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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殊菩薩望著彌勒漸行漸遠,輕輕吟誦道:

彌勒真彌勒,

分身千百億。

時時示世人,

世人自不識。

天上方一日,

世上已千年。

……

轉眼之間,一百五十年歲月悠然而過,大唐帝國已經步入了血色黃昏,江山搖搖欲墜。群雄爭霸,烽火連天,戰亂頻發,社會動盪,民不聊生的局面……

浙江明州一帶,因遠離北方權力中心,位於東海之濱,時局雖然動盪,總算還能避開戰火,偏安一隅。

明州所屬的奉化縣境內,有三條主要河流:剡江、東江和奉化江。其中奉化江水穿城而過。

奉化縣城北面三里遠近,縣江西岸,坐落著一個小小的村莊——長汀村。

村裡有戶人家,男主人名叫張重天,娶妻竇氏。張家世代務農,淳樸善良,由於夫妻二人格外勤勞家底頗為豐盈。然而美中不足的是,張重天成婚多年,卻一直膝下空空,尚未生育子嗣。

這一天清晨,東方剛剛發亮,張重天便來到江邊的田間勞作。他正在忙著平整土地,忽然聽到江中水聲大作,波濤轟鳴。他下意識的抬起頭來,發現滾滾江水猶如張牙舞爪的巨龍,呼嘯而來,奔騰而去,大有一瀉千里、不可阻擋之勢。

張重天在江邊生活了半輩子,見慣了春汛的洪峰濁浪。然而,令他感到奇特的是,在低沉如牛吼、震顫如雷鳴的波濤聲中,好像有一縷飄飄悠悠的仙樂從高邈的宇宙深處傳來,在波浪之間迴盪……

於是,張重天更加驚奇地看到,渾濁的江水之中,居然漂浮著一朵蓮花,最令他難於置信的是,蓮花不是在洶湧澎湃的波濤之上,一瀉千里的洪流之中沉沒,沒有被衝向遙遠的天邊,反而徐徐向著他飄來!而且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好像要飄到他的腳下……

張重天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使勁閉了閉,然後再睜開。果然,蓮花不見了蹤影。

但是,在蓮花消失的地方他又看到了一捆柴草。

發洪水的時候,水中經常漂浮著一些大樹、木頭、豬羊、馬牛,所以,一捆柴草並不奇怪。奇怪的是,柴草上竟然躺著一個赤條條的男娃!

江水浩蕩,濁浪翻滾,洪峰湧起,旋渦叢生,小小柴捆在洶湧的波浪中無助地逐流沉浮,隨時都有被浪頭吞噬、沉淪江底的危險。

然而,面臨滅頂之災的男娃卻渾然不知,好像舒舒服服地躺在搖籃裡呼呼大睡,陶醉在甜蜜的夢鄉……

童心純真,令一切所謂的禍福在他面前黯然失色!

君不見有兒歌曰:小小貓兒歡樂多,唱著歌兒上山坡,遇見一隻大老虎,揪著鬍子叫哥哥……

張重天沒有多想趕緊用耙地的長柄钁頭將柴捆撥拉到跟前,一把將小男孩抱了起來。

不可思議的是,他剛剛抱起孩子,那捆柴草便散開了,沉沒了,再也沒有了蹤影,好像它從來就沒有存在過一樣。

而懷中的那個孩子,卻在衝著他咪咪發笑,好像早就知道會被他從洪水中撈起來一樣……

張重天看到這個男孩白白胖胖、圓頭大耳、相貌端莊、天生一副大富大貴的模樣,高興的不知如何是好,連钁頭都忘了拿,一溜煙向家中跑去。

距離家門老遠,張重天便興奮地忍不住叫了起來:“老乞婆、老乞婆!”

張重天生性詼諧,又一直無兒無女,所以平時總愛與自己的老婆開玩笑,戲稱她為“老乞婆”。

竇氏正在家中做早飯,忽然聽到丈夫在外面叫喚,而且聲音極為歡快,一邊向院門口迎接,一邊笑著說道:“當家的,你是在路上撿到金子啦,還是從地裡挖出銀子啦?看把你樂得!”

張重天推開院門,說道:“既沒拾金,也沒撿銀,卻比金銀珍貴一萬倍!老乞婆,你瞧,你瞧啊!”

一個比年畫裡畫得還要可愛的男孩,赫然出現在她的眼前!“我的天啊!”竇氏慌忙將沾著菜葉的手在衣襟上擦了擦,雙手接過了孩子。

這孩子不但不認生,反而像是與竇氏很有緣似的,張開雙臂,一頭扎進她懷裡,咯咯地笑了起來。

竇氏那個高興啊,差點將自家的房子都樂翻了……

半晌,竇氏才想起來問張重天:“當家的,你是從哪裡抱來的這個神仙娃娃?”

