,大家已經疲憊了,而且對上述十一人的資歷,都差不多倒背如流了。今天再拿到常委會進行討論,實際上就是走個過場,並不是主要的議題。於是經過一番沒有新意的發言之後,算是透過了上述十一人的正式任命。

所有人都明白,重點就落在書記和區長的任命之上。

方進江環視眾人一眼,清了清嗓子,說道:“經過組織部的考查和稽核,決定擬提名夏想和白戰墨兩位同志為區委書記人選,擬提名周立波為副書記、區長人選。下面,就以上三位同志的提名,請各位常委發表意見。”

方進江話音一落,常委會頓時一片寂靜。

白戰墨意外獲得提名,雖然突兀,但在座眾人都久經官場,也不覺得奇怪。政治上從來不缺少黑馬和意外,白戰墨最終能否成為一匹黑馬尚未可知。不過大家心知肚明的是,夏想是陳書記和胡市長力挺的人,就算付先鋒再力挺白戰墨,也不可能強行透過常委會的任命。不提陳書記和胡市長聯手之局,一般人也不願意公開喝反調,就是支援夏想的陣營,也在常委會佔了半數以上。

陳風一票,胡增週一票,李丁山一票,方進江一票,薄厚發一票。再加上新來的紀委書記蘇功臣在沒有站穩腳跟之前,一直是向陳風靠攏,也有一票,算下來就是六票了。宣傳部長回永義一向不靠邊站,但在重大問題上,他還是傾向於向書記傾斜,況且此次又是書記和市長聯手,回永義的一票也會投向夏想。燕市市委常委現今一共十三人,七票,票數過半!

就算付先鋒和譚龍力保白戰墨,將剩下的六票全部拿到手,也是功敗垂成。況且剩下的幾名常委之中,除了政法委書記陳玉龍、副市長何江華和軍分割槽司令員王延龍之外,市北區區委書記孫愛勇一向愛走中間路線,但他在面對陳風和付先鋒之時,還是會向陳風妥協。

沒有人會在陳風力挺夏想之時,還公開和***作對,除非和付先鋒之間有足夠的交情和利益,否則在關鍵的選擇上,肯定會向***傾斜。

所以對於今天的常委會,不管是陳風、胡增周還是方進江,都有一種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自信,除了李丁山。

李丁山看了穩坐釣魚臺的付先鋒一眼,心中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因為付先鋒的表情太鎮靜了,神色太坦然了,彷彿是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自信。不知道為什麼,李丁山直覺認為,付先鋒看似倉促提名白戰墨的背後,其實是一出精心設計的妙局。

而且說不定還準備了很長時間。

胡增周見眾人都不主動發言,他就笑著向陳風點頭示意,首先說道:“我個人的看法是,夏想同志工作作風紮實,他在以前的工作崗位上,都作出過突出的貢獻,受到過省委省政府和市委市政府的表彰,是一個可以託付重任的好同志。我認為,由他擔任區委書記是合適的。另外,周立波同志的提名,也符合組織程式。”

胡增周表明了支援夏想的堅定的立場。

李丁山隨後發言:“夏想同志雖然年紀不大,但經驗豐富,資歷深,是從基層一步步做起的幹部。先後擔任過副鄉長、城中村改造小組副主任、主任、安縣副縣長、常務副縣長和安縣縣委常委等職務。現任燕省產業結構調整領導小組綜合一處處長,並代副組長主持日常工作。今年上半年,因為工作成績突出,被特意借調到商務部工作三個月,受到了易向師部長的大力好評,親自寫下評語發給省委,稱讚夏想同志是一位工作誠懇、有才能、有見識的好同志、好乾部。同時,夏想同志在京期間,還順利地完成了學業,獲得了鄒儒教授親自頒發的研究生文憑……”

眾人聽了,都心中一驚,心想夏想好手段,怪不得跑去京城幾個月,原來落腳點在資歷和文憑上面。幾個月下來,資歷有了,文憑也到手了,正好回來趕上重大的人事任命,可以錦上添花地為履歷再寫上漂亮的一筆。

聰明的手段,漂亮的舉動。

付先鋒嘴角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他不經意地看了譚龍一眼,二人的目光迅速交接了一下,隨即錯開。

李丁山繼續不遺餘力地宣揚夏想的事蹟:“夏想同志兢兢業業,在領導小組工作期間,為大力推行產業結構調整政策,作出了巨大的成績。他不但身體力行,為單城市和寶市的改制殫精竭慮,四處奔走,還為兩市引來巨資,奠定了兩市改制的基礎。單城市的文化旅遊專案、將臺酒廠,以及已經獲得了鐵道部批准的通海鐵路,等於為單城市插上了騰飛的翅膀。寶市的柯達合資和太陽能合資專案,共計二十億美元的外資,都是在夏想同志主導之下促成的結果。還有萬里汽車廠、汽車配件廠,等等,都有夏想同志的身影。可以說,夏想同志是燕省產業結構政策的大力推行者,正是因為有他的努力,貫徹和領會了省委省政府的意圖,才促使產業結構調整政策獲得了預期成功。也正是因為產業結構調整政策的成功,才有了燕市成為第二批試點城市的可能,也才有了環城水系的開工建造和下馬區的成立!”

李丁山擲地有聲地總結道:“所以我認為,夏想同志不但是最合適的擔任下馬區區委書記的人選,也是唯一的人選!”

李丁山說完,常委會鴉雀無聲。

陳風終於也發現了一點不同尋常之處,就是今天到目前為止,常委上還沒有一點反對的聲音,彷彿大家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

沉默不代表贊成,沉默也有兩種可能,一是預設夏想的任命,二是時機不到,只等時機一到,就有可能突然發出強有力的反對的聲音。

陳風不是沒有政治頭腦的人,他敏銳地意識到,今天的沉默,絕對不會是第一種情況。

大概有半分鐘的冷場,這是陳風的印象之中是從未有過的情況。常委會上一般都是各抒己見並且討論熱烈,就算有些事情內定了,在會上走走過場,所有人也都會說兩句,以顯示自己的存在和權威。今天已經發出了三個贊成的聲音,卻還沒有出現一個反對的聲音,陳風心中突然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他下意識地看了付先鋒一眼,心想難道付先鋒真的下了血本,為了一個下馬區區委書記的位置,敢聯合其他常委,公開挑戰***的權威?

