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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奶奶說她的孫女不是普通的自閉症,現在,李追遠信了。

“三江叔,三江叔啊!”

身後,牛福的聲音和腳步已越來越近,女孩的目光,依舊在盯著他移動。

可不能一直盯著看啊……

李追遠向著女孩走去,在門檻前四米處停下,然後橫向挪動了兩步,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女孩看向牛福的視線。

其實,走到女孩跟前用雙手捂住她的眼更簡單,但他不敢。

柳奶奶的先前的警告絕不是空穴來風,更何況,還有李三江血的教訓。

李追遠注意到,女孩的睫毛在輕微顫抖。

就是不知道是因為自己這個陌生人的靠近,還是因為她所“看見”的東西。

不過,女孩沒有側身企圖繞開自己的遮擋繼續看,而是將脖子迴歸到先前位置,目光平視。

她,又重新定格了。

李追遠心裡舒了口氣,他還真害怕對方會突然暴起衝上來咬自己。

不過,眼下是自己第一次與她距離這麼近。

她身上的復古打扮,與她真的好相配,可以說相得益彰。

她坐在那裡,彷彿自己才是那個外來者,闖入了她的時代,她的別苑。

柳玉梅這時走了過來,將手輕搭在李追遠的肩膀上,輕聲道:“小遠啊,奶奶提醒過你的,不要離阿璃太近。”

“我記得,奶奶。”李追遠指了指前方的門檻,“我不會再靠前了。”

許是先前的接觸讓柳玉梅對這男孩的印象很好,她也忍不住調侃道,“怎麼樣,我家阿璃好看吧?”

“嗯,好看呢,隨您。”

“呵呵呵……”

柳玉梅被逗得笑了起來,她走進了屋,看了一眼裡屋架子上擺放著的六層木架,上面擺滿了牌位,左側的都姓柳,右側的姓秦。

她端起一個空小碟,在下方貢品盤裡選了幾塊糕點,轉身走出來,將小碟遞給李追遠:

“來,奶奶請你吃點心。”

“謝謝奶奶。”李追遠伸手接了過來。

“貢品盤上拿下來的,是乾淨的。”

“嗯。”

李追遠沒嫌棄,拿起一塊酥糕,咬了一口,入口綿軟細膩,回味豐富。

柳玉梅問道:“甜不甜?”

李追遠搖搖頭:“好吃,不甜。”

柳玉梅在門檻上坐下,看著李追遠:“你媽媽什麼時候來接你回京裡啊。”

“看媽媽什麼時候有時間。”

“想媽媽不?”

“想。”

“想?怎麼沒聽出來?”

“在心裡想。”

“倒是個性子沉穩的主兒,有兄弟姊妹麼?”

“我爸媽就我一個。”

“我們家阿璃也是一個。”柳玉梅說著,看向女孩,她的眼裡滿是慈愛。

她有個抬手的動作,像是想要摸一摸孫女的頭,但又收回去了。

“柳奶奶,您是哪裡人?”

“奶奶祖輩就是江上走船的,沒祖籍。但真要論的話,這條長江,就是奶奶和她爺爺的祖籍。”

提起秦璃的爺爺,柳玉梅臉上浮現出一抹追色。

隨即,她帶著這樣的表情,看向李追遠。

李追遠明白了,開口問道:

“奶奶和爺爺的感情,很好吧?”

“一開始可不好,我們兩家算是世仇了,後來他那不要臉的東西,看上了我,非要娶我,把我爹和我那些哥哥們氣得,差點把他捆起來沉江去,兩家差點再次火拼。”

見柳玉梅還意猶未盡,李追遠繼續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啊,可不就是讓他給騙成了麼,和他成了親,給他生了孩子。”

“您家裡人接受爺爺了?”

“嗯,接受了,還一起沉江了。”

說到這裡,柳玉梅忽然回過神來,自己怎麼說到這裡去了?

“對了,小遠,你爸媽為什麼離婚啊?”

問完後,柳玉梅就有些後悔了,怎麼能對孩子問這個。

“因為一起生活不下去了。”

“你爸爸的問題?”

“爸爸很愛媽媽。”

這時,遠處身後傳來牛福的聲音:“好了,三江叔,就這麼說定了,我走了,在家等著你。”

李追遠有些意外,這麼快的麼?

偷偷回頭看了一下,發現走到壩子邊的牛福依舊嚴重駝背,李追遠心裡舒了口氣,不過他還是馬上去找李三江。

“太爺,太爺。”

“咋了?”