張重天說:“縣江發了大水,他躺在一捆柴草上飄了過來,我趕緊把他從江裡撈了上來。”

竇氏說:“哎呀,洪水連天,這小娃娃居然沒被淹死,真是命大福大造化大!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當家的,咱們就收養了他吧。”

張重天膝下無子,心裡早就萌生了留下這個孩子的打算,所以想都沒想便點了點頭。

竇氏使勁親了孩子一口,說:“阿彌陀佛,謝天謝地,我們總算有兒子啦!”

張重天見老婆高興得不知東西南北,連做飯都忘了,便調侃說:“老乞婆,你有了兒子,就不要老頭子了?我可是餓得肚皮貼到後背上了。”

竇氏說:“你三四十歲的人啦,又不是沒吃過飯,餓一會怕什麼?我要先去找一個小被子,把我兒子包起來,千萬別讓他著了涼。”

竇氏將孩子抱到屋裡,放在床上,開始翻箱倒櫃,尋找適合孩子穿用、鋪蓋的布料。

張重天知道,一時半會吃不上飯了,只好坐在一邊等待。

那孩子獨自躺在床上,咿咿呀呀,像是無比快樂的樣子。

張重天若有所思地說:“這孩子光著屁股在水裡飄了這麼久,不但沒凍著,沒嗆著水,而且還能在柴草上睡大覺,真是難以相信。”

竇氏一邊拾掇一邊說:“這個孩子命硬,什麼樣的災難都能避開。他不偏不倚恰好飄到你的跟前,倒像是專門來給咱們當兒子的。”

張重天回憶道:“一開始,我明明看到的是一朵金蓮。誰知,一眨眼,就變成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小男孩。”

聽到這裡,竇氏像是恍然大悟,忽然想起了什麼,輕輕驚叫道:“天哪,這娃娃是觀音菩薩給咱們送來的!”

她放下手中的布料,雙手合十,極為虔誠地喃喃念道;“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您終於顯靈了!,,唵嘛呢叭咪吽。,,,……”

張重天“噗哧”一聲笑了:“不是送子娘娘,而是送子爺爺。”

竇氏一臉的嚴肅,說道;“孩子他爹,你不要胡說八道!”

張重天仍笑眯眯地說道;“娃娃本來就是我抱回來的呀!”

竇氏問:“他為什麼能在大洪水中安然無恙?”

“這……”

“他為什麼偏偏跑到你眼前?”

“這……”

竇氏連珠炮似的發問,張重天吭吭哧哧,無法應對。

最後,竇氏說:“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前些天到嶽林寺燒香拜佛,在觀音菩薩面前許了願,所以今天靈驗了。他爹,咱們得儘快找個時間,到嶽林寺還願去。”

……

六祖惠能說到嶽林寺這裡,不由得停了一會,然後,頗為讚賞地說:這座規模宏大的寺廟,與長汀村一江之隔,前身是三百年前南北朝時梁武帝大同二年(公元536年)所建立的崇福院。

寺廟亭臺樓閣,高聳巍峨;飛簷斗拱,巧奪天工;紅牆黃瓦,金碧輝煌……

大唐中期,被南北稱之為的“六祖惠能呼嘯出世”,在曹溪寶林寺高揚“頓悟成佛”的大旗,開創了禪宗狂飆突進的嶄新局面,蔚然成為中國思想史上的一大奇觀。

到了晚唐,恰恰是禪宗發展的鼎盛時期,天下寺院,十有其九歸宗為禪,所以,崇福院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一座禪僧寺院。

有一天,崇福院來了一位氣度不凡的遊人。他就是著名詩人當朝宰相李坤。

李坤與好友元稹、白居易交往甚密,所以,他不但是新樂府運動的積極參與者,寫下了“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等流傳千古的詩篇,而且受他倆的影響,也虔信佛教,與一些著名禪師成為了至交。

這一年,他回老家無錫探親之後,順便遊覽江南山川寺院,尋友訪禪。

在崇福院,他與幾位禪僧相談甚歡,雅興所致,欣然命筆,寫下了一方龍飛鳳舞的匾額。

然而,數年之後,會昌五年,唐武宗開始了一場大規模滅佛運動,崇福院被拆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李坤的墨寶自然也一同化成了灰燼,連李坤也於一年前被唐武宗一腳踢出京城,充任了淮南節度使。