難道他不怕產生嚴重的政治後果?

又靜默了片刻,薄厚發見形勢有點不妙,就主動發言說道:“剛才方部長、胡市長和李秘書長的發言都很好,都講到了點子上,夏想同志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燕市能夠成為第二批試點城市,能夠推動新區的成立,也有夏想同志的功勞在內。不可否認的是,下馬區如果由夏想同志主持全面工作,將會更有利於新區的建設,有利於招商引資工作的開展,有利於下馬區獲得省委省政府更大的政策和資金扶持……因此我也認為,夏想同志擔任下馬區區委書記,是非常合適的。”

陳風見已經先後有方進江、胡增周、李丁山和薄厚發發言支援夏想,除了薄厚發的發言分量弱一些之外,其他三人都是在常委中有影響的人物。如果再由他定下書記和市長聯手的基調,就不怕付先鋒暗中做出什麼手腳。

陳風自信他在燕市的權威無人能動搖,而付先鋒也未必真的肯下血本鼓動其他常委聯合發難,他決定,立刻就此事表明***的立場,以堅定的表態來影響中間搖擺不定的其他常委!

付先鋒的手段

就算付先鋒肯不遺餘力地推白戰墨上位,他能許給其他常委什麼好處?在座的常委都不簡單,沒有足夠的利益和好處,誰甘願冒得罪***的風險,不,是***和二把手聯合的風險!

得罪了書記和市長,以後的工作怎麼開展?陳風相信眾人能夠分清輕重,再說他不認為付先鋒為了一個區委書記的位置,會拿出足夠大的籌碼來交換眾人的支援,因為這麼做得不償失。

政治本來是利益的交換,要講究平衡,更要計較得失和計算利益分配。如果付出大於收穫,沒有人會拿意氣來損害利益。所以政客從來都是四平八穩地發言,不慌不忙地佈局,很少或者說從來沒有意氣之爭。

意氣要不得,意氣之爭,必有失利。

陳風正是基於以上判斷,才斷定付先鋒就算會有幕後動作,也只是小動作,不會有什麼重大的舉動。一個下馬區區委書記的位置,在付家眼中沒有太大的分量,犯不著興師動眾。

陳風不徐不疾地說道:“夏想同志是由我從壩縣強行調回燕市的,他的每一步成長,我都看在眼裡,步子很穩健,作風很紮實,不管是在城中村改造小組,還是在省產業結構調整領導小組,都做出了有目共睹的成績,也受到了省市兩級領導的認可。而且說實話,下馬區能夠順利成立,能夠有今天的規模和投資,夏想同志功不可沒。甚至不誇張地說,如果沒有夏想同志前期所做的大量工作,下馬區也不可能在這麼短時間內就有現在的建設速度……所以我認為,夏想同志是最合適的區委書記的人選。”

如果是以前,陳風如此態度鮮明地表明立場,反對者的聲音就會減弱許多,中間搖擺者也會立刻附和。但偏偏今天他話音一落,會場還是一片寂靜。

詭異的寂靜!

除了剛才表態支援的幾個常委之外,其他常委都低下頭,不反對,也不支援,真是少見的怪事。就算棄權也要說話才行,陳風不由心中暗生怒火,威嚴地掃了所有人一眼,不快地說道:“大家都不說話是怎麼回事?再不發言,我就當大家預設了組織部的提名,就算正式透過了夏想和周立波同志的任命!”

陳風這一句話足夠有力,立刻引起一陣騷動。

付先鋒終於開口說話了,他話一出口,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包括陳風。

“本來我一開始以為夏想同志沒有研究生學歷,而且他的資歷還是有點淺,擔心他難以服眾,才二十八歲就是***。雖然他本人有能力,有政治經驗,但畢竟還是經歷少。剛剛聽到幾位常委的發言,才知道夏想同志已經取得了研究生學歷,再加上他最近在商務部的工作經歷,在資歷上已經完全沒有問題了,我本該持支援態度。不過因為我先前已經提名白戰墨同志為區委書記人選,再支援夏想同志,就有點自相矛盾了,因此我的態度是……棄權!”

棄權?付先鋒竟然是棄權!所有人都抬起頭來,一臉愕然地看著鎮靜自若的付先鋒,都不明白到底是什麼讓他做出了大違常理的決定。

他費盡心機提名了白戰墨,以十分強硬的態度才換來提交到常委會討論的機會,所有人都認為付先鋒一定會堅決反對夏想的任命,沒想到,他竟然自願放棄他自己寶貴的一票,棄權了……本來剛才詭異的沉默一幕已經夠讓人浮想聯翩了,不想付先鋒又突然來了一手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棄權,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驚人的事情層出不窮!

陳風一向鎮靜的臉上也閃過一絲驚訝,付先鋒棄權究竟是出於什麼目的?是虛晃一槍,還是故弄玄虛?付先鋒棄權,還剩下七個人沒有表態。七個人之中,陳風有把握持贊成態度的,至少有三個,也就是說,絕對可以過半透過。而且因為付先鋒的棄權,他的堅定同盟將會土崩瓦解,難道他見形勢不對,主動放棄,不再爭取一下?

