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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情井”
2015年臘月的一天下午,剛與鼎哥一起從澳門回到哈爾濱的高寒接到方雯電話:“喂,有時間嗎?我請你吃西餐。”
鼎哥這次輸掉了三千八百多萬,高寒正跟著一塊上火呢,就不冷不熱的回絕:“不好意思,晚上沒時間。改天吧,改天有時間一起帶小丫頭去淘氣堡玩兒。”
“我有一大筆錢想請你幫我處理一下,你知道,這世界上我最信任你。”
“嗯……”
高寒不是猶豫,而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好事蟄了一下。錢誰不缺?錢的味道太好聞了!自己出來進去、打打殺殺、頂風冒險,不都是為了錢嗎?而且鼎哥這次去澳門輸掉的錢裡面有一部分還是自己的全部家當,那臺充當行頭的新款7系寶馬還在典當行押著呢!雖然以自己的江湖手腕過一陣子就能緩解,但眼下如果有筆可觀的款項來支撐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基於此,他端著沉穩的腔調問:“多大錢啊?存銀行就完了唄?”
“嗯……第一筆有幾十萬吧!陸續還會有更多的一些。我不想存銀行,你知道我現在的婚姻狀況,萬一哪天離婚,不便宜了他?”
“唉!這樣吧!今晚的事我脫不開,見面也得稍晚一點兒,十一點之後吧!”
“行呀!多晚我都等你,反正今天我夜班,你忙完給我打電話,我隨時請假就出來。”
“行吧!就這樣。”
高寒憋著興奮撂下電話,握緊拳頭使勁兒抽動了一下小臂。
為了不暴露自己的急切,高寒強忍到午夜十一點半才給方雯打電話。但一個出乎意料的情況發生了,方雯約他見面的地點不是什麼西餐廳,也不是什麼咖啡屋,而是一家星級酒店的客房。
看在錢的份兒上,高寒很無辜地“忽略”了這種暗示。踏進酒店房間,首先吸引他目光的是床上那垛碼放整齊的粉紅色百元大鈔,其次才是已經脫掉外套,只穿著緊身褲和束腰毛衫的方雯。
“這是多少?”高寒走到床邊,淡定地拿起一沓鈔票,撥弄一下紙鋒,不屑地扔回去。對於他的老練來說,這種瞬間調節表情和語氣的本事駕輕就熟。
“九十萬。”方雯顫著上身坐在床邊,給紅白相間的大床增添了一抹黑色元素。
“哪來這麼多現金?”
“我舅舅沒兒沒女,把我當親閨女,六十多了和一個華僑老太太玩起了黃昏戀,結婚後移民去了澳洲,就把盛世江南的一套大戶型高層給了我。陳斌不知道這事兒,我就把房子賣給了單位的一個領導。這是三分之一房款,剩下的分兩批給。”方雯說得雲淡風輕,邏輯通暢。
高寒當然知道盛世江南小區在省城哈爾濱是高檔住宅,任意拿出一套都值個幾百萬。於是也就沒多想,坐在沙發上隨口說道:“吆!你舅舅挺有錢啊!能住盛世江南的那可都是燦若星辰的富翁啊!”
“他做了半輩子買賣,前幾年還幹過一陣兒房地產呢!”
方雯邊說邊擺弄一部嶄新的VERTU手機。這可是高檔貨,也是身份的象徵。高寒下意識地用手指碰了一下裘皮夾克側兜裡的三星2015手機,一種微不足道的差距感油然而生,促使他仔細打量起與以往有些不同的方雯來。他發現她毛衫領口下的那條珍珠項鍊以前不曾見過,從那剔透的光澤上看,應該不會太便宜。他的目光下移,她腕上那塊卡地亞手錶也是頭一次亮相。再瞟一眼衣架上掛著的那件長身紫貂大衣和她腳上那雙限量版愛馬仕女靴以及床頭櫃上那隻LV女包,就更能突出她有別以往的品牌提升了。除此之外,更為顯眼的是她刻意熨燙的婉約髮型和經過美容處理又精心施上淡妝的面容,捯飭得很賣力,成效也顯著,既不露痕跡又恰到好處地突出了放浪與矜持相融相濟的矛盾之美……
這一切都是高寒以往不曾注意到的,至少是沒刻意去觀察的。但在今天,也許是揉進了金錢魅力,他突然覺得這個女人原來如此有味道,甚至還帶著一些不太協調的貴氣。這就讓他更加篤信自己的第六感了,原來第二次見面那六個小時的“訴苦西餐”,自己並不是單憑禮貌和抑制力挺過來的,鬧了半天那竟然取決於一種心理暗示,暗示這個女人能給自己帶來不俗的東西。現在看來,床上那堆粉紅色紙幣就是最好的證明。
“你打算怎麼辦?”思索片刻,高寒把臉上的誠懇係數又提高了些。
“嗯……我也沒啥具體想法,憑我的收入養孩子暫時還用不著這些錢,反正我就覺得你能幹大事兒,這些錢你就幫我投個資啥的。後面的款項陸續也能到位,你就看著處理吧!”