李三江聽到呼喚聲沒停下來,而是徑直走到廁所前,解開褲袋,坐上了龍椅。

個矮的李追遠站在下面,就缺一個拂塵了。

其實,李三江家的廁所還算修得講究,建在新房背面,避著人。

村裡其他家廁所,很多都是並著主屋,正對著村道,往那上面一坐,白天時人來人往,如同在接受百官朝見。

遇到熟悉的,還會主動打招呼,停下來聊個天。

“太爺,你答應他了?”

“對啊,怎麼了?”

“他背上不是有,有那個……”

“太爺知道啊,本不打算去的,但他又把封利錢加了一倍,而且是仨兄妹一起加,這就不得不去了,嘿嘿,實在是給的太多了。”

“可是危險……”

“小遠侯啊,有錢能使鬼推磨,危險是相對於錢不夠,你看著吧,劉瞎子肯定也會去的。”

“太爺……”

“小遠侯啊,你太爺我吃的就是這碗飯。再說了,沒事的,太爺我見過的風浪多了去了,還沒翻過船哩。”

“什麼時候去?”

“這要看劉瞎子定日子了,不過估計快了,得提前,你爺爺漢侯剛來給你送衣服時說,馬上要組織大家去挑河了。”

“挑河?”

“嗯,就是挖河啊,幾十年的老傳統了,十里八鄉的……不,是整個江蘇農村的壯勞力,基本都得去的。

所以啊,得趕在挑河前,把冥壽給辦了。”

……

“得趕在挑河前,把冥壽給辦了啊,不然家裡都不得安生。”

牛福走出李三江家沒多遠,就站在小河旁的一棵樹下,一隻手撐著樹另一隻手解著褲腰帶,準備放水。

等放完後系褲腰帶時,他又莫名感覺自己好像背挺直了一些,甚至還原地小蹦了一下。

回頭再看一眼不遠處的李三江家,牛福心裡不由感慨:

“看來這三江叔和劉嬤嬤一樣,也靈!”

……

李追遠走進屋裡,看見劉姨正在給紙人上色,劉姨笑著對他招了招手:

“小遠,要來玩麼?”

“不了,劉姨,我現在有事。”

“好,你先忙正事。”劉姨笑了,她覺得這孩子一本正經的模樣,真的很可愛。

李追遠小心翼翼搬開一個擋在樓梯口的紙房子,向下走去,看見了一扇生鏽的鐵門。

門前地上有一雙布鞋,李追遠彎腰在裡頭找到了一把鑰匙,鑰匙捅進去,開啟了門鎖,往裡一推,一股塵封的黴哄味當即湧出。

裡頭黑黢黢一片,李追遠伸手在靠門的牆壁那兒摸索著,終於摸到了一根繩子,向下一拉。

“嘀嗒。”

沒反應。

又拉了兩下。

“啪!”

燈沒亮,繩斷了。

沒辦法,李追遠只能跑回上頭,在門口櫃子的抽屜裡,找到了手電筒。

扭開後蓋,裡頭是空的,好在電池也在抽屜裡,兩節大屁股電池往裡一投,蓋子轉回去,試了下,亮了。

重新返回地下室,往裡面探照,裡頭空間並不大,並非是一樓的原版面積下挖,但東西可真不少,而且擺放得分門別類、井然有序。

看來,太爺當初確實用心規整過,但也的確幾年沒下來了,東西上頭積的灰都已是厚厚的一層。

李追遠走到一個架子前,他的目光率先被一把桃木劍吸引,拿起來,吹了一下,塵土飄飛。

“咳……咳咳……”

咳嗽完後,李追遠拿著手電筒仔細觀察著這把劍。

上面雕刻著各種看不懂的紋路,還貼著一些能反光的金屬片,另外,還有一些篆字。

總之,造型很古樸,內容很豐富。

李追遠欣賞得很仔細也很投入,直到,他將手電筒照在了桃木劍的劍柄下端,將上面的字唸了出來:

“山東臨沂傢俱廠。”

李追遠:“……”

將桃木劍放下,李追遠又拿起旁邊的一把銅錢劍。

這次他吸取了教訓,先看劍柄,又看了看劍側,確認沒有出廠宣告後,再仔細觀察劍身。

“康熙通寶,乾隆通寶,嘉慶通寶……”

雖然銅錢年代不算久遠,但應該是真的。

不過,當李追遠繼續仔細拿手電筒照射時,忽然發現裡頭還有東西夾雜著,大小和銅錢區別很大。

他用手指摳了摳,摳不下來,只能在劍身其它位置繼續找,很快又發現了相同大小的,這次看清楚了……

居然是很多1分錢5分錢的硬幣!