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要強行提名白戰墨上常委會討論,豈不是多此一舉?陳風第一次看不透付先鋒到底打的是什麼算盤。

付先鋒說完之後,微笑著點了點頭,就一言不發了。

譚龍緊接著呵呵一笑,說道:“付書記高風亮節,進退有度,大公無私,值得我們學習。我就說兩句……我認為夏想同志繼續留在領導小組才能發揮更大的作用,畢竟領導小組一直是他在主導工作,他的作用無可替代。夏想同志主持行業的全面工作還比較合適,主持黨政的全面工作,我認為有點勉為其難了。白戰墨同志工作經驗豐富,既有和基層打交道的經驗,又有在京城部委工作的經歷,個人能力也比較全面,我贊成由白戰墨同志擔任區委書記。”

爭論的焦點都聚集在區委書記身上,可憐的周立波同志,根本就沒有人點評幾句,完全成了擺設。

譚龍的發言好像開了一個頭,隨後一直低頭不語的常委們,都爭先恐後地開始了發言。也是陳風剛才的話起到了作用,如果他們再不開口,就相當於預設了夏想的任命。

沒有人願意被預設,儘管他們很為難,不願意得罪陳風和胡增周,但又不得不表明他們的立場。

新任紀委書記蘇功臣本是京城市紀委辦公室副主任,秦拓夫調走之後,他空降到燕市擔任了常委、紀委書記。上任之後,他並沒有如大家想象中一樣,大刀闊斧地整頓市紀委的工作,而是不慌不忙地延續了秦拓夫的工作作風,甚至比秦拓夫還綿軟,小事上放手,大事上向陳風靠攏,成了市委公認的老好人。

當然大家也心裡有數,表面上和善的人,未必就不會下狠手,有時候笑面虎比冷麵虎更有殺傷力。

因為蘇功臣來到燕市之後,在大事上一直和陳風保持一致,今天的常委會上,李丁山也就一心認定蘇功臣肯定會因為陳風的表態而支援夏想的任命。

蘇功臣四十三歲左右,頭頂微禿,白面無鬚,臉上始終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讓人看不透他的真實想法。他不經意看了陳風一眼,目光又在胡增周臉上停留片刻,目光之中似乎有一絲複雜的情緒閃過,然後才淡淡地說道:“論資歷和工作經驗,夏想同志佔優;論穩重和服眾,白戰墨同志優勢明顯。還真是不好抉擇……”

他輕輕地搖了搖頭,一臉無奈地說道:“但區委書記只有一個,又必須在夏想和白戰墨兩位同志之間優中選優,本著公平公正的原則,我還是比較傾向於年齡稍大一點的同志擔任***。”

什麼?陳風心中終於閃過一絲驚慌,差不多自從他擔任市委書記以來,今天是第一次從心底產生強烈的不安。

蘇功臣支援白戰墨對他來說是最大的意外,因為以前蘇功臣事事緊跟他的腳步,小事如此,大事更是從不例外。剛剛他已經堅定地表明瞭立場,又是在付先鋒棄權的情況之下,蘇功臣竟然還是表態支援白戰墨,已經不能用吃驚來形容陳風的心情了,他簡直是震驚莫名。

到底是哪裡出了變故?陳風一時之間竟然有找不到方向的感覺。

李丁山更是莫名地憤怒,讓年齡稍大一點的同志擔任***?這算哪門子理由!但話從常委、紀委書記的口中說出,就是結論,就是至關重要的一票。

而且還是針對夏想的反對票!

胡增周目光閃爍,明顯感覺到了今天常委會上的反常,不但幾名常委表現蹊蹺,氣氛也是十分古怪。他從政幾十年來,第一次見到大半常委同時表現異常的情況。

胡增周心情莫名地沉重起來。

方進江的目光不停地從付先鋒、譚龍身上掃過,試圖發現一些什麼,遺憾的是,兩人的表現都十分正常。尤甚是付先鋒,平靜如水,彷彿一切和他沒有絲毫關係一樣。

也是,付先鋒早早就棄權了,他甚至都沒有堅決反對夏想的任命,更沒有長篇大論指責夏想的不足。其他常委的反對,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付先鋒已經置身事外了。

蘇功臣說完之後,深深地看了陳風一眼,就低下了頭,好像做了什麼錯事一樣,再不肯抬頭多看眾人一眼。

陳風見又要冷場,就又主動說道:“請同志們繼續發表意見……”

副市長何江華態度十分堅決地說道:“既然各位常委都比較謙讓,我就拋磚引玉說兩句。從表面上看夏想同志擔任區委書記最合適,實際上他還是年輕了一點,在下馬區黨政班子之中,是年紀最小的一個。有些同志比他要大十幾歲,如果由他來主持全面工作,確實有點不夠嚴肅。白戰墨同志就穩重多了,年齡也大了幾歲,各方面條件都合適。有時候挑選幹部不一定要選最優秀的人才,要的是各方面都比較均衡的人才,畢竟書記是***,要主持整個下馬區的工作。經過慎重的考慮,我還是覺得白戰墨比夏想更適合擔任下馬區委書記!”

何江華一向和譚龍走得比較近,他的發言在意料之中。但他的姿態之強硬,又出乎李丁山的意料,擺出的架勢好像確實是一心為公一樣。如此說來,何江華今天就是付先鋒的急先鋒了。

今天出現了不少意外,付先鋒不再是咄咄逼人的氣勢,中間派先是不願發言,在陳風的要求之下表態,又都是支援白戰墨的態度,很令人費解。

李丁山看了陳風一眼,心中一涼,因為他從陳風的表情之中,看到了從未有過的驚愕!

政法委書記陳玉龍的發言比較有意思,他低著頭,目光不和任何人接觸,彷彿在背書一樣,一字一句地說道:“反對夏想同志擔任下馬區區委書記,支援白戰墨同志的任命。我的發言完畢!”

又一箇中間派成了反對派!

陳風眉宇之間的憂色更重了,和胡增周對視了一眼,二人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因為他們都知道,今天的常委會,失控了!

陳風從縣長幹起,再到縣委書記、副市長、常務副市長,再到副書記、燕市市長、市委書記,經歷過許多大大小小的常委會。雖然說書記不能控制常委會的情況也時有發生,但太少了,基本上在書記碰頭會上決定的問題,上了常委會討論,無人會反對。

後來隨著政治體制的改革,常委會的作用越來越重要,書記碰頭會形成的議題不能成為決議,必須提交到常委會討論透過,才算走完程式。但儘管如此,書記碰頭會還是有著無與倫比的權威性,基本上碰頭會形成的意見到了常委會之後,鮮有反對的聲音。就算有,也是表示一下不滿,最後不得不保留意見了事,基本上事事都會獲得透過。

更何況一旦書記和市長都點頭的事情,其他常委除非有重大的個人利益在內,否則誰也不會公開和一二把手唱反調。真要得罪了一二把手,以後還怎麼開展工作,還想不想在工作之中得到書記和市長的支援?

