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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是警察與犯罪嫌疑面對面的攻心之戰。

夏木繁在上《偵查學》專業課的時候,聽老師講過一些經典案例。警察們精心準備、現場問訊,與狡猾的犯罪分子展開一場語言交鋒,唇槍舌戰,讓人心神為之所奪。

現在真正走進審訊室,現場觀摩一場真正的訊問過程,夏木繁的心跳有點快。

青灰色的水泥地面,白色牆壁,簡單的木製桌椅。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牆壁上八個黑色仿宋大字很莊嚴,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壓迫感。

邱田勤戴著手銬,坐在椅中。

他穿著藍背心、青色短袖襯衫、一條黑色長褲,光腳穿雙解放牌膠鞋,比昨晚見到的時候著裝整齊了許多,看來帶回市局前嶽淵給了他整理著裝的時間。

他一直耷拉著腦袋,整個人彷彿抽掉了魂魄一樣。

嶽淵與一名女警坐在長桌前,女警埋頭做著筆錄。

嶽淵看了夏木繁一眼,指了指身旁的座位,示意她坐下。

夏木繁沒敢打斷審訊,悄然坐下,動作輕巧得似貓一樣。

只要一想到停屍房裡那三具小小孩童的屍體,嶽淵便覺得喉嚨口堵得慌。吼了那一句話之後,嶽淵長時間保持沉默不語。

主審不開口,審訊室裡其他幾個也不敢說話。

屋子裡似乎還在迴響嶽淵憤怒的質問。

氣氛很壓抑。

夏木繁湊近做筆錄的女警,想要看看她記了些什麼。

女警長著一張圓圓臉,態度很和善,察覺到夏木繁的靠近,悄悄將筆錄本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夏木繁快速瀏覽頁面。

審訊應該是剛剛開始,嶽淵問了些邱田勤的基本情況,包括姓名、年齡、民族、職業、籍貫、文化程度、家庭成員、經歷以及有無前科等。

從邱田勤的回答來看,他智力正常、心理穩定、個性比較被動。

“一共拐了幾個孩子?”

“四個。”

“為什麼?”

“我快四十歲的人了,好不容易生了個兒子,哪知道一場腦膜炎,硬是要了他的命,心裡難受得要死。花姐瘋了,見誰家娃娃都覺得是柱子,偷偷抱回家來。”

“抱回來為什麼不好好養?”

“我不怎麼管孩子,都是花姐……”

看到這裡,夏木繁在心裡啐了一口。狗東西,把罪名都往老婆身上推!

審訊室裡長時間的沉默讓邱田勤有些不知所措,他茫然抬頭,看著嶽淵,一臉的老實巴交。

“警察同志,自從柱子死了以後,花姐腦子就一時糊塗一時清醒。她清醒的時候抱著娃娃寶啊寶啊地喊,給他們煮粥泡奶粉;糊塗的時候撩起衣服給娃娃餵奶,娃娃一哭她就大喊大叫,扯著娃娃腦袋往牆上撞。她瘋起來的時候力氣很大,我沒辦法。”

嶽淵冷冷道:“看著她虐待孩子,你不攔著?那是殺人!殺人,知道不?自古殺人償命,誰也躲不過!”

一句殺人償命,讓邱田勤整個哆嗦起來,顫抖著唇,拼命解釋:“我沒有殺人,沒有,沒有,都是花姐乾的。”

嶽淵眯了眯眼睛,緊盯著邱田勤的臉:“她瘋了,你沒瘋。她沒有控制情緒的能力,你卻有!三個孩子,三條人命,三個家庭就這樣毀了,你輕飄飄一句花姐乾的?”

說著,嶽淵拿出一迭現場照片,一張一張地放在邱田勤眼前。

小小的孩童身體,肉身腐爛、白骨森森,蛆蟲在眼窩蠕動。

邱田勤開始乾嘔。

嶽淵翻開顧少歧的屍檢報告,將結果一條一條地念給邱田勤聽。

“死者頸部可見指甲緣掐壓所形成的新月形表皮剝脫。”

“頸部深層肌肉及組織出血。”

“舌骨大角、甲狀軟骨上角及氣管環狀軟骨骨折。”

“屍體內部各器官有淤血、灶性出血。”

……

越聽,邱田勤臉色越蒼白。

嶽淵忽然提高音量:“看到了嗎?這就是你們造下的殺孽!”

邱田勤猛地抬頭,眼神渾濁,透著深深的恐懼:“警察同志,我,我就是幫著埋孩子,我真沒有殺人。”

啪!

嶽淵重重一拍桌子。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老實交代才有出路。怎麼和賈湖花一起偷的孩子,怎樣抱回家,平時怎麼對待,什麼時候死的,又是怎麼埋在菜地,時間、地點、前因後果,一五一十,全都交代清楚!”

對死亡的恐懼,令邱田勤心理防線徹底被擊垮。

嶽淵那一句“老實交代才有出路”彷彿點亮了一盞燈,讓邱田勤突然有了新的希望,他整個人身體前傾,眼神渴望無比:“我坦白,我交代!”

