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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那道血痕本不該出現的。

當時發覺有人,她雖沒徹底收回劍氣,但力一洩,威力便去了十之五六。不說九重尊,哪怕是剛入門的弟子也能輕鬆躲過——何況,以此人的修為,就是站著不躲,難不成還能被她砍出什麼毛病來嗎?

但他不僅傷了,傷口還很深,簡直像個被不慎波及到的普通人。

徐行的劍被他的血開刃了。抱歉之餘,她不由作想,難怪突然覺得此劍比原來還要好用不少……

“掌門,我們什麼時候才能落地啊!”徐行一張口,臉頰被風呼呼吹起,“已經在上面飛了好久了!”

秋殺煩不勝煩:“閉嘴!人沒事都是便宜你了!”

“是尊座把我們丟出去的嗎?”

“不然是鬼嗎?”

“……”

是鬼是人還真不好說。

一說話便灌了滿口風,徐行閉了嘴,餘光瞥見秋殺的神色,一如之前,並無異常。

連自己偷摸經過秋殺臺四掌門都能發現,沒道理看不見剛才站在山頭上那麼大一隻。所以,不是“沒看見”,是“看不見”了。

徐行道:“掌門!我想到一件事。師玄祖也是‘師者’,以前有人讓他幫忙開一下刃麼?”

按玄素的說法,“開刃”和“附魔”的性質差不多。五長老那樣徒弟太多的,從手指頭上每人擠一滴血抹上便是。要一滴血,不是很難吧?

“……”秋殺無言道,“別說的好像向隔壁慈祥奶奶要餅乾一樣??我警告你,別打這個主意。首先,你近不了身。其次,他上次受傷的時候我應該還沒出生。”

徐行:“您試過嗎?”

秋殺:“想再出生一次的話,可以一試。好了,要落地了。你保重!”

……什麼保重?

徐行尚未反應過來,便感到身後一空,秋殺人沒了,自己身上多了個護身氣罩,旋即,她像個飛旋的陀螺,徑直大頭朝下重重栽到了地上。

塵土飛揚,周遭一片寂靜。徐行把腦袋拔出來,發現自己精準地栽到了掌門殿前,玄素正居高臨下靜靜望著她,藥已然灑了一手。

實在是江湖險惡。竟然可惡地把人空投到這裡示眾!難怪四掌門跑得比蟑螂還快!

徐行灰頭土臉道:“……師尊。”

“為師是希望你們常回來看看。”玄素道,“但不是這麼‘常’。而且,我是怎麼跟你說的?”

徐行乾巴巴道:“少年人總需要些探險精神……”

玄素嘆了長長一口氣。長到徐行想幫他報名測一下肺活量。須臾靜默後,這位身心俱疲的師尊嘆息道:“你既這麼坐不住,為師有個任務給你。前陣子天筆閣清出來不少雜書破書,需要人手寫拓印。事雖不難,但需要全神貫注,很枯燥。沒人願意去。”

徐行說:“我也不願意去。”

“你大師姐出關之前,在那好好待著。”玄素又看了她一眼,一揮手,遠方一隻巨大白鶴迅疾飛來,一張嘴叼住了徐行的後衣領,他無情道,“丟去天筆閣,人看好了。”

“……”

“……”

“……”

天筆閣是存放穹蒼兵譜寶典、史書籍料所在,也是五大掌門峰中唯一一處不在山巔上的建築。然而,它即便只建在山腳下,屋頂便已經有一座山的山腰那麼高了。碧瓦朱簷,丹楹刻桷,陽光之下,真是非一般的華美、也非一般的綺麗。

徐行被丟過來時,天筆閣門口已經有了不少神情灰暗、如喪考妣的小門生,應該都是做了什麼錯事被丟過來受罰的。

神通鑑嘻嘻道:“活該。”

徐行:“?”

我們同事之間的關係已經惡劣至此了嗎?還有這笑聲為什麼有點耳熟?

閣前,二掌門天欲筆正笑呵呵地將門生們推進去幹活,他身旁站著三掌門雪裡。

二掌門掌管書籍秘典,三掌門掌管兵器法寶,穹蒼青少年必讀的《穹蒼編年史》便是出自天筆閣,尚未開刃的兵器則是經由傲雪峰出品。這兩位掌門雖出自一個師門,但眾所周知關係不大和睦,一個古板肅然,一個輕浮乖張,據說此前偶爾深夜能看到三掌門揪著二掌門痛打,四掌門在旁邊勸架。

徐行被仙鶴尖尖的喙頂著向前,天欲筆瞥見她,未語先笑:“這不是小徐行嗎?”

