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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茅屋的方向,朱寅打算反方向去林中裡找找。
但臨走之前,他還是檢查了一下女真戰士的屍體。
這是背後中箭而死的。
沒有穿盔甲。鐵甲對女真人來說是寶貴的財產,一般人不可能有。
但是他有弓箭,有彎刀。
朱寅拿起弓箭和彎刀,感到很有分量,古代冷兵器的質感十足,帶著一股觸覺衝擊力。
他又翻了翻,在死屍懷裡翻出了一份書信,是樺樹皮當信封,還打了火漆封印。
火漆封印沒有拆開。信封上是一行蒙古文字。
這也不奇怪。在努爾哈赤創制滿文之前,整個關外的女真部落,都是用蒙古文字書寫。
就是努爾哈赤創制的滿文,也大量藉助蒙古語詞彙,用蒙古字,和蒙古語很相似。
這信封上的文字是蒙古語,說明滿文還沒有出現,努爾哈赤還沒有統一女真各部。
朱寅對少民族文字很有研究,立刻翻譯出這行蒙古文字的意思是:
“巴爾達城主上李成梁麾下書。”
原來,這是巴爾達城主送給遼東總兵李成梁的書信!
李成梁!
那麼這是萬曆時期!
實錘了!
可是為何信使被射死,密信卻沒有搜走?
推測起來很簡單。
肯定是信使當時沒有死,而是繼續縱馬狂奔,擺脫了敵人的追擊,死在了荒野。
大雪一下,掩蓋蹤跡,敵人也找不到了。
朱寅將白樺樹皮信封塞進衣服裡,又在騎士身上摸索,果然摸到了一個褡褳。
這是女真人和蒙古人用來裝乾糧的東西。
朱寅手一捏,心中一喜。
還有東西!
開啟一看,原來是驢打滾、薩其瑪、鹿肉乾,都是明朝女真部落的常用乾糧。
體積小、飽腹感強的高熱量食物。
可是已經所剩無幾了,最多隻夠成年人一天的食量。
朱寅沒有再發現新的東西,就帶著東西艱難的離開。
還沒回到茅屋,就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在柴門後等待。
才走了不到半個小時,寧采薇就不放心的在門口張望了。
看到朱寅在雪中踽踽而行的吃力身影,寧采薇放心的同時,不禁鼻子一酸。
“快進來!”寧采薇拍著小男人身上的積雪,接過那張和她差不多高的大弓。
“好沉啊。”
小姑娘說完,一雙明眸善睞的大眼睛就滴溜溜的在小男人身上打轉。
希望發現食物的蹤影。
朱寅將彎刀扔到地上,在火堆邊暖暖身子,揉揉凍麻木的小臉,這才取出褡褳。
“女真騎士的乾糧,可惜很少,只夠我們吃一天。”
寧采薇心頭一鬆,她掩飾自己的笑容,接過來一看,目光就是一凝。
“這不是驢打滾,薩其瑪?”
朱寅笑道:“這本來就是女真人的食物,沒什麼奇怪的。”
此時,陶罐中的雪水已經燒開了,咕嘟咕嘟的冒著熱氣,水滴濺出來,落到火焰上,滋滋作響。
整個茅屋,充滿了人間煙火氣。
寧采薇第一次高興起來,笑的眉眼彎彎。
暫時有了食物,她就踏實多了。
她取下陶罐,準備將薩其瑪弄碎,用開水化成糊糊,用來餵養嬰兒。
沒有奶水,這種糊糊也勉強可以吧。
朱寅則是取出僅有的幾塊鹿肉脯,放在火上烤。
一邊烤肉一邊說道:
“死馬凍得像匹石馬,手術刀都切不動,看得見吃不到,白瞎了。”
“幸好還有一點乾糧。要說啊,也算這騎士救了我們一命。”
寧采薇一邊磨著糊糊,一邊笑道:
“是啊。天無絕人之路。我們一定能渡過難關,一起活下去的。”
有了食物,有了火,兩人說話的語氣都帶著溫度和暖意。
寧清塵黑寶石般的眼睛盯著姐姐正在磨的糊糊,小嘴直冒泡泡,小鼻子翕動不已。
“別急,快要好了。”寧采薇看出了妹妹的渴望。
“你別忘了,這是朱寅哥哥找來的食物,知道嗎?”
寧清塵在懷中點著小腦袋,心道:“快餵我啊,要餓死了。”
等到喂完糊糊,寧清塵這才好受了很多,雖然感到胃裡膈的慌,可還是很快睡去。
嬰兒嘛,吃飽了就睡。
朱寅和寧采薇吃了幾塊烤肉,幾塊驢打滾,又喝飽了熱水,總算止住了難捱的飢餓。
一個陶罐,都是一起喝水,竟是誰也不嫌棄誰。
吃飽喝足之後,朱寅才取出白樺樹信封。
“我還找到一封信,蒙古語寫的。巴爾達城主寫給李成梁的信。”
“從這封信推斷,現在是萬曆二十年左右,晚明。”
“李成梁?”寧采薇道,“是不是晚明時期的遼東大將?”
朱寅點頭,“就是他,他坐鎮遼陽城,手裡有十萬大軍,主要防備蒙古,其次才是震懾女真諸部。”
“巴爾達城,是建州女真的一個城堡,勢力比較強,屬於哲成部。”
寧采薇問:“信裡寫的什麼?”
