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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成都至沔陽,八百多里的路程,卻沒有能通的水路。

成都人馬只能一路向東北而上,過綿竹、出劍閣、走金牛道以至漢中平原。

正好麾下部曲自成軍以來還未有過長途行軍,劉禪正好將七百餘人馬全帶出來,就當野外拉練了。

諸葛亮見此,便乾脆將路上防務都交給了劉禪麾下,自己樂得只帶了隨侍和少量屬吏。

雖然是在己方領土上,這也是極大的信任了。

……

帶人長途行軍,與之前又不相同。

可以說,人多路遠的時候,拉屎都是學問。

就說安營駐軍,那一次就是近千人的翔,一人半斤,每次就是500斤……不修廁所,且不說臭氣熏天,還很容易造成疫病流行。

這個年代軍隊中若是疫病流行,那和全軍覆沒也差不多了。

曹操的赤壁之敗很大程度上也和疫病流行有關。

在哪安營也是個學問,要有水源,不能在低窪,不能像歷史上的老劉一樣被人一把火燎了……

這都是基本常識,卻有許多不讀兵法的文盲將領不知道。

這也是皇帝無法完全拋棄世家豪門的原因,在這個年代,知識是被壟斷在權貴手中的。

寒門寒士勉強還堪一用,但最底層的廣大人民,卻沒辦法想提拔就提拔。

恐怕未來相當長一段時間內,自己也不可能完全拋棄豪族世家行使統治,否則就會面臨無休止的反抗浪潮。

而且在這個通訊不便的時代,在組織勞動、維護治安等方面,鄉紳和地方大族仍然有其積極的一面。

但前提是……要聽話。

馬車外風景已從金牛道上的崇山峻嶺,變成了平緩的平原。

漢中平原。

緊趕慢趕,七月中旬劉禪等人終於趕到了漢中。

距離沔陽大約還有半日路程,看慣了成都與江陵的繁華,這裡的荒涼實在讓人開心不起來。

沿途路過的一座座民房,或完好或殘破,但大都無人居住。

偶爾還能看見野狗在刨坑,刨出來幾根骨頭便興奮的直搖尾巴。

那些骨頭的形狀,分明便是人骨。

戰亂死了不少人,再加上曹老闆大缺大德的遷民政策,漢中便成了如今的景象。

曹老闆遷民可不會給你提供什麼食宿,那些全都要自備。

路上死了也便死了。

反正就算一個沒活,我得不到的也不讓你得到,我就不虧。

但凡有一戶人家活著到地方,那我就是賺的。

劉禪看著這樣的風景,神情冷峻,任由自己胸中的情緒翻騰著,帶著思緒越飄越遠。

完全沒注意到“敞篷馬車”對面的諸葛亮,此時也沒有掛著平時萬事盡在掌握的淡定微笑。

也是一臉嚴肅,但他沒有盯著馬車外的風景,而是盯著面前的劉禪……

……

人馬臨近沔陽,先是路過了著名的陽平關。

這座雄關處於金牛道與陳倉道的交匯處,真真正正的依山傍水,北依秦玲,南傍沔水。

親自到此一見才能體會到古人的智慧,不管你有多少人馬,在這種地形之下根本排都排不開。

想強攻這座雄關,上多少人都要葫蘆娃救爺爺。

陽平關尚且如此,著名的虎牢關猶甚。

難怪當初董卓憑藉虎牢關敢擋十八路諸侯。

可惜那個時候自己尚未出生,無緣見一見那年虎牢關前的虓虎呂布。

再之後便是漢中之戰轉折點的定軍山。

妙才將軍用自己的人頭,將黃忠老將軍送進了五虎大將的行列。

如今大量的屍體已經被清理掉了,時隔許久,也不再有血腥味。

但一些被燒焦的地方仍然殘留著戰爭的慘烈味道。

再往東走,便是老劉已經建好壇場的沔陽了。

一座座營寨幾乎可以用接天連地來形容……

老劉打漢中約分批投入了6萬多人,也不知如今還剩下多少。

但從這營寨數量來看,情況應該還不算太遭……

只是傷兵太多了,一路行來,幾乎每一處都能聽到哀嚎和呻吟。

有些缺胳膊少腿的漢子只經過簡單的包紮,傷處已經化膿,在炎熱的天氣下散發出惡臭的氣息。

引來的蒼蠅停在其上,而面色麻木的傷兵已經無心驅趕——他們知道受了這種傷,如今傷口化膿,自己活不久了。

眼前的一幕劉禪自小已見得多了,他其實可以做到麻木,但經常提醒自己,不要麻木。

……

老劉還有事情要討論,正在自己的中軍大帳中開會。

除了諸葛叔被召去參加會議之外,劉禪等人則在分配給自己的營帳中休息。

直至傍晚,老劉那邊的會終於開完了。

有士兵傳喚劉禪前往中軍帳,一路行至賬前,劉禪腳下微微一頓。

兩年未見,終究心中還是有些忐忑。

老頭子對自己的好感度低,固然是因為自己兒時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奇怪舉動。

但更多的原因是……自己幾乎就不怎麼能見到他。

對於自己的兩任母親來說,他都是毫無疑問的喪偶式育兒。

孫尚香?她可沒管過自己,都是扔給下人去帶的,算不得母親。

老劉偶爾詐屍,頻率比看望留守兒童的離鄉打工人還低。

就這種情況,他劉禪縱有天大的本事,也刷不起來老劉的好感吶!

……

劉備端坐在中軍帳中,見賬外一人隨衛兵而來,屁股立刻一動,嘴角便要揚起。

只是馬上,他尚未抬起的屁股又落了回去,面色重新嚴肅了起來。

於是劉禪進賬時,見到的便是一如既往擺著張撲克臉,威嚴而不苟言笑的父親。

是的,威嚴而不苟言笑。

這是老劉留給自己最強烈的印象。

這可不是一個會動輒落淚,感情豐富的和善之人。

親媽甘氏去世的時候,自己也沒見他哭過。

可能外人會覺得甘夫人是妾室,只是玩物罷了。

劉禪卻知道,老劉是不敢將她娶作正室,因為老劉在這之前的正室妻子全都活不長久。

其實他們雖然聚少離多,但感情很好。

即使如此,老劉也沒哭。

他理解作為一方首領,為一個女子的死傷心在這年代不是什麼體面的事兒。

但作為一個剛來到三國這個陌生又殘酷世界的靈魂,身體還是個任人擺佈的嬰兒。

甘氏對劉禪無微不至的保護與關愛,讓她在劉禪心中有著極其特殊的地位。

在這個世界,那就是自己的親孃。

所以作為兒子,他心裡始終有個疙瘩。

這也是為什麼在那之後,他只喊劉備叫“老頭子”。

劉備在稱呼上最終罕見的妥協縱容,或許是因為他心中也有愧疚吧。

時隔兩年,父子再次重逢。

沒有溫馨的上前相擁,沒有對視一笑盡在不言中。

父子二人此時全都擺著一張撲克臉,沉默凝固了帳中的空氣。

他們彷彿在玩一個誰先說話就算輸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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