這劍外頭用的是銅錢,裡頭全是硬幣,而且連1角的都找不到。

雖然分幣也是幣……不能算假吧,可這麼一摻和,李追遠總覺得心裡怪怪的。

把銅錢劍放了回去,李追遠繼續往下找。

他看見了兩面很大的旗,不,看它的長條形狀,應該叫幡更合適。

這兩面幡佔據了很大的檯面空間,一個是通體黑色,另一個則是紫色。

黑色這個,上面繡了很多骷髏頭和蛟龍,看起來邪氣四散;

紫色那個,上頭繡了很多花鳥和金龍,看起來正氣凜然。

李追遠嘗試把其中一面拿下來,卻發現自己單手根本拿不動,只能把身子往檯面又靠了靠,手電筒貼近,繼續細翻。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麼,但他覺得應該能找到。

果然,在黑幡的木質把柄上,李追遠找到了一行歪歪扭扭的毛筆字:李記白事隊。

它,甚至不是繁體字,而是簡體字。

李追遠回憶起來,先前在大鬍子家辦喪事時,小黃鶯所在的白事班子,也拿出了很多法器道具,那些東西都是按捆來算的,完事兒後都打包丟卡車上。

很快,在紫幡上李追遠也找到了字,不過這次是繁體字,卻多了句:

“薛記白事班,拿錯生兒子沒腚眼。”

“唉。”

李追遠嘆了口氣,將幡布扯了回去。

先前剛進來時的那股期待與雀躍,已逐漸褪去,現在的他,心裡越發平和了。

太爺沒有騙自己,確實是收的一群……破爛。

小時候,自己經常被媽媽帶去工作地點,那時候文物保護沒現在這般嚴格,很多文物連個玻璃罩都沒有,甚至都可以近距離觸控。

所以,李追遠曾近距離觀察過很多法器,佛教的莊嚴、道教的古樸、喇嘛教的神秘。

以前看的時候因過於量大管飽,甚至有些膩,但不管怎樣,都不是眼前這些可以去比擬的,至少……它們不帶標籤。

是的,李追遠在接下來的幾件道袍上,看見了標籤,還標了尺碼。

那件明黃色的道袍後頭,還有個貼條沒撕,寫著:劇組專用。

李追遠還發現了三大筐的符紙,他先拿起來仔細看了一下,觸感光滑,紋路他看不懂,但可以瞧得出是一氣呵成,寫得很漂亮。

這不由讓他感到有趣起來,又翻起其它符,發現裡面種類真不少。

但很快,李追遠發現了不對勁,當他將兩張同類符放在面前時,竟然分辨不出區別,它們連最下角的頓筆缺口都一模一樣。

所以……這是印刷的?

李追遠揉了揉眼睛,他看得眼睛都有些酸澀了,他甚至懷疑,太爺囤了這麼多東西在這裡,可能原本打算組建一個白事班子,加上上頭的桌椅碗盆和紙人,正好湊一個喪事全產業鏈。

不再去看那些物件兒了,李追遠走到最裡頭,這裡有十幾個箱子擺在這裡。

記得太爺說,這是別人放他這裡寄存的,裡頭都是書。

“嗯?”

李追遠彎下腰,拿手電筒照著箱子仔細檢視,這材質……和家屬院裡喜好收藏的周爺爺家裡那件幾乎一模一樣。

那次周爺爺因收了一件箱子,興奮得馬上喊老友過來炫耀,自己也被喊過去泡茶。

自己眼前,像這樣的箱子,有三件。

其它箱子雖然材質顏色不同,但李追遠觀察了一下,質地都不差。

李追遠心裡不由又升騰起些許期待,這麼名貴的箱子裡裝的,應該不是出版社的書吧?

再者,過去國營出版社,也不可能出像《金沙羅文經》這樣的書,畢竟封建迷信。

箱子上殘留著封條痕跡,應該早就被扯掉了,原本還有鎖,但也被撬掉了。

李追遠覺得,應該是太爺做的,所以,真的是別人寄存在太爺這裡的麼?