徐行對左邊說:“掌門好。”又對右邊說,“掌門好!”

雪裡朝她很輕微地點了點頭,不發一言便打算離開。天欲筆在後喊道,“師姐!說好的幫我愛徒們開刃,你可不能忘了!”

雪裡的回答很簡單:“滾!”

“……”

真是非常不給面子了。二掌門被糊了一臉,也不覺得丟人,仍是笑眯眯道:“小徐行最近真是名聲大噪啊,連我的三十九個徒弟都在開盤打賭你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的腦疾呢。”

首先,你收這麼多徒弟是打算怎樣?難怪三掌門不幫你。

其次,倒是先打賭我到底有沒有啊!

“來吧來吧。”他風似的領著徐行一路走到了閣內的一處角落,那兒正堆積如山著一堆破書,閃著微微的靈光,“看在你最近很努力的份上,本掌給你準備的是比較有意思的書。這樣拓起來也不會那麼痛苦,怎麼樣?”

“多謝掌門。”徐行卻還是惦記著別的事,“我可以問個問題嗎?門內一向以年齡論師承,為何三掌門是師姐,二掌門卻是二掌門呢?”

況且,她方才抽空看了眼屬性面板,二掌門的等級顯著低了一截。

二掌門一怔,隨即將紙扇揮得呼呼作響,大笑道:“你真是問了個別人從不敢問的問題。當然是因為本掌是被‘破格錄取’的了!”

穹蒼的掌門制度,非是年紀來排,而是能者居上,這從最年輕的秋殺是四掌門便能看出來。

然而還有一種方法,便是前任掌門欽定,天欲筆年紀輕輕被“點上去”,不是因為修為有多出類拔萃,而是因為這位著實太能編了。

春秋筆法運用得駕輕就熟、爐火純青,放眼一看全是真話,然而黑的都能寫成白的。需知仙門之間競爭,最關鍵的便是招生。

當年無極宗和穹蒼正糾纏得難分難捨,天欲筆一篇《論蒼生》橫空出世,不知哄騙了多少年幼無知一腔熱血的好苗子投身於此,當時的二掌門看了大為震撼,決意一定不能讓他跳槽,正好那時也收拾收拾差不多圓寂了,於是他便撿到了這麼個位置。

於是,就像大掌門玄素的嘲諷稱號是“病貓”,秋殺的是“炮仗”一般,天欲筆的稱號要更多一點,足足有兩個,分別是“撿漏王”和“小筆桿”……

徐行其實一直懷疑這些黑稱全是五長老給起的。

二掌門走了。

徐行看著這一大堆破書,有些不想面對現實。

這下書只剩下一些微弱的靈印,門生們要做的便是用自己的靈識將其完整的撰寫下來,然後由二掌門的三十九個愛徒來判斷此書合不合適、有無必要在閣內展覽出借。若不合適,便當場一把火燒掉,等於多半是在做無用功。

她坐下,隨手翻了一頁,發現小筆桿掌門果然是很給面子的。他挑的不是晦澀難懂的功法典籍,都是些可信度不大高但很敢寫的野史雜書——裡邊零星幾個字,出現了“九重尊”。

“本名不詳,出身不詳。”

徐行默然想,那這人不是從石頭裡鑽出來,就是從海里游出來的了。

她還沒忘,這位渾身都是謎團的美人不僅疑似很輕易就能被自己傷到,甚至還只跟她建了個私聊通道——別人戳他,一概已讀不回。

但,這又是為什麼?她和此人素不相識。再怎麼想,難不成是因為她身上唯一的特殊之處——神通鑑?

他要拿走嗎?

可抱歉,她不是很想給啊。

說到這,徐行把神通鑑叫出來,理直氣壯道:“那個啊,小神,你找一找裡面有用的資料,半個時辰後交給我。我有點困了。”

“收到,我馬上……”神通鑑下意識道,“馬上個屁!你憑什麼這樣使喚我!還有打架找事你不困,一看書就開始困了是吧?!”

“話不能這麼說。”徐行靜靜道,“我們是合作關係。而我殫精竭慮這些天,為這個專案做出了難以磨滅的貢獻。那麼現在不如捫心自問一下,你,神通鑑,為我們做到了什麼?”

神通鑑:“我——”

“我不想聽解釋。我只想看到結果。結果,是什麼?”徐行道,“你目前為止,給工作帶來的只有負收益。你真的不感到緊張、沒有一點焦慮嗎?你真的不覺得自己需要快馬加鞭,儘快拿出點什麼來彌補你造成的失誤嗎?言盡於此,再多的我不想說了。成年人了,都要給彼此留一點體面。”

神通鑑:“收到,竭誠為您服務!”