不過今天的情況確實大大出乎陳風的意料,在座的常委都是老官場了,能擔任副省級城市的常委,都不是一般人,都有各自的門路,也都有來歷。今天他們不約而同地高舉反對夏想的大旗,有沒有付先鋒的影子在內陳風不敢肯定,但他能夠肯定的一點是,他們肯定得到了某人的授意,而此人,極有權勢!

好像為了驗證陳風的想法一樣,緊接著宣傳部長回永義也以他一貫抑揚頓挫的腔調說道:“夏想同志資歷淺了一些,擔任書記恐怕難以服眾。下馬區是燕省和燕市一個重要的視窗,如果其他兄弟省市知道了下馬區的書記是一個不滿三十歲的年輕人,恐怕會引起許多不好的猜想。從大局的角度考慮,我個人的意見是,夏想同志不如再在領導小組鍛鍊兩年,三十歲以後再出任主持全面工作的職務比較妥當。”

又是一箇中間派發出了出人意料的反對的聲音,已經有五票反對了!

形勢非常不妙。

還沒有表態的兩人是軍分割槽司令員王延龍和市北區區委書記孫愛勇,陳風很清楚他們兩人之中,孫愛勇和他關係還算不錯,王延龍則和譚龍走得比較近。就算孫愛勇持支援的態度,王延龍如果投出反對票的話,將形成六比六的局勢。因為付先鋒的棄權,最後難道會形成僵局?

就算是六比六,陳風作為***,也可以強行透過任命,但容易落人口實。

陳風就算再維護夏想,也不會輕易冒著政治風險將個人的權威凌駕於整個常委會之上,這事如果傳了出去,很容易成為政治上的汙點。

但身為書記,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自己掌控不了常委會,陳風隱隱心生怒火,卻又找不到發洩口。人家付先鋒早就置身事外了,總不能怪罪付先鋒合縱連橫,夥同其他常委挑戰他的書記之威吧?如果真要挑戰,付先鋒首先投下反對票的話,現在基本上已經塵埃落定了。

陳風有一種有力無處使的挫敗感,內心非常憋屈。

只是身為***,必須保持足夠的涵養和鎮靜,他依然不動聲色地看了王延龍和孫愛勇一眼,說道:“延龍和愛勇同志也發表發表意見……目前看來,大家的討論還算熱烈,也都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延龍同志和愛勇同志在廣泛聽取了同志們的發言之後,一定可以得出經過深思熟慮的結論……”

陳風的話暗示意味明顯,付先鋒的眼中終於閃過一絲不滿。

今天的局面,比付先鋒想象中還要完美,還要順利。他一開始就跳出爭論,置身事外,就是想撇清自己,讓陳風吃一個啞巴虧。他就隔岸觀火好了,反正陳風一時半會兒也想不透問題到底出在哪裡。等陳風明白過來之後,事情已成定局,他已經順利扶白戰墨上位,夏想被踢出局,下馬區的勝利果實被他用借刀殺人之計摘取。陳風再懊惱再不甘,也無濟於事。

今天想要達的效果就是,既報了上一次夏想利用鄭冠群到省委宣傳部的機會,乘機安排鍾義平到安縣的一箭之仇,又藉此機會沉重地打擊了陳風的威信。任何一個掌控不了常委會的書記,就是一個失敗的書記。何況陳風一向強勢,在燕市為官多年,又是省委常委,在種種有利的優勢之下,還在常委會上落敗,對他***權威的打擊,可想而知。

付先鋒擺出穩坐釣魚臺的架勢,以十分輕鬆的心態袖手旁觀。讓他想不到的是,緊要關頭,陳風也放下了書記的身段,對王延龍和孫愛勇二人曉之以利動之以情,試圖讓二人支援他的立場,讓付先鋒非常不滿。

不滿歸不滿,付先鋒既然已經選擇了作壁上觀,就決定不發一言。主要是他有信心,今天的常委會,夏想必輸,陳風必敗!

一票否決權

陳風的話音剛落,孫愛勇就一臉慚愧地說道:“我最後發言,也是想多方聽取一下大家的意見,好讓自己做出更公平的判斷。多謝陳書記的提醒,經過慎重的比較,我得出的結論是,還是白戰墨同志更適合擔任區委書記一職。至於夏想同志,可以另外安排重要的職務,比如區長。我認為周立波同志為人不夠穩重,擔任區長不太合適。”

陳風愣了片刻,一瞬間竟然感覺到心中泛起一絲難言的苦澀。

居然輸了?怎麼可能?堂堂的省委常委、市委書記,怎麼會輸得如此之慘,連市委常委會都控制不了,而且還輸在了他自認為關係密切的人手裡!

為什麼會出現難以控制的局面?不過是一個下馬區區委書記的任命,竟然導致過半常委聯合起來,反對書記和市長的提名,傳了出去誰敢相信?

是的,誰會相信書記和市長都點頭的事情,會被常委會否決!

但不可能的事情已經真實地發生了,因為王延龍也提出了反對意見:“嗯,經過綜合考慮,我也覺得夏想同志擔任書記勉強了一些。或許正如愛勇同志所說,區長的位置更適合夏想同志。”

對二人的建議,陳風已經沒有了任何想法,他只是感覺血往上湧,有一種失重的感覺。多少年了,他沒有過沖動和憤怒了,今天在常委會上被人狠狠地耍了一道,他到現在都不清楚幕後人物是誰!不管是不是付先鋒,或是和付家有擺脫不了的干係,但眼下他遭遇了平生以來最大的一次慘敗!

不只陳風臉色極差,胡增周也是一臉憤怒。他平常向來是一副溫和淡定的模樣,今天卻第一次當眾失態,甚至還拍了桌子。

胡增周拍案而起,怒氣衝衝地說道:“同志們,不管你們是出於什麼理由反對夏想同志,反對陳書記和我的聯合提名,我想鄭重向大家宣告一點,一個至關重要的一點,達才集團承諾的百億投資遲遲沒有到位的原因是什麼?是因為達才集團的投資和夏想同志是否擔任區委書記掛鉤!我的發言完了,輕重分寸大家自己掂量!”