即使沒上鎖,李追遠推開箱蓋也是費了好大勁,等開啟後手電筒往裡一照,李追遠當即深吸一口氣。

書,書,書,全是書!

而且不是印刷的,從封面上就能看出來,是手寫。

上學時,每學期班上都會迭代好幾套教材,但他也就在翻看第一遍時覺得有意思。

現在,他終於體會到了一種被書包裹的幸福感。

他連續拿起了好幾本,看了下封面,發現都是《江湖志怪錄》,分為很多卷。

這裡的“江湖”,不是武俠,而是真的江和湖。

李追遠夾著手電筒翻開第一卷,發現裡頭不光有文字還有插畫,其中就有一幅畫的是水流裡站著行走的一個人。

這本書裡,居然有描述死倒?

這裡不是看書的地方,將書閉合後,李追遠在這箱子裡翻找了好一會兒,終於把這套書給找齊了。

《江湖志怪錄》,總計四十二卷。

卷數有點多,但也難怪,畢竟毛筆手寫,字型比較大。

李追遠決定先把這一套看完,這應該類似一種專門描述江水和湖泊裡詭異存在的百科書,算是入門讀物。

其它件箱子李追遠沒去開,他想保留點期待感。

接下來,李追遠開始做書的搬運工,分了三趟,才終於把《江湖志怪錄》全套搬運到二樓自己的房間裡。

地下室的門也被他重新鎖上,鑰匙沒擱布鞋裡,而是帶在了自己身上。

“小遠侯。”外頭傳來李三江的聲音,“小遠侯,快出來。”

李追遠開啟門走出來。

“嚯……你這伢兒剛去泥地裡打滾去了?”

“太爺,我這就去洗澡換衣服。”

“別急,先看看這個,呵呵。來,力侯,擺這裡,咱爺孫倆並排。”

“好嘞。”

秦叔扛著一個藤椅走了上來。

李追遠心裡一陣溫暖,昨天才和太爺表示自己想要一個藤椅,太爺今天就真幫自己買來了。

“太爺,我還想要一個檯燈。”

屋子裡的燈泡亮度不夠,晚上照個明可以,看書有些困難,李追遠看見家裡是有煤油燈的,但也沒必要沒苦硬吃。

“要檯燈,看書啊?”

“嗯。”

“好啊,力侯,你再去趟鎮上,把伢兒的檯燈買回來,再多買點筆和本子,我看其它伢兒不是還有那個什麼文具盒子來著……算了,你覺得差不多的都買回來吧。”

“好嘞,飯後我就去。”

“別下午了,離午飯還有點時間呢,你現在就去一趟。”

“好。”

李三江又看向李追遠,嚴肅道:“你爺爺先前來時,我可吩咐他了,讓他叫英侯下午就過來給你補習。”

說完,李三江老臉上居然露出了一種“哈,你沒想到吧”的戲謔神情。

“啊?”

李追遠臉上露出了失望,他是打算專心看書的,不想幫姐姐補習。

之前姐姐做高一暑假作業時,不懂的題其實不算太多,現在姐姐已經在提前預習高二課程了,懂的題不算太多。

李三江伸手揉了揉李追遠的頭,語重心長道:“你這孩子,隨你媽,這麼聰明的腦子,不用來學習不可惜了麼?”

“可是,太爺……”

“沒什麼可是,好好學習,以後跟你媽一樣考個好大學,這才算是正路,懂麼?”

“可是太爺,我已經在大學裡上課了。”

“嘿,你還敢糊弄你太爺我,你太爺我沒吃過豬肉還能沒見過豬跑?聽話,這事兒就這麼著了!

哦,對了,力侯啊,你待會兒去鎮上時,再給孩子買些零食,看有什麼就買什麼,也給你閨女買一份。”

“好的,叔。”

李追遠看向秦叔,手指向露臺的東南角,說道:“叔,你能幫我把藤椅放到那邊去麼?”

秦叔:“可以。”

“擺那兒去幹嘛?”李三江見李追遠不願意和自己的藤椅並排,好奇地走到東南角,好傢伙,向下一看,正好看見東屋門檻內坐著的小姑娘。

“喂,小遠侯,你擺這兒幹嘛?”