這一幕看得夏木繁眼花繚亂。

嶽淵的審訊輕重拿捏到位,將邱田勤的心理把控得精準無比,一收一放,瞬間讓他像竹筒倒黃豆,把犯罪過程交代得一清二楚。

審完邱田勤,再審賈湖花,兩人口供一致。

和夏木繁先前做的犯罪心理分析基本相同,但細節處更為豐滿。

因為心痛兒子去世,看到長得像的白胖男孩便動了惡念,趁其不備拐了回來。

邱家與灣子裡的村民隔著一個大魚塘,再加上賈湖花從來不把孩子抱出去,一直沒人發現他們家裡多了個孩子。

兩、三歲的孩子哪裡肯聽話?到了陌生地方又哭又鬧,不管賈湖花怎麼哄都沒有用。賈湖花精神狀態受不得刺激,聽到孩子哭就發瘋,非打即罵,發起狠來抓著孩子就往牆上撞。

一個天真活潑的孩子,在賈湖花手下活不過一週。

邱田勤父母早亡,家中只有他一個獨兒子,對傳宗接代十分執著。偏偏他有弱精症,夫妻倆結婚十來年好不容易得了個兒子,卻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丟了性命,這讓他看到別家活蹦亂跳的娃娃就不由自主地生出邪惡之心。

——怎麼別人就能有兒子親親密密喊爸爸呢?

——怎麼別人家的孩子就能長大成人?

——憑什麼?為什麼呢?

當賈湖花趁人不注意在菜場抱回一個白胖小娃娃時,邱田勤一顆心跳得飛快,開著車一溜煙就跑回了家。

那個時候,他想的是把這個偷來的孩子養大,就當作自己的孩子一樣好好養,供他讀書,教他養魚,將來讓他繼承自己的家業。

可是邱田勤沒想到,偷來的孩子養不親。來到陌生地方之後哭得撕心裂肺,怎麼哄都哄不好。落霞村雖然是農村,但距市區近,他做賊心虛,怕村民發現、舉報,給孩子餵了幾次安眠藥之後就煩躁不安,直接上了手。

至於賈湖花,誠如邱田勤所說,兒子死了之後她整個人就有點不正常,神智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孩子的哭鬧喚醒她的痛苦回憶,她把稚嫩孩童當作帶走兒子性命的魔鬼,死命地打、掐、撞、摔……

走出審訊室,夏木繁若有所思。

嶽淵見她與平時精神百倍的模樣不一樣,便問了一句:“怎麼?旁聽審訊聽糊塗了?”

如果沒有夏木繁的參與,案件偵破絕對沒有這麼快速。是她提供了東陽湖這條線索,又是她迅速找到小寶,還是她,直面邱三夫妻,質問前面三個孩子去了哪裡。

感知敏銳、注重觀察、行動力驚人,完全就是一個極好的刑警苗子,必須用心呵護,好好培養。

因此,儘管刑偵大隊很忙,儘管站在一樓走廊不斷有人打招呼,身邊總有人經過,嫌疑人抓捕歸案、審訊,犯罪現場勘察、樣本送檢……嶽淵依然耐心停下腳步,關切地詢問著夏木繁。

夏木繁抬起眼來,認真地看著他:“倒不是糊塗,旁聽審訊收穫挺大的。我只是在想一個問題,供述中強調賈湖花精神狀態異常,會不會成為她脫罪的理由?”

嶽淵冷笑一聲:“他們說瘋了就瘋了?我們會提請專家對賈湖花進行精神鑑定。”

夏木繁鬆了一口氣。

幸好,這對惡夫妻落了網。

幸好,自己能夠聽到動物心聲,順利找到孩子。

從來沒有哪一刻,夏木繁如此慶幸擁有這樣的特殊能力。

看著夏木繁,嶽淵的內心再一次動了要將夏木繁調入重案組的念頭。

不過,今年刑偵大隊計劃機構改革,不如先等一等,讓她在派出所裡熟悉熟悉辦案流程、接觸些家長裡短,磨礪成熟一些再說。

嶽淵一轉眼,看到龔衛國還站在一旁,不由得皺了皺眉:“你還待在這裡做什麼?趕緊去整理筆錄、歸檔所有資料,準備移交檢察院。”

龔衛國看一眼夏木繁,欲言又止。

他還是不服氣顧法醫說自己打不過夏木繁,想和她較量較量。可是看嶽組長對她的態度,完全是把夏木繁當成了徒弟一樣地教。龔衛國哪裡敢當著嶽淵的面開口說這事?那不是找抽嗎?

夏木繁似笑非笑地看了龔衛國一眼:“哦,龔警官准備……”

龔衛國嚇了一跳,生怕夏木繁告他的黑狀,忙擠出一個笑容:“那個,我準備請小夏吃個飯,盡一盡地主之誼。”

嶽淵虎著臉斥責了龔衛國一句:“要請客也是我請,輪不到你。”夏木繁這麼優秀的女孩子,可不能被龔衛國這繡花枕頭搶了去。

龔衛國看出了組長的嫌棄,苦笑道:“是是是。”

就這樣,夏木繁與嶽淵、龔衛國一起在刑偵大隊食堂吃了頓飯,感受了一下這裡的食堂文化。

薈市兒童失蹤案告破。

夏木繁又立新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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