胡增周話音一落,會場上頓時響起一片議論之聲,就連付先鋒也是臉色一變,半信半疑地看了胡增週一眼。

不過議論過後,還是沒有人主動發言收回先前的意見。孫愛勇、回永義、陳玉龍面面相覷,一臉為難之色,幾人對視了半天,還是搖了搖頭,低頭不語。

陳風的怒氣也終於不可抑制地爆發了,他拍案而起:“關於夏想和白戰墨兩位同志的任命問題,先擱置不議,等時機成熟,再重新上常委會討論!散會!”

付先鋒驚訝得一下站了起來,瞪大了眼睛看著陳風。陳風毫不畏懼地和他對視,質問:“怎麼,先鋒同志還有什麼話要說?”

付先鋒萬萬沒有想到,陳風在最後關頭竟然動用了一票否決權!

陳風表面上強勢是不假,但他在政治上圓滑,行事雖然有時誇張,但絕不出格,可以說處處顯示出過人的一面。付先鋒認定陳風只有自認失敗,不敢輕易動用一票否決權。因為一票否決權雖然是書記的最大權力,但往往最大權力只是象徵作用,是殺手鐧,只是起恐嚇作用的。就和核武器一樣,最大的威力是在發射架上,而不是真的四處投射***。

陳風竟然一怒之下動用了一票否決權,讓付先鋒又驚又怒。驚的是陳風也有失態的時候,怒的是大好局面毀於一旦。一票否決之後,相當於今天的常委會沒有形成決議,針對白戰墨的任命沒透過!

付先鋒也怒氣衝衝地說道:“陳書記,不要將您的個人權威凌駕於常委會之上!要尊重常委會集體的決定!”

陳風針鋒相對:“先鋒同志不要意氣用事,今天的常委會開得並不成功,因為許多人並不清楚夏想同志是否擔任區委書記對下馬區今後發展的巨大影響。達才集團將投資和夏想是否擔任書記掛鉤的問題,迫使我們必須慎重從事。當然,如果有哪位同志可以說服達才集團,或是從別處找到百億投資,今天的決議就算透過了……我也是為大局考慮,為下馬區的前景著想,怎麼能說我不尊重集體的決定?我身為省委常委、市委書記,不但要對燕市幾百萬人民負責,更要對省委省政府負責。而且葉書記也非常關心下馬區的人選問題,他也贊成讓夏想同志主持下馬區的全面工作。如果今天的常委會透過了白戰墨同志的任命,因此丟掉了達才集團的百億投資,誰負得起這個責任?如果葉書記對我們的工作不滿意,誰出面主動承擔責任?”

陳風一口氣說出一連串的問題,直逼得付先鋒喘不過氣來。第一次和陳風正面相對,也是第一次見識到陳風強勢而霸道的一面,付先鋒竟然一時語塞,接不上話來。

也是,陳風的理由無比充足,誰也不知道達才集團會將投資和夏想的前途掛鉤,此事太出乎意料。不過再意外也沒有關係,付先鋒冷靜下來之後,反而為自己剛才的衝動感到好笑。管他百億資金,管他葉石生的關心,反正又不是他出面想要整治夏想,整個事情和他一毛錢關係也沒有。就算懷疑到他的頭上,又沒有真憑實據,隨便讓人去猜測好了。

同時讓付先鋒沾沾自喜的是,陳風剛才所提的理由,在想要出手收拾夏想的人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在他看來,任何理由都不能阻攔他想要拿下夏想的決心。

付先鋒壓下心頭的不滿和火氣,退了一步,說道:“陳書記說得對,是我意氣用事了。我支援陳書記的決定。”心裡卻想,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陳風,我看你能硬挺到什麼時候,有你服軟的時候。等你見識了真正的家族力量,你就會明白,草根階層出身的官員,比起家族勢力來,有著天然的劣勢。

擱置就擱置,只要夏想沒有如願以償當上區委書記就是最大的勝利。至於下一步再重新召開常委會討論的話,恐怕到時事情就更不在陳風的控制範圍之內了。

陳風冷哼一聲,沒再理會付先鋒,扔下一屋子的人,拂袖而去。

陳風今天的發作,也不完全是他無法壓制怒火,而是他亦真亦假地表演一番,借今天常委會的失控,來掩飾一下內心的不滿和不安。

同時也是為了敲山震虎,警告各位常委不要試圖挑戰書記的權威。他不是一般的市委書記,他還是省委常委,是省領導!

不過陳風心中也確實有了慌亂的感覺。因為不管是誰,當他突然面臨著權威受到挑戰,而他甚至不知道對手是誰的時候,內心總會無助和恐慌。陳風在燕市經營多年,一向視燕市為自己的地盤,他的威信和權威不容置疑。然而突然之間,因為夏想的任命問題竟然讓半數以上的常委視他的暗示於不顧,公然反對夏想的提名,簡直就是他的奇恥大辱。

他和胡增周聯手都沒有了權威,沒有了讓常委們信服的影響力,不能不讓他遍體生寒。最終促使他冒著政治風險也要動用一票否決權的關鍵因素是,在付先鋒袖手旁觀的狀態下,半數以上常委還能整齊劃一地發出同一個聲音,萬一再有付先鋒牽頭,豈不是說付先鋒就成了燕市實際上的***,他堂堂真正的市委書記也要被人架空?

太可怕了,也太可悲了,陳風不由在心中一陣冷笑,隨即做出無論如何也要將這種苗頭扼殺在萌芽狀態的決定。別的書記會擔心政治後果不敢輕易動用一票否決權,他也擔心,但他還是省委常委,在省委裡面也有足夠的發言權,所以偶爾動用一次否決權也沒有什麼。

就是要達到***的權威不容侵犯的效果。

陳風可不僅僅是因為夏想的任命不透過而惱火,才做出如此舉動。夏想被人否定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夏想的任命事關他的權威,事關他的面子和尊嚴!也是為了向胡增周表明,他陳風在關鍵時刻有擔待,值得信賴。

因為陳風當時從胡增周的眼中看到了期待,明白鬍增周對於失控的常委會也是十分惱怒,強烈希望他一票否決。

陳風回到辦公室,擺出一副餘怒未消的樣子對秘書韓立說道:“誰來也不見,我要休息一下。”

韓立自江天之後接任了秘書職務,他個子不高,性格保守,最大的優點就是照章辦事。陳風對他談不上喜愛,但說不上厭煩,也達不到對江天一樣的信任程度。但一時也找不到更好的人選,就一直沒換。

韓立作為記錄員,今天全程參加了常委會的討論,也知道陳風現在心情極差,忙答應著替陳風關好房門,自己到外間守候。他剛剛坐下,就見胡增周推門進來,平常一臉和氣的胡市長也是一臉怒氣,只衝他微一點頭,問道:“陳書記在?”