朱寅開啟信一看,神色也精彩起來。
此時此刻,就顯示出朱寅研究少數民族語言、又喜愛歷史的厲害了。
明朝時期的蒙古文已經很穩定,語法雖然更簡單,可單詞卻很是古樸。
信上的文字,有大量近古時代的蒙古語詞彙。
如貝勒、臺吉、扈倫等倒也罷了,還有咬兒只、都麻、毛兀剌、酥簽、畢邪氣等等詞彙。
這些詞彙在現代蒙古語中近乎消亡,很多後世蒙古人都不知其意。
可是朱寅卻勉強能看懂。
“巴爾達城主叫安泰古,他信中是這麼說的。”他給寧氏姐妹翻譯道:
“大明遼東總兵李成梁麾下鈞鑒,奴才謹向麾下問好,向大明天子請安。”
“奴才殷切希望,麾下能夠來建州各部巡視,喝一口奴才親手獻上的奶茶。”
“奴才願意侍奉尊貴的麾下,侍奉遼東的主人,侍奉猛虎一樣無敵、雄鷹一揚高貴的太師。”
寧采薇聽到這裡忍不住說道:“好謙卑的外交辭令,女真人對李成梁這麼恭順麼?”
朱寅點頭一笑,“起碼在女真統一之前,對李成梁還是很恭順的。”
“女真人和其他胡人,幾乎都有一個特點,崇拜強者,畏威而不懷德。對於強者,他們的態度很卑微。”
寧采薇有點慚愧的說道:
“不懂就問。我雖然歷史差,卻也知道太師這種官位很難獲封。李成梁一個武將,怎麼會是太師?”
朱寅忍不住笑了。
寧采薇這個人,很能發現問題,哪怕是她不熟悉的領域。
他解釋道:“女真人受到蒙古人的影響極深,尤其是語言和稱呼。”
“太師,在明朝是蒙古人對漢人高官的尊稱,他們並不管你是不是封了太師。”
“女真人跟著蒙古人稱呼,也就習慣尊稱李成梁為太師。”
“嗯,信寫到這裡,都是外交辭令,下面就是戲肉了。”
朱寅繼續翻譯道:
“可是,我們要像奴才對主子彙報險情那樣,對麾下彙報一件不吉利的事情。”
“就在不久前,努爾哈赤自稱淑勒貝勒。他們覺羅家長輩是寧古塔貝勒,努爾哈赤一個後輩,不能再稱貝勒,更沒有資格擅用‘淑勒’美號。”
“現在,我們整個建州,一半都被努爾哈赤吞下了。建州諸城主,沒人服氣。”
“努爾哈赤的族叔康佳秘報,努爾哈赤仇恨大明,發誓報仇,只是假裝對大明恭順,一直隱藏實力,他其實已經有兵三千,準備攻打巴爾達城,吞併整個哲成部……”
“……還請麾下派兵救救奴才……”
寧采薇聽明白了,這是一封揭露努爾哈赤野心,向李成梁求援的信。
是努爾哈赤的族叔康佳,洩露了努爾哈赤隱藏的實力和對明朝的真實態度。
巴爾達城主,希望李成梁派出兵馬,打擊努爾哈赤,趁著努爾哈赤力量不大,掐滅了他。
朱寅搖搖頭,聲音清稚的嘆息道:
“沒用的。此時的努爾哈赤,明朝根本就不在意。他們在意的,是強大的扈倫四部。”
“相比海西女真,也就是扈倫四部的葉赫、哈達、烏拉、輝發,建州女真要弱小的多。”
“李成梁一直在利用建州女真,削弱打擊強大的海西女真。”
“別說努爾哈赤還沒有統一建州女真,哪怕他統一建州女真,李成梁和明朝也不會太當回事。”
“就算這封信送到李成梁手裡,李成梁也絕不可能為了救援巴爾達城,就對看似恭順的努爾哈赤動兵。”
“現在,葉赫等部才是他重點防範的物件。”
寧采薇有些失望,“這麼說,只能眼睜睜看著努爾哈赤坐大?”
朱寅苦笑道:“是的。起碼現在,我們沒有任何改變歷史的能力。”
兩人正說到這裡,忽然外面傳來一聲馬嘶,接著就聽到一串粗獷的女真語隱隱傳來。
“有女真人來了!”朱寅心中一驚,身子一彈而起。
他趴在門口一看,只見樹林裡面出現三個身穿獸皮、頭戴裘帽、攜弓挎刀的女真騎士。
還沒有走近,那股粗野剽悍的蠻族氣息就撲面而來,讓朱寅和寧采薇心生懼意。
三個騎士一看就不是普通獵人,肯定是哪個部族的騎兵了。
三人操著又冷又硬的女真語,向著茅屋而來。
在這個地方看見活人,本來應該高興。
可是現在,朱寅等三人都很害怕。
“就說我們是遼陽城的漢人官僚的孩子,認識李成梁……”
朱寅趕緊編出一個簡單的來歷。
寧采薇反應很快,她第一時間就抓起一把灰,抹到自己臉上,立刻變得灰不溜秋。
然後飛快的用一塊木炭,畫粗了自己的眉毛。
一對彎彎的漂亮蛾眉,變成兩條毛毛蟲。
原本般般若畫的清麗小臉,頓時變醜了很多。
剛做完這一切,柴門一動,三個女真武士就闖入茅屋。
就像幾頭野豬,粗暴的闖進主人的羊圈。
“咦?竟是三個孩子!”
其中一人有點驚訝的說道。
“這打扮……不是女真人,也不像是漢人。長得倒像是漢人的小崽子。”
另一個女真人嘰裡咕嚕的說道。
而第三個女真人,一雙眼睛卻像是狼一眼,只顧盯著年僅九歲的寧采薇!
寧采薇感知到這雙目光,頓時渾身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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