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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疑於湯嬋性情大變,又得知京城侯府願意為了一個早就分家出去的庶房女兒出頭,周氏今日只得作罷,帶著人灰溜溜地離開。
周氏一行人走後,屋裡安靜下來。湯母轉過頭看向湯嬋,抿出一個苦笑,“見笑了。”
這個時代沒有公道可言,無權無勢,哪怕有人命關天的深仇大恨,也只能任人欺凌宰割。
若不是湯母搬出慶祥侯府做靠山,使得周氏有所顧忌,對方不會離去得如此輕易。
湯嬋察覺到湯母的苦澀,心中慼慼,找話安慰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周家很有可能風光不了太久的。”
周家的靠山是大皇子,可奪嫡哪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多少太子沒能善終,更何況大皇子還不是太子呢。
湯母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人,心底不由五味雜陳。
寶蟬怎麼會在周氏面前唇槍舌戰,不落下風,又怎麼會懂得這些東西來安慰自己呢?
哪怕是同樣的五官,一模一樣的臉,她也不會覺得對方與寶蟬是一個人了。
“這話以後別再說了。”湯母避開視線,“今日多謝你,你回去吧。”
知道湯母依舊需要時間,湯嬋不再多說,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像是被遺忘了一般,但院中的吃穿用度照常,湯嬋整日養養花,繡繡草,讀讀湯大小姐的書,因著新鮮,日子倒不難熬。
這天清晨,湯嬋剛起身,院門外傳來聲響,守門的婆子通傳,湯母來了。
……
見到湯母,湯嬋不由微微一愣。
湯母又瘦了許多,她手上提著一個紅漆食盒,一身素色衫裙穿在身上顯得空落落的,想來這段日子並不好過。
下人被遣了出去,湯嬋轉身拿出紅棗和枸杞,泡了茶給湯母倒上。
“夫人嚐嚐,”湯嬋將茶盞遞過去,“府裡的東西,倒是我借花獻佛了。”
湯母頓了一下,接過茶盞,“多謝。”
她握著茶盞輕輕摩挲,“你……近來可好?”
“承蒙您照顧,都好。”湯嬋這話倒是真心實意,“有勞府上費心了。”
湯母搖了搖頭,“應該的……”
不管怎麼說,這是她女兒的身體。
湯嬋看向她放在一旁的食盒,湯母順著她的視線,放下茶杯,轉而拿起食盒開啟。
“今日是寶蟬的生辰,我煮了一碗長壽麵。”
湯母看著湯嬋,試圖從熟悉的五官裡尋找女兒的影子,“雖不知你的生辰,但你既然用著她的身子,便替寶蟬用了罷。”
她的女兒生在仲夏,那天風和日暄,蟬鳴嘒嘒,她的丈夫歡喜異常,笨手笨腳地將小小的女兒抱在懷裡,高興地對她說,咱們的女兒,就叫寶蟬吧。
回憶起往事,湯母的神情變得異常溫柔。
“五月初八……”湯嬋神色閃過一絲驚訝,“我的農曆生辰,也是五月初八。”
不止如此,湯嬋照過鏡子,她自己的長相跟湯大小姐也一樣。
湯母回過神來,聞得此言不由頓了頓,心裡滋味難言,“看來你與寶蟬,許是真的有緣。”
說到這兒,湯母突然多了一絲好奇,“你的來處,是什麼樣的地方?”
什麼樣的地方啊……
湯嬋不由得想起高樓大廈、車水馬龍,“……一個比這裡好得多的地方,人人能吃飽穿暖,讀書識字,天花滅絕,肺癆可治,蔬菜瓜果不分地域時節,不出門便可知天下事,女子也能科舉做官……”
唉,不能再說了,再說自己又要鬱悶地吐血了。
湯母聽得不由呆住了,脫口道:“那處竟是仙境不成?”
若換個人說這樣的胡話,她都要斥上一句怕不是中邪了!
湯嬋失笑,“自然不是仙境,這裡再過個幾百年,估計也能跟我的來處差不多吧。”
湯母搖頭只是不肯信,湯嬋自顧自嘆氣道:“說起來,佔了您女兒的身子,著實非我所願。我從六歲起,讀書許多年,當差又許多年,剛攢夠存銀,準備辭了差事,回到家鄉置辦宅子安穩過下半生,結果再一睜眼就到了這兒,全然不知自己是怎麼來的……”
湯母很受震撼,喃喃道,“竟是如此嗎……”
怪不得現在回想起來,對方剛醒過來的態度,比起佔了便宜,倒更像是倒了大黴一般。
“往事已矣,不提也罷。”湯嬋問道,“夫人今日來找我,想來是對我有了安排?”
湯母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點了點頭。
她不驚訝於對方的聰敏,緩緩開口。
“不瞞你說,我最開始覺得,女兒既然去了,不如入土為安。”
聽了這話,湯嬋沒什麼太大反應,這是人之常情。
湯母看著她沒有變化的表情,微微嘆氣,“可我始終下不了狠心。”
若如今這個湯嬋無辜,她豈不是妄造殺孽?
更何況,這具身體是女兒留在世上最後的痕跡,她捨不得再也看不到女兒的臉。
彷徨無措之際,她又前往普常寺,拜訪了慧覺大師。
在佛像前給女兒點長明燈時,湯母忽然想通了。
“佛家說,諸法因緣生,許是命中註定,我們有這段母女緣分。”湯母看著湯嬋,耳邊響起慧覺的大師的話,“既然有這樣一段緣分,我們不如試著接受。”
湯嬋沒想到湯母竟然如此包容,她委婉道:“我與您想象中的女兒,怕是不太一樣。”
湯母彎起嘴角,“我知道,你不是寶蟬。但你來了,未必不是上天補償給我的另一個女兒。”
她這樣溫柔,湯嬋倒不知該怎麼辦了,她端起茶杯,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只是你應該也明白,怪力亂神之事,不好外傳,”湯母說道,“若你想安穩度日,便只能繼續用她的名分。”
湯嬋點了點頭,她自然明白,想在這裡活下去,她離不得這個名分,更離不得湯母。
湯母問道:“前些日子我提過的慶祥侯府,不知你可還記得?”