李追遠:“太爺,我覺得這裡風水好。”

“呸!”李三江笑著罵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就想看人家漂亮丫頭。”

秦璃那丫頭,長得確實是好看,要不然李三江當初也不會主動遞給她糖果,但那丫頭是真兇啊。

秦叔將藤椅搬過去,然後對李三江打了個招呼,他接下來就要去鎮上買東西了。

等秦叔走後,李三江拉了一把李追遠,手指著他警告道:

“我告訴你啊,小遠侯,這丫頭看看就行了,你可別想著靠近她和她玩,要不然她會把你臉撓花,你看看你這張臉,多白嫩啊,撓破相了多可惜,以後怎麼找老婆?”

“好的,太爺,我知道了。”

“再說了,喜歡啥丫頭不行,喜歡一個腦子有毛病的,哪怕她再漂亮也不頂用啊,你真想照顧她一輩子?”

這些話,先前秦力在時,李三江不方便說。

“我懂了,太爺。”

“算了,你還小,我和你說這些幹什麼,距離娶媳婦兒的年紀還早著呢。好了,太爺我出去一趟,午飯不回來吃,你一個人吃。”

“嗯。”

李三江揹著手,哼著小曲兒下樓了,走到壩子上,回頭,看向上方的露臺,臉上浮現出了笑意。

小遠侯跟他要東西,他可沒心疼錢,他有錢!

他忽然覺得,掙的錢給子女花,也是一種幸福。

以前他覺得漢侯做兒子奴很沒出息,尤其是那幫兒子也沒多孝順,可現在,他忽然想通了一些。

如果養兒育女不是為了給自己養老,而是單純地覺得,這樣會有點意思,能讓自己的人生更充實一些呢?

咱生養了你,也不求你感恩於我,反正老子也是為了自己人生圓滿。

嘿,這樣感覺也挺不錯。

李三江甩甩頭,罷了,現在想這些還有什麼用呢,自己都快入土的年紀了,這輩子註定無兒無女。

太爺走後,李追遠洗了澡換了身衣服後就迫不及待地拿起《江湖志怪錄》第一卷,往藤椅上一坐,翻開書頁就看了起來。

這本書上的字用的是瘦金體,閱讀起來就舒服多了,與之對比起來,那本《金沙羅文經》的字就跟狗爬的一樣。

心裡默默許個願:希望箱子裡其它書,都是好字。

李追遠很快投入進閱讀氛圍中,不過,每次翻頁時,他都會看一眼下面,那個坐在那裡雙腳放在門檻上的女孩。

他心裡沒什麼雜念,只是單純覺得,好看的事物,看一看,能養眼,可以讓人心情更愉悅。

只不過,女孩除了早上轉過視線看過牛福後背,就再沒其它動作。

閱讀時間過得很快,中途秦叔回來了,給自己送來了檯燈和一套文具,以及很多零食。

等又看了一會兒,下方就傳來劉姨的喊聲:“小遠侯,吃飯啦!”

“好的,我下來了。”

放下書,李追遠下了樓,午餐依舊在壩子上吃,但他是自己單獨一桌。

方木凳上擺放著一盤雞塊燒毛豆、一盤韭菜炒雞蛋和一碗鯽魚湯。

李追遠不禁感慨,太爺家的生活條件,確實好啊。

在爺爺家,潘子哥和雷子哥他們,現在應該還在喝粥吧。

不過,他也沒想著帶菜回去分享,他知道,這不合適。

壩子上,柳奶奶蹲在秦璃身邊,柔聲細語勸說。

終於,秦璃低下頭,開始吃飯。

依舊是早餐的吃法,菜和飯很有頻率,節奏絕對不亂。

李追遠吃完後,搶在劉姨出現之前,把碗筷收起送到廚房,然後洗了手,重新回到二樓,繼續看書。

這書第一卷開始,講的就是關於死倒的事,死倒的種類真的非常多,像小黃鶯那種能直立行走的,在這書裡,只能算中游兇險,甚至還得稍稍偏下。

但越兇的死倒,記載年限與地點就越模糊,圖畫的也越抽象,逐漸有點看《山海經》的感覺。

李追遠覺得這也正常,那麼兇的死倒,見到它的人,能活著回來的本就不多吧,自然記載模糊。

“遠子。”

英子抱著木凳和小板凳走了過來。

李追遠抬起頭,看向英子:“姐。”