“在……”韓立本想說陳書記休息了,不料胡增周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直接就闖進了裡間。

韓立搖搖頭,別人的話他還敢攔一下,胡市長就算了,他沒膽量攔,也知道胡市長今天不痛快,攔了是自討苦吃。

胡增周也沒敲門,直接來到陳風的裡間辦公室,見陳風斜靠在椅子上,一臉沉思的表情……

說實話,胡增周今天的怒火一點也不比陳風小,他只是沒有發作出來。因為有陳風的一票否決權在先,他就不好再當場說什麼了,否則就顯得他對陳風太亦步亦趨了。

今天的場面,也是胡增周從政以來,第一次見到!

常委會不受控制的事情也有,但在胡增周的經歷之中,只聽說過沒有經歷過。沒想到今天第一次見到如此反常的一幕,不僅眾人違背了書記的意志,連他市長的面子也一點不給,等於半數以上常委聯手反對書記和市長的決定,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自認擔任燕市市長以來,執政風格溫和,寬容待人,不大權獨攬,也不專斷,他們倒好,真當他這個市長好欺負不成?

胡增周來找陳風,就是要討論一下今天的突發情況。常委會上的變故,往小裡說是一次偶然事件,往大里說就是一次政治事件,馬虎不得,事關他和陳風在燕市的威信,不能掉以輕心。

陳風見胡增周進來,只是輕微地一點頭:“增周來了……”就沒有了下文,陷入了沉思之中。

胡增周也沒有打擾陳風,他輕輕坐下,然後靜靜地望向了窗外。窗外,已經是一片鬱鬱蔥蔥,七月中旬的燕市,已經進入了盛夏季節,天氣漸熱,綠蔭更濃,行人的腳步更加匆匆。

從陳風的辦公室向外望去,可以看到燕市的大半個輪廓。極目北望,越過最高的天海大廈,一群樓房遮掩之外,就是一片熱火朝天景象的下馬區。

下馬區與市委的直線距離不超過十公里,但現在在胡增周的心中,突然就有了千山萬水的距離。任何一個市長都想讓本市的各項行政規劃、各項投資、各項工程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任何一個書記,都想讓各項人事任命、各個要害部門的官員、全市的思想建設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只可惜的是,下馬區還真是一塊試金石,連書記和市長聯手都沒能阻止過半常委的反對。

胡增周心裡不明白的是,過半常委反對的到底是夏想本人,還是針對他和陳風的聯手?

陳風沉默了小半會兒之後,開口的第一句話就和胡增周剛才所想的一樣:“增周,你說今天的事情,他們針對的是我們,還是夏想?”

胡增周猶豫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針對夏想,恐怕倒不至於,夏想還沒有那麼大的影響力,也和他們沒有什麼過節兒,犯不著過半常委聯手對付。針對他和陳風,似乎也沒有必要,因為他和陳風也不是處處聯手打壓別人的一二把手。陳風儘管強勢,在場面上向來也很照顧別人的情緒。在他的印象中,陳風也沒有強行以書記的權威壓迫過別人。

而他自己一向也是以溫和著稱,極少做出強人所難的事情。

怎麼突然之間就造成了今天的局面?胡增周還擔心事情會很快傳到省委,說不定一會兒就有責問的電話打來。

他愣了愣神,遲疑地說道:“今天事發突然,目前來說我還看不透局勢,不清楚為什麼會突然出現這種狀況。如果說針對夏想個人,不太可能;針對我們,也沒有必要。如果說是付先鋒在背後串聯,也不太可能,他就算能請動付家的最高人出面,也要看是不是符合長久的政治利益。只要付先鋒還想在燕市發展下去,他就不可能做出這種沒有政治智慧的事情……”

“你說得對,增周,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一開始我也懷疑付先鋒是幕後推手,剛剛冷靜下來一想,又不太可能。付先鋒想在燕市有所作為,他就不會也不可能冒險。再說了,一個下馬區的區委書記,還不值得興師動眾地鬧一鬧。這件事情,肯定還有其他不為人知的原因,真是奇怪了。”

二人又商議了半天,還是不得要領,最後決定為了維護書記和市長的權威,採取各個擊破的辦法,由他們分別找反對的常委談話、做工作、找問題,爭取讓眾人改變主意,在下一次的常委會上一舉透過。

不管如何,夏想的任命是否得到透過,不僅僅關係到夏想一個人的前途,還和他們一二把手的威信有著莫大的干係。

胡增周離開陳風的辦公室,回去後剛坐下,正琢磨著先找誰談話時,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

是直通京城的專線電話,非重大事件不會響的專電。胡增周的心猛然提了起來,急忙拿起電話,還站了起來,恭敬地說道:“首長好……”

“增周,有一件事情你務必注意一下,有可能事關你的切身利益,不能大意!”首長的聲音短而有力,和他的為人一樣,平常話不多,但往往一語中的。

胡增周的心怦怦跳個不停,儘管他已經身為燕市的市長、高高在上的副省級幹部,但在面對一言九鼎的人物之時,還是難免緊張。當年也正是因為首長的一句話,才讓他從章程市市委書記的位置,一步進入燕市擔任了市長,邁出了從正廳到副省的關鍵跨越。

胡增周對首長的敬仰之意,就如高山仰止。他聽出了首長語氣中的慎重之意,立刻小心地說道:“首長請講,我一定照辦。”

難下決斷

“聽說市委要提拔一個叫夏想的年輕人擔任下馬區區委書記?你是什麼態度我不管,我需要的是你至少要置身事外,如果不能反對,就棄權好了。”

胡增周大吃一驚,想問為什麼,不料首長好像猜到了他的心思一樣,緊接著又說了一句:“不要多問,你要是相信我,就照辦。如果不照辦,後果自負。”

“啪”的一聲,首長毫不猶豫地結束通話了電話。

胡增週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大腦一片混亂!