“你對我也不是太瞭解,這又不是小數目,不太好吧?”
“我的命都是你救的,錢還比命重嗎?再說了,女人管那麼多男人的事兒幹嘛!”
高寒的眼光雖然沒有再次掠過那堆比磁鐵還具吸引力的百元大鈔,但他覺得那一蓬嶄新的粉紅色一直陷在自己的瞳孔裡。尤其聽到方雯粘性越來越露骨的話語之後,那蓬粉紅色更加鮮明瞭。
“你不是要變相報答我吧?那也有點多了吧!”
“呵呵,行啊!反正你那麼喜歡寶寶。”
“不開玩笑了,如果你真想投資掙點兒,我就替你做個主。不過,不敢保能掙多少,但肯定賠不了。”
“賠了也不要緊,我信你。”方雯目光清澈動人,溫度向沸點推進。
高寒站起身,點上一支菸,踱了兩步,然後平視方雯的眼睛,表情莊重地說:“方雯,你的心思我都懂,放心,我對得起你。”
“來吧!就憑這句話。”
方雯猛地蕩起身,撲到高寒懷裡。高寒左手機械地扶住方雯的腰肢,右手揚起夾煙的手指,瀟灑一彈,半截香菸呈優美拋物線落在茶几上的菸缸裡。
在方雯夠上高寒的耳垂時,他的目光聚焦在那堆閃光的粉紅色上。
也許隨意的背後往往缺少一種令人敬畏的莊重,以致無意間就會失掉事物本身的價值。
高寒醒來時身邊已經空了,窗簾的縫隙透進一縷羞澀的陽光。那堆粉意瀰漫的現鈔還堆在大床的角落,顯然是方雯的整理讓它們依舊秩序井然。他知道方雯是按下夜班的時間回家了。除了那堆“從天而降”的鉅額鈔票讓他感到喜悅之外,他最深的感悟就是製造出兩個小生命的方雯出乎意料的緊緻。
五天後,又有三十五萬元現金到位了。還是那個房間,還是那麼瘋狂,最後的臨界點還是岩漿般炙燙。高寒唯獨的新發現是方雯身體上那道並不顯眼的剖腹產疤痕。
一個月後,又有八十萬到位。方雯的熱烈已經超越了極限,兩鬢流下的汗水彷彿因酷熱融化的脂肪,緩慢而透亮地流淌著。這次高寒又有了新發現,那就是他站在視窗看到先下樓的方雯儘管半個小時前像個撕咬的母獸,但此時卻判若兩人,仍是一副優雅嫻靜的模樣。也許真像人們所認為的那樣,女人的光鮮要麼是在男人的金錢滿足下,要麼是在愛情的滋潤下。這段時間以來,方雯比之前更加水靈、更加嫵媚了。由於接觸多了,高寒覺得她的形象遠遠勝過別人對她的中傷。
又有兩次之後,方雯交給高寒的現金總數達到了二百七十萬,這已經是方雯所說的全部“房款”了。而高寒卻不單單隻收穫了這些錢,他還記住了方雯的一句話:“和你在一起已經不是我的習慣,而是我生命的需要。”
這時的高寒已經在一種無法拒絕的熱情中把方雯理想化了,他要為她的信任和無以名狀的愛戀負責任,打算支援她離婚,滿足她丈夫的要求把兒子判給對方,然後讓她帶著小晚荷一樣可愛的女兒跟著自己。雖然那時高寒已經明白這是一場區別於雙方相互愛慕的戀情,只是由於一方被動接受另一方的恩惠和追求而導致的被動式情感,但他仍然覺得自己有義務讓這娘倆幸福。不管為什麼,也許只是為了當初自己對她的那句承諾——我對得起你。
不過,出於多方考慮,高寒還是堅持給方雯打了一張類似於借據的收條,證明自己從方雯手裡拿了二百七十萬元人民幣,用於生意投資和週轉。
然而,事實證明狡詐的命運之神特別會捉弄人,往往輕而易舉就把人扔進鮮花鋪就的陷阱。正當高寒以被動的形式趟著方雯粘稠的愛戀逐步走向事業的正軌時,晴天打了一個霹靂,鄰省花城的幾名便衣警察在機場出口給他帶上了手銬。