……

半個時辰後,這堆稀奇雜書裡有關九重尊的部分都被羅列整理出,單獨堆在一旁。徐行也醒了,看到成果,挑眉滿意道:“嗯,不錯。我就說你最厲害了!”

神通鑑:“……”

這可恥的高興感是怎麼回事?!不要啊!走開啊啊啊!!!

於是,一人一統坐在角落,精神滿滿地翻閱起書來。

畢竟不是官方出品,還有些是從山下散修處得來的雜書,其中用詞並不嚴謹,甚至有的可稱荒唐,但竟然還真的提供了些新的視野。

“玲瓏村美談。”

徐行若有所思道,“這我在編年史裡看過。說是早年還在妖邪禍亂時期,有群妖為禍村裡,九重尊將這群妖邪收復,然而傷而不殺,只將這群妖綁起便徑直離開了。那群妖無法作亂,然而村民也不敢下手殺,就這麼一來二去,反而關係好了起來。妖自願留在村裡幫忙農活,在另一群妖來犯時甚至搏命保護村民……可謂留情復留情,一報答一報。嗯,還當真是美談呢。”

繼續往下看。

徐行:“這裡說,其實當時綁了是準備全殺了的,但突然宗門有急事來召,尊座離開後便忘了。”

神通鑑:“就,忘了?”

“那時還年輕,記性沒那麼差。”徐行無言讀道,“之後想起來準備動手的,那時候妖頭頭都已經變成牛給村裡小孩騎了,他認為現在過去殺妖全家未免傷害感情,那便算了吧。”

神通鑑:“……”那記性也沒多好吧!到底是忘了多久啊!!

默然片刻,徐行又讀道,“無私護敵手,義膽昭天下。這個,編年史裡也有啊。”

說是當年有個極為討人嫌的頑固老頭,和九重尊雖同屬正派,但兩人關係極差。曾有一天,老頭兒子結親,他打算出門赴約,然而一出門,便被九重尊揍了。雖說傷勢不重,卻一拳搗在眼上,青了一大塊。這樣尊容肯定無法出席盛典了,而後來眾人才發現,原來那場盛典是鴻門宴,老頭執意要去,誰都勸不了,去了便是一個死。九重尊雖說用的方式不對,但行之有效,當真是用心良苦啊。

徐行:“這裡說,其實當時就是路過。看他不爽,就一拳過去了。根本沒想那麼多。”

神通鑑:“……”

等等,這不是我們九重尊吧?我們九重尊應該是偏高嶺之花一點的型別?這種雜書還是刪掉為好!馬上!!

徐行把書信手丟了,唏噓道:“雖然說是野史,但這野的實在只剩史了。”

再翻再翻!

其他的更是亂七八糟、荒唐至極。有說九重尊其實早已死了,正是他的鬼魂遊蕩在靈境大地。有說他曾受過剔骨換心之刑,至今仍三魂七魄不全,才無法離開山門。有說九重尊不是人,也不是鬼,是妖物化身!還有說,他歲比草木,一生孤煞,真心只給過一個人。

最後一段?

徐行在一本險些就要破成碎片片的竹簡上找到了一丁點痕跡。這甚至不是單獨寫九重尊的,簡短地記載了當時風雲人物的生平瑣事、人際關係,然而現在大多數人都已經化為一抔黃土,渺無蹤跡了。

“真名是……”靈印太微弱了,如何都復原不了,只能看見一個“舟”字。

這位神秘舟,不知從哪出來的也就罷了,看起來還挺克人的。他雖沒收過徒弟,卻曾有一個驚才絕豔的師尊,然而這位師尊沒活到三十就死了,是個活脫脫的短命鬼。

而他傳聞中傾慕的那個人,更是沒好到哪去——也是沒活到三十就死了!

二十多便死了,不說修士,這在紅塵的普通人裡也是夠得上一聲“英年早逝”。從此之後,九重尊身邊便再沒有值得書寫的人了,直到如今。

幾百年,滄海已變桑田。

徐行怔愣間,忽的耳邊傳來一聲銳利的錚錚長鳴,她猛地站起身,卻瞧見閣內的其他人毫無反應,只用見怪不怪的眼神看著她。

小師妹怎麼又犯病了?

徐行抬眼望向窗外,一片彩雲浩蕩。果然,這聲音只有她能聽到,並且理解其中含義:

大師姐徐青仙,終於出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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