和胡增周的遭遇相同的是,他剛走不久,陳風也接到了京城來電。對方說話慢條斯理,彷彿是在漫不經心地聊天。

“陳風,夏想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隨他去,你放手就可以了,別再力挺他了。有人讓我打電話給你,只要你置身事外就行,也不用非要和夏想劃清界限……你和夏想之間的關係,他也知道,也不強人所難,非要讓你出聲反對。常委會既然已經做了決定,你又何必甘冒風險壓下來?抬抬手放過去,這事不是針對你,是針對夏想!”

接完電話之後,陳風呆坐了很久,第一次沒了主意。

燕市,已經風起雲湧。

夏想第一時間就知道了常委會的結果,李丁山在散會之後,立刻向他通報了常委會上令人震驚的一幕……夏想聽了之後,心情十分沉重,他即刻撥打連若菡的電話,卻提示關機,再聯絡衛辛也是聯絡不上。他就知道,出手的是吳家。

到底是吳才洋還是老爺子,夏想微一思忖就得出了結論,從想要直接將他拿下的手法來看,應該是老爺子出手了。否則光憑吳才洋的影響力,恐怕還不足以讓燕市半數以上的常委都敢底氣十足地跟書記和市長的聯手唱反調!

也只有老爺子才有如此巨大的影響力,也只有他,才能只一個暗示之後,就立刻有人替他運作一切,將燕市過半常委的後臺都打聽得一清二楚,並且對他們施加壓力。

但問題是,老爺子究竟從何得知了連若菡和他之間的事情?

夏想一個人呆坐在辦公室,一個多小時都一動不動,心中卻不知是何滋味。他雖然知道早晚會有一天被吳家人發現,但人都有僥倖心理,他渴望等他成長為參天大樹的時候,即使吳家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到時也不能拿他怎樣。不想,竟然是在他即將邁出至關重要的一步之時,吳家出手了!

由正處到副廳是何等關鍵的一步,而且他即將迎來的是實職副廳,是***。吳家現在出手將他拿下,給他帶來的打擊是致命的,是絕對讓人無法接受的挫敗!

夏想無比沮喪,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千巧萬巧,偏偏就在此時,就在常委會即將透過任命之際,吳家發現了真相併且使出雷霆一擊,怎麼就這麼巧合?

難道是有人故意為之,故意從中作梗?

再聯想到吳家一出手,他的提名就通不過,白戰墨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擔任下馬區區委書記,成為最大的一匹黑馬。白戰墨是付先鋒的人,付先鋒將會成為最大的受益者。

再想起在京城時易向師所說的話,夏想幾乎可以斷定,吳家突然出手的背後,肯定有付先鋒的影子。真相呼之欲出!

夏想不免十分懊惱,後悔當初沒有早早接受吳才江的勸告,提防付先鋒在背後調查他的手段。如果能早早有所察覺,或許現在也不會如此被動……只不過後悔也無用,因為付家的勢力十分龐大,就算他有所提防,恐怕也不知道付先鋒會何時施展手段。而且最關鍵的一點,他和連若菡之間的關係確實是一個火藥桶,就算他知道付先鋒清楚他和連若菡之間的關係,又能如何?難道還能不讓付先鋒開口不成?

但他不明白的是,付先鋒怎麼就查清了他和連若菡之間的種種,怎麼就讓吳家相信他就是孩子的親生父親?以付先鋒的聰明,絕對不會當面向吳家說明,否則吳家的震怒也會殃及他,也不會給他好臉色看。付家的勢力和吳家還是不能相比,付先鋒有自知之明。

夏想想不明白,也懶得再去猜測什麼,他知道,想要化解吳家的怒火非常艱難。解鈴還須繫鈴人,如果能聯絡上連若菡一切還好辦。如果聯絡不上,就真的麻煩了。

他不敢肯定陳風和胡增周能不能頂住壓力,但他清楚,吳家勢力太大,既然能說動半數以上的常委出面反對他的任命,自然有渠道讓人出面向陳風和胡增周施壓。只要陳風一妥協,他的下馬區區委書記的職務,將會徹底飛走。

要命,真是要命的時機。如果付先鋒真是幕後推手,那麼易向師所說的付先鋒是付家最有潛力的政治人物,果然十分準確。夏想對付先鋒的認識,又加深了一層,同時對付先鋒的痛恨,也更加徹底了。

如果真是吳家老爺子親自出手的話,夏想就不會像上一次從吳才江手下那樣從容逃過了,葉石生在面對吳老爺子時,恐怕頂不住壓力。夏想心知肚明的是,將他的下馬區區委書記的位置拿下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要斷送他的前途了!

夏想猜想得不錯,省委書記辦公室內,葉石生眉頭緊鎖,在房間內踱來踱去。在外間聽到裡面傳來不停的腳步聲,麻秋知道,葉書記遇到煩心事了,而且還不是一般的為難。因為葉石生一旦遇到難以決斷的事情,最愛做的就是踱步。

房間裡的聲音足足了響了半個多小時。

葉石生也足足思索了半個多小時,直到感覺腿都麻了,才不情願地坐下。坐下之後他又無奈地搖了搖頭,心中還是舉棋不定。

想起半個多小時前接到的京城來電,葉石生心中還是十分不解,不明白夏想到底做了什麼,得罪了這麼厲害的人物,竟然驚動了吳家,非要將夏想的前途毀掉才肯罷休。

葉石生今天的心情可謂激盪起伏——先是正準備下去視察工作,忽然聽到了燕市常委會上發生的失控的一幕,頓時大吃一驚,立刻取消了視察。還沒來得及親自打電話質問陳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就接到了京城來電。