“我來了,呵呵,來,吃糖。”英子從口袋裡拿出糖遞了過來。

“謝謝姐。”李追遠剝開一塊糖,送入嘴裡,然後走進自己臥室。

英子開啟布包,將書和題目擺上,她好奇地伸手翻了一下李追遠留在藤椅上的書,微微皺眉,這個字,她看不懂。

這時,李追遠捧著零食出來,將它們放在英子身邊:“姐姐吃。”

“這太多了,我怎麼吃得了這麼多。”

“帶回去給大家,不要讓爺奶看見。”

李追遠拿出的是李維漢早上送來的零食,太爺買的,他沒動。

“你是弟弟,吃你東西,怪不好意思的。”

見李追遠已經拿起書繼續看了起來,英子只得繼續道:

“遠子,等姐姐以後上班掙了錢,買更多好吃的給你吃。”

李追遠抬起頭,笑著回應:“好的,姐。”

然後低下頭,繼續看書。

英子見他看得投入,也低頭預習自己的功課,不過她這次沒像以前那樣遇到不懂的就問李追遠,而是記錄下來,等著最後一起問,先不要打擾到他。

李追遠看完了第一卷後,站起身,走到前面空曠處,認真做了一套全國中學生廣播體操。

這書裡的很多內容,都寫得晦澀生僻且模糊,自己得邊看邊琢磨,這還是自己第一次,看書看得這麼累。

但是,真的好充實,有收穫感了。

李追遠很高興,因為他終於可以共情到班上那些學習差的同學了,原來他們一直過得這麼幸福充實。

做完操後,李追遠去上了趟廁所,白天就不用痰盂了,他下了樓,跑去屋後,途中見到坐在門檻後的女孩,還停下來打了聲招呼:

“下午好。”

當然,女孩沒回應,餘光都沒給他一絲。

回到二樓後,他把第一卷放回去,拿出第二卷,繼續看。

有第一卷的適應做基礎,李追遠能夠逐漸理解作者的寫作習慣了,甚至能共鳴到對方的一些心態,所以第二卷,只用了第一卷的一半時間就看好了。

他馬上又去換了第三卷,等第三卷看完時,已經快接近黃昏了。

李追遠放下書,看向旁邊的英子姐。

“姐,有哪裡不懂的麼?”

“有的,這個,這個,這個,這個,這個,還有這些……”

李追遠接過姐姐的筆,開始寫解題過程,他儘可能地寫得很詳細,這樣姐姐就能自己慢慢看,至少,比自己口述講解要高效率得多。

看著自己弟弟“唰唰”在本子上快速寫著,英子只覺得好是羨慕。

果然,老李家如果剔除了小姑和弟弟,全家上下這麼多口人,可能都湊不出一個腦子。

她也真覺得自己很幸運,雖然爹媽會給自己錢買教輔資料,但這個年代的輔導書本就很粗糙,很多真題和講解,還只停留在一些重點名校內部,就算願意花錢也很難搞到。

更別提自己這個弟弟的作用,早就超過輔導書了,簡直就是自己的私人家教,她爹媽就算再開明,也不可能給自己請學校老師來單獨補課的,也請不起。

李追遠寫完後,長舒一口氣,揉了揉自己發酸的手腕,說道:“姐,我建議你還是得先把概念吃透,再配合簡單的題來加深認知,這樣學習效率就能提高了。”

英子:可是,我就是這麼做的呀?

英子低頭,開始看著弟弟給出的解題過程,她能感覺到很詳細,但當她一步一步看過去時,還是覺得有些吃力。

像是腦子被用力強行扒開,一點一點很是艱難地往裡灌知識點,而且是灌一點灑半點。

這時,李三江回來了,他走到壩子上,一抬頭,看見坐在二樓東南角的李追遠和英子。

他看見臉上帶著笑容神情輕鬆的李追遠,又看見一臉愁容生無可戀的英子。

“哼,這臭小子,不認真學習,讓姐姐都頭痛了!”

……

晚飯,英子沒有留在這裡吃,她來時李維漢就已經吩咐過了。

李三江這次還真開口留了一下,見她堅持拒絕,這才作罷。

擱以往,李三江對李維漢那四個兒子是一貫瞧不上眼的,連帶著他們的孩子也不怎麼理睬,可誰叫今兒個自己叫英子來給小遠侯補習了呢。

“小遠侯啊,明兒個把零食分給你姐一些。”

正在吃飯的李追遠應了一聲:“太爺,我分了的。”

“嗯。”

李三江這才覺得心裡過意得去了,可不能把女伢兒氣到了,明兒不來補課了。

飯後,照例是李追遠先去洗澡,他洗完澡出來,看見李三江正站在露臺北面邊緣,左手夾著煙,右手握著把兒,身前,在月光映照下,出現了一道拋物線水流柱。

“小遠侯啊,洗好了麼?”