被捕幾個小時候後,警方就用令人作嘔的事實把他拽出了濃稠莫測的迷霧。原來方雯給他的那二百七十萬人民幣根本不是什麼售房款,而是她用自身的美貌做誘餌,以幫對方炒股為名,從鄰省花城一個退休的老校長那裡騙來的贓款的一部分。
這個噩耗把久經江湖的高寒震傻了,呆坐在鐵椅子上一動不動,彷彿時間停嘎然驟停。
一切都不難想象,年輕美貌的少婦勾*引年過花甲的退休老頭,劇情荒唐而狗血,令人作嘔。關鍵是方雯只從老校長那裡騙了二百九十萬,除了留下二十萬包裝自己以外,其餘贓款全部都無條件地到了高寒手裡。而且為了博取老校長的信任,方雯謊稱她和一個靠暗箱操作發了橫財的股市大鱷關係特別親密。還特意安排老校長在暗處親眼目擊她和那位風度翩翩的大鱷從某證券交易大廳共同進出,甚至還配合老校長拍了幾組她和大鱷帶著孩子開著寶馬車招搖過市的照片。
高寒一回憶,可不是嘛!有段時間方雯帶著孩子出來時,總以去股市看看行情為由,讓自己陪她去本市最大的證券大廳坐坐。原來那全是陰謀啊!
接下來他聽到的案情就更加嚴重了。兩人在醫院病房相識,為了把老校長套牢,方雯真是費了點小心機。她色*誘老校長成功之後,就開始慫恿他炒股,並保證投多少錢都能賺百分之四十。老校長起初不信,先小試牛刀投了十萬,沒想到兩天後方雯就退給老校長十四萬。人一旦嚐到甜頭就開始麻木了,再加上美人的口舌之功,老校長由麻木擰成“麻花”了,第二次直接投了五十萬,十幾天後方雯就還給他七十萬。這下老校長瘋了,一次就投一百萬。但方雯不收了,說人家玩暗箱操作的經理嫌提成少,低於三百萬的生意不做。老校長一琢磨這好辦啊,立馬打電話回花城,偷偷聯絡了幾個親屬和老哥們兒,把令人眼花瞭亂的巨大利益一說,任誰都心動,大家一湊巴,很快就拿出了三百萬。但方雯說了,從此之後按月發利潤,本金一年返還。在巨大利益的驅使和老校長信誓旦旦的擔保下,“股東”們沒說什麼,接受條件,交付款項。
結果方雯為了搏“男神”歡心,也為了顯得更真實一些,他分五次把兩百七十萬元拿給了高寒。可是按月返還的利潤怎麼辦呢?這個瘋狂的敗家娘們兒竟然在親爹親媽、丈夫、公婆和幾十位近親屬那裡同樣玩起了這套把戲,“計中計”向水波紋一樣一圈一圈擴大。方雯也是先用投小錢兒返大利的招數循循善誘,最後套大錢按月返利潤,拆東牆補西牆。直至案發的半年多時間裡,她總共從近親屬這邊套了兩百多萬補老校長那邊的窟窿。然後又從老校長那邊繼續連本帶利把錢套出來還近親屬。就這樣,皮褲套棉褲一圈圈套下來,猶如來回用水沖刷地板,無形消耗和蒸發的水分就十分可觀。
警方最後一核算,方雯總共騙了老校長一方二百九十萬,一眾親屬這邊的損失也將近三百萬。這還不包括她先前從自己和丈夫的積蓄裡偷偷取出墊付老校長先期投資利潤的二十多萬。如果皮肉也算損失的話,還得另外加上後來因為缺口劇增無法按期兌現,她用自己安慰幾位老同志的磨損。
如果不是老校長吃她“始亂終更亂”的醋,如果不是本金遲遲不還引起老校長懷疑而暗中找人調查,那她可幹大發了。據警方訊問,她為了能夠最終用大問題解決小問題,正打算故計重施,大力開拓“股東”圈,先把這些“小問題”徹底根治,然後在“大問題”上開闢一塊金光耀眼的新大陸。
“哎喲媽呀!”聽民警說完這些,高寒不寒而慄,驚歎之後急切地問道:“政府,我可完全不知情啊!能算得上詐騙嗎?”