電話是他的好友蘭成打來的。蘭成先是客套地說了幾句閒話,隨即話鋒一轉,直指夏想事件:“石生,聽說燕市常委會上的事情了?政治上的事情,真是風雲多變,而且也從來不缺少黑馬,是不是?有一句話我說你聽,至於聽過之後你如何處理,我不過問,只是將事情的輕重緩急告訴你,你來決定向左走還是向右走。”

葉石生知道蘭成的脾氣,說話喜歡含蓄,就笑道:“你和我是多年的老朋友,算是知心朋友了,有話直說……我也是剛剛得知燕市市委的事情,還沒有來得及處理,你就來電話了……”

蘭成還是慢條斯理地說道:“夏想惹了大禍,有人想要拿下他,不但不想讓他擔任區委書記,還想讓他連處長的位置也不保。燕市的路已經封死了,就看燕省還有沒有夏想的路……”

“夏想到底做了什麼,值得這麼興師動眾?”葉石生大吃一驚,畢竟他心裡清楚,能夠讓燕市半數以上常委同一個聲音說話,就是他也沒有能力辦到。如此看來,肯定有舉足輕重的人物出手了。夏想這個小年輕不是冒失的人,就算一時年輕衝動,也不至於讓一言九鼎的人物雷霆一怒。大人物都自恃身份,怎麼會動不動就和小輩發這麼大的火?

葉石生不解歸不解,也知道有些事情,大人物只告訴你結果,不會告訴你原因,做不做你自己決定。做了,他會記住你的好;不做,他也不會強求你。但等哪一天你突然卡在了一個環節上,也別怪別人。

所以問完之後,葉石生才自知失言,忙又收回剛才的話,問道:“怎麼,沒有緩和的餘地了?”

蘭成說話的腔調好像一成不變一樣,從聲音中根本聽不出他的情緒,他淡然地說道:“沒有了,如果還有餘地,也不會雙管齊下,先燕市後燕省了。石生,老人家也聽說你對夏想非常愛護,不管是出於愛才心切,還是別的原因,但眼下是一個站隊的關鍵時機,說不定一步邁對了,你的路子就寬了……呵呵,也是我們老朋友之間隨便聊聊,我不多說了,你也明白,老人家雖然年紀大了,但老二剛回京,老三又上升得很快……”

葉石生心中“咯噔”一下,終於知道夏想得罪的是京城吳家!

吳家根深葉茂,如一棵參天大樹,樹冠遮天蔽日,樹根盤根錯節,不但在京城遍佈勢力,在全國各地也是開花散葉。

葉石生不是一個性格強勢、殺伐果斷之人,況且他對夏想很有感情,也一直視夏想為他的嫡系。整個省委大院中,誰不知道夏想是葉書記跟前的紅人?如果出手打壓夏想,別人會怎麼想他怎麼看他?連自己最親信的人也要做出鳥盡弓藏的事情,以後誰還會對他忠心,誰還會向他靠攏?

葉石生並沒有當即答覆蘭成,放下電話之後,他也顧不上給陳風打電話瞭解詳細情況,而是一人在屋裡翻來覆去地想了又想,還是一籌莫展,難以下定決心。

過了一會兒,葉石生轉念一想,還是和陳風通個電話,聽聽燕市市委的情況再說。下馬區區委書記的任命,不僅事關下馬區以後的發展,還和達才集團的百億投資掛鉤,也是難以處理的令人頭疼的事情。不料他還沒有拿起電話,就聽到麻秋在外面請示:“葉書記,夏想來了……”

夏想走進葉石生的辦公室,他一臉淡定,沒有葉石生想象中的慌亂和緊張,還是一臉淺笑並微帶恭敬地說道:“葉書記,我有兩件事情向您彙報,請問您有沒有時間?”

葉石生暗暗驚訝,當年他在由正處提拔副廳的時候,中間有了一點小波折,當時他三天三夜茶飯不香,直到塵埃落定之後,才大睡一場,緩過了精神。夏想面臨的不僅僅是由正處到副廳的跨越,而且還是實職副廳,是名副其實的***,遠非一般副廳可比。成與不成,不但事關一生的前途大計,甚至還可能面臨生死兩重天的考驗!

不管夏想是假裝鎮靜,還真是如此坦然,能夠做到表面上如此,以他的年齡,就是不簡單。

葉石生隨意一指沙發:“坐,有時間,有事就說。”

夏想深吸一口氣,斟酌了一下語句,大概沉默了十幾秒,才開口說道:“葉書記,我犯了生活作風問題,特意向您承認錯誤來了,我接受您的任何批評和處罰。”

葉石生直視夏想的雙眼,心想夏想此時突然擺出了自我批評的姿態,主動承認生活作風問題,難道嫌現在的情況不夠亂,還想火上澆油?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他愣了一愣,就說:“有承認錯誤的勇氣就好,說吧,看看具體是什麼情況。”

夏想也沒有坐下,雙手交錯握在胸前,一臉誠懇地說道:“不瞞葉書記,我在生活作風上面不夠嚴謹,和一個女人有了婚外情,並且生下了一個兒子。我要向葉書記承認錯誤,不管是批評教育還是開除我的公職,我都沒有絲毫怨言,接受組織上的任何處罰。”

夏想的話並沒有在葉石生的心中激起半點波瀾。

葉石生身為省委書記,對燕省大小官員之中,誰有婚外情,誰有情人,不能說是一清二楚,但也知道個七七八八。世情如此,他只能裝不知道罷了,人無完人,不能以聖人的標準要求凡人。他更明白的是,有時候官員還不如凡人,起碼凡人的彎彎道道還沒有官員多,因為凡人沒有機會去想方設法算計別人。

夏想說他有一個情人,還有一個私生子,對葉石生來說,根本就是可大可小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別說是夏想主動承認,就是別人發現了夏想的婚外情,向他打小報告,他也會置之不理,不當一回事。

不過夏想當面提出就得另當別論,他就不得不拿出省委書記的威嚴,聲色俱厲地批評了夏想一頓,嚴令以後斷絕和婚外女人的來往。要本著為黨為國家為人民負責任的態度,嚴格要求自己,不要給黨員臉上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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