見湯嬋再次頷首,湯母繼續道:“我還是打算著帶你進京,託你叔祖母為你定門親事。待你出嫁,我也算了卻念想,到時候便回族里居住,給寶蟬的父親守節……你意下如何?”
湯嬋一頓,進京嫁人嗎?
她是不婚主義者,但如今這個年頭,不成婚顯然不現實。
類似剪頭髮做姑子是決計不行的,畢竟在外人眼裡,沒有犯過大錯的女子不會出家,若真走了這條路,湯大小姐的名聲就徹底沒了。
湯嬋倒是無所謂,可湯母都先邁出一步了,湯嬋不說投桃報李,也不能上來就把人家女兒的名聲搞壞吧?
只是她也得為自己考慮。
莫名其妙穿越,湯嬋對“用所學的現代知識征服這個時代”之類的偉業沒有絲毫興趣,累了這麼多年,她的終極目標依舊是儘快退休,享受生活。
這坑爹的古代,不像穿越以前,可以靠自己奮鬥積攢躺平資本,女人想要財富自由只有兩個途徑,守寡,或者和離。
她的選擇唯有嫁個合適的冤大頭,把這當一份工作,混碗長期飯票,然後許願對方早登極樂,或者兩人早日一拍兩散。
去了京城,雖然風險大了一些,不過可選擇的冤大頭種類和質量增高,還能避開祝周兩家噁心人的,可行。
“有勞夫人思慮周全,”湯嬋抬起頭,“我也不過是想過安穩日子,以後的日子,還請夫人多多關照了。”
*
湯母給京城去了信,侯府很快回訊息,說已經派遣船隻和人來接湯家母女上京。
湯母便忙了起來,處理家產、收拾行李,還要挑選跟著上京的僕從。
她們進京是寄人籬下,身邊不能太多人伺候,好在家中伺候的下人除了湯母的陪嫁,其他大多是到了當地買來的,湯父去後已經賣了一批,此時再遣散了不願意遠行的,剩下的就差不多了。
湯大小姐原來的丫鬟看護主子不利,嚇得跟著病了一場,後來被湯母尋了人家嫁了出去,湯嬋身邊一直沒有固定的人,正好借這次機會挑了兩個,其中一個形容穩重識得字的叫秋月,另一個圓臉圓眼活潑機靈的小丫頭叫雙巧。
湯母打量著雙巧才十一二歲,忍不住提醒道:“年紀是不是小了點兒?”
“不要緊,”湯嬋笑著解釋,“她長相討喜,回話伶俐,這個年紀嘴再甜一點兒,打聽事情起來容易。”
湯母見她心中有計較,便不再多言,將二人的身契找出來給了湯嬋。
兩個丫頭給湯嬋磕頭,湯嬋平靜受了。活在這兒,就得接受自己隨時被跪拜以及跪拜別人。
湯嬋帶著新丫鬟回房,湯母則帶著伍媽媽和管事出門辦事。因著以後不會再回來,她得將這些年置下的家產變賣,一同帶上京。
湯母剛走不久,門房便來報,給湯嬋看過病的老大夫上門來複診了。
當初說好每月請大夫上門一次,結果最近準備行李太忙,竟將這件事情完全忘了。
湯母不在,湯嬋不好直接叫人進門,便讓秋月拿上紅封,跟老大夫解釋她們不日便要上京,以後不必再來了。
秋月應下,不一會兒,卻見她憂心忡忡地回來,在湯嬋耳邊道:“姑娘,大夫謝過姑娘後讓奴婢帶話說,姑娘落水受寒,進京後還是要找婦科聖手細細調理,不然之後怕是不易生育……”
“什麼?”
湯嬋大喜,竟然還有這種好事?
生育是一件神聖又偉大的事情,湯嬋敬佩每一位母親,但生孩子這事,自私如她一直謝敬不敏。
擱在現代,羊水栓塞救不回來的都不是沒有,更別說古代這醫療條件,生產就是純純鬼門關。
湯嬋之前還在想,哪怕嫁了人,她也得想法子避孕,這下好了,不孕解千愁!
這病絕不能治!
意識到自己喜形於色,湯嬋連忙斂了神色,幸好不能生育在秋月看來是天大的事情,性子穩重的她也失了分寸,根本沒注意到湯嬋的異常,“姑娘,咱們趕緊跟夫人商量怎麼辦吧!”
湯嬋問她,“這件事還有誰聽到了?大夫跟你說的時候身邊有人嗎?”
秋月搖頭,“大夫使了他身邊的小徒弟悄悄與我說的,並沒有旁人聽到。”
湯嬋心裡竊喜,面上卻是做出傷懷的姿態來,囑咐秋月道:“這件事暫且保密,不要將此事告知母親,她如今已是操心太多,得知此事不免又是勞神費心,之後我會找機會慢慢把這件事告訴她。”
秋月哪裡知道湯嬋滿肚子鬼主意,聽湯嬋這麼說便應下了,還在心裡感慨姑娘純孝。
湯嬋見糊弄過去,心裡鬆了口氣。
她知道這麼做是十足的小人行徑,但生孩子這事跟纏足一樣,沒得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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