民警冷笑一聲:“方雯也是這麼說的,她說她愛你,騙來的錢白給你,就是為了討你的歡心,拴住你。”
“是啊!是這麼回事兒!這就是事實啊!”高寒的樣子無辜又無助。
民警又是冷笑一聲,臉上是嘲弄、奚落再加上慍怒的綜合表情,“對,換做我也會訂立這樣的攻守同盟。這樣商量好了之後,案發後最多有一個人坐牢到頭了,錢就全都剩下了。”
高寒腦子裡轟的一聲,如果不是鐵椅子的束縛,他定然躥起來給民警一個狠狠的大腮拳。
“你們就這麼辦案的嗎?”
“喊啥?剛開始沒有你的配合,老校長會上當嗎?”民警斥喝完畢,“啪”的一下摔在桌子上一沓照片。隔著一米半的距離,高寒看到了照片上自己的那臺寶馬。
“錢上也沒標明這是騙來的,我哪知道是贓款?”高寒大喊。
民警一拍桌子,“哼!不知道是騙來的,但平白無故到手二百七十萬鉅款,花得也安心啊!”
“她說那是賣房款,房子是他舅舅的!”
“是的,她承認當初是這樣騙你的。她也是跟我們這麼說的,但這不能排除你倆串供的嫌疑。而且不單單這二百七十萬,因此而造成眾多被害人的所有損失,你也跟方雯共同承擔。”
“我真不知情!”高寒脖子都紅了。
“但我們只認事實和證據,錢都在你那兒。”
“我拿去做生意了。”
“什麼生意?有據可查嗎?”
這一問,高寒偃旗息鼓了,因為這些錢都被他投到賭局放高利貸了,如果不出事收回來是肯定的,而且還會鴻利滾滾,但現在就兩說著了。他小聲說:“我能退款,只要給我幾天時間。”
“我沒這個權力。”
“反正我是冤枉的。”
“看法官怎麼說吧!”民警收拾完筆錄離開了。
在看守所羈押了八個月後,花城中級法院開庭審理這起詐騙案。法庭上,方雯聲淚俱下地述稱高寒是冤枉的,從始至終都毫不知情,一切都是因為她愛他才製造了這一切。但這排除不了二人事先串供的嫌疑,法官和公訴人都是一個態度,同案犯之間互相脫罪的證詞具有串供和包庇的嫌疑,不予採納。
至今高寒都忘不了方雯望向他那束痛悔、無助、肝膽俱裂的目光。那可真是一個罪人的目光,“痛心疾首”不足以形容它,“無地自容”更不能形容它,這束目光裡幾乎承納了人類所能表達的所有懺悔。無需任何解釋,只看一眼,就知道什麼叫肝腸寸斷了。而且斷了的腸子也是青色的,是悔青了之後斷掉的。那一刻,高寒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被無奈代替了,一句都沒向法庭辯白。
是啊!愛情使女人無畏。無論怎麼說,也無論結局如何,一個女人為了愛一個男人而做出的壯烈舉動都是可敬的,都將美得沒有文字可以描述。這一點已然無可厚非。被愛的那個男人又能說什麼呢!一切痛苦都將被愛的沉重和神聖所承載。
最終,法院認定高寒和方雯詐騙罪名成立,二人屬於共同犯罪,均被判處無期徒刑,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雖然高寒放出去的那二百七十萬高利貸在鼎哥的幫助下收回了一部分,但退贓不退罪,一切都已經於事無補。
至此,高寒和方雯兩人一個在男監,一個在女監,相隔大半個鄰省,開始了漫長而浩蕩的牢獄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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