“洗好了,太爺,你去洗吧。”

“嗯,去房間等我。”

李三江抖了抖肩膀,挺了挺胸,然後大腿前後晃了晃。

李追遠則明白過來,原來自己晚上其實用不著痰盂。

走進太爺臥室,那個陣法還在,不過是新畫的。

端詳了一下陣法後,李追遠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可以看得出來,今晚的和昨晚,是同一個陣法,但依舊和《金沙羅文經》上畫的有出入。

和書上的有出入倒是能理解,畢竟昨晚也是。

“但是,怎麼和昨晚畫的,也有點不同?”

李追遠只能懷疑,這是太爺根據昨晚的陣法功效,做了微調。

一是因為他還在看入門級的書,沒看到陣法圖;

二則是在他的世界裡,充斥著嚴謹,暫時沒辦法跳開嚴謹的思維慣性去考慮另一種可能。

李追遠坐進自己的位置裡。

不一會兒,李三江洗完澡走了進來,他今兒個穿的是一條白色褲衩,還破了個洞。

和昨日一樣,先用黑繩子把自己和李追遠綁起來,依舊是老位置,然後點燃蠟燭,最後他也坐進圈裡。

這次,李追遠仔細看了,發現太爺的符紙,是從褲衩子裡掏出來的,而褲衩子,沒口袋。

點燃,唸經,然後趕在燒到手之前,

“啪!”

拍在地上。

蠟燭沒滅,燈泡也沒閃。

“好了麼,太爺?”

“沒,再等一下。”

說完,李三江又掏出了一張符,點燃,重複動作,但這次用了更大的力道將符拍在地上。

“啪!!!”

這脆肉聲響,李三江嘴角都痛得抽搐起來。

但大力出效果。

“唰”的一聲,蠟燭全熄,頭頂的燈泡也給面子的閃爍了兩下。

“成了!”

李三江舒了口氣,淡然道:“小遠侯啊,去睡覺吧,記著,不要拆繩子。”

“我知道了,太爺。”

等李追遠出去了,李三江馬上對著自己的手掌吹氣:

“呼呼……嘶嘶……好疼。”

吹完後,再看向床,他的臉馬上露出苦相:

“他孃的,今晚不會還是殭屍開會吧?”

……

李追遠回到臥室後,沒上床,而是開啟臺燈,將第四卷拿出來,繼續看。

等第四卷看完後,他又拿出第五卷,但第五卷還沒看幾頁,他就額頭抵在桌面上,睡著了。

……

稻田裡,出現了一個老太太的身影,如果李追遠此時看見她,就能認出是牛福駝背上揹著的那位。

她佝僂著身子,眼睛裡泛著綠光,原本溝壑縱橫的臉上,竟慢慢長出了一撮撮細密的茸毛。

她的身形自原地消失,下一刻,出現在了壩子上,隨即又消失,這次,又出現在了一樓屋子裡。

她在扎紙堆中停下,看向這麼多的紙人、紙馬、紙房子……她歪了歪頭,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

李追遠揉了揉眼,抬起頭,自己居然看書睡著了。

他打算去小個便再上床睡覺,就按太爺示範的那樣來。

起身,走到臥室門口,推開門,走出去的李追遠沒有留意到,小書桌後頭的他,依舊枕在書桌上正睡得香甜。

來到屋外,晚上的涼風一吹,李追遠只覺得一陣舒爽。

但很快,他就聽到了樓下傳來的吵鬧喧囂聲。

這麼晚了,誰在鬧騰?

不對……太爺家就算白天,也是很安靜的。

李追遠走到露臺邊緣,側耳向下傾聽。

他聽到了有男有女在說話唱歌,聽到了有馬兒的嘶鳴,有貓狗的叫喚,各種各樣的聲音,一樓像是在開一場狂歡舞會。

可一樓只有一大堆的扎紙啊,難道?

李追遠先是心裡一驚,隨即明悟:哦,自己應該在做夢。

就在這時,李追遠目光掃到了下方,他愕然看見,在壩子上,站著一道身穿紫色旗袍的身影,秦璃!

咦,你怎麼從門檻裡自己走出來了?

不,

不是,

你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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