僅僅一年多之後,唐武宗演完了最後的瘋狂,因服用道士的“仙丹”而中毒身亡,曾經出家做過沙彌的唐宣宗即位,開創了大唐王朝最後一個太平盛世——大中之治。

大中二年(公元848年),閒曠禪師雲遊來到奉化,看到崇福院的斷壁殘垣,不禁傷感噓嘆,淚流滿面。

他悲願萌生,放下缽盂,掛起行囊,有心重建這座古老的寺院。

閒曠是一位明心見性的大禪師,悟道宏深,慧眼通天。當天夜晚,他在崇福院廢墟之中跏趺而坐,進入了靈明奇妙的禪定狀態,於是,他敏銳地感覺到,隔水相望的縣江東岸,佛光閃閃,徹地照天——在這佛光出現的地方建寺安僧,必將有聖賢出世,菩薩過化。

於是,閒曠禪師將新寺院遷建於縣江之東,更名為“嶽林禪寺”。因其是唐朝大中年間所建,後世稱之為“大中嶽林禪寺”。

這一天清晨,嶽林寺主持閒曠禪師正在方丈之中的禪床上打坐,忽然聽得寺院前面的什麼地方一聲悶響,好像重物墜地一般。

他徐徐睜開眼睛,喚來侍者,讓他去天王殿察看一番。

片刻之後,侍者慌慌張張的跑回來,尚未進門便嚷嚷道:“大和尚,禍事了!大和尚,禍事了!”

閒曠禪師從禪床上站立起來,問道;“有何禍事,你慢慢講來。”

侍者說:“天王殿裡的天冠彌勒,從蓮花座上跌了下來,摔得冠也掉了,頭也破了。”

閒曠禪師一笑,輕輕鬆鬆說道:“一個泥塑的菩薩,從高處跌下來,自然要摔壞的。”

侍者一愣,滿臉疑惑地問道:“菩薩像怎麼會自己倒下呢?是不是預示著寺裡有什麼災難?”

“到了該倒的時候,它自然就倒了。它連自身都保不住,還能預見什麼災難!”閒曠禪師的話裡蘊藏著無限禪機,可惜侍者懵懂,尚未參透禪關,無法領會其中奧妙。

這時,從天王殿方向隱隱傳來一陣話語聲。

一定是禪僧們聽到響聲,看到菩薩像莫名其妙倒地,正在議論紛紛。閒曠禪師拿起禪杖,走了出去。

天王殿內,一尊前些年流行的天冠彌勒(確切地說,應該是頭戴皇冠的武則天塑像),砰然倒下,前額碰癟了,冠冕滾落了老遠。

正在不知所措的眾僧看到大和尚到來,便自動閃到兩邊。

閒曠禪師看了看已經嚴重損壞的彌勒塑像,對弟子們說道:“金佛不度爐,木佛不度火,泥佛不度水,真佛心中坐。俗話也說,泥菩薩過海,自身難保。諸位,你們都看到了吧,外在的佛像,總有損壞的一天,所以,你們要參拜自己的自性真佛,明心見性,頓悟成佛,永不敗壞。”

寺裡的監院師說出了大家的疑惑:“可是,師父,那會兒無風無雨,更無地震,這尊重達幾百斤的佛像,怎麼會平白無故地倒下來呢?”

閒曠禪師莫名其妙地說道:“真菩薩就要到來,泥菩薩自然要讓位了。”

監院師問道:“師父,怎麼處理這尊佛像呢?是不是將它扶回原位,然後修補重繪?”

閒曠禪師用禪杖指著倒在地上的彌勒塑像,說偈曰:

塵歸塵,

土歸土。

哪裡來,

哪裡去。

彌勒菩薩離兜率,

瘋癲和尚背布袋。

說完,閒曠禪師揚長而去。

監院雖然沒有聽懂師父的後兩句偈子,但他明白什麼叫塵歸塵,土歸土,所以指揮大家將泥像抬了出來,挖了一個深坑,掩埋起來。

泥土所造,重歸泥土。

禪僧們剛剛將天王殿打掃乾淨,張重天夫婦便抱著從江中撈起的那個男孩來到寺院,他們繞過天王殿,大雄寶殿,直奔寺院最後面的大悲閣——供奉觀音菩薩的大殿。

張重天與竇氏在大悲閣觀音菩薩面前的香案上了香,然後三跪九拜,虔誠禱告,表達對觀音送子的感激之情。

等到他們叩拜完畢,直起腰來,發現身後居然站著方丈和尚——閒曠禪師。

閒曠像是未卜先知,主動合十說道:“張檀越拾得貴子,可喜可賀。”

張重天天性詼諧,又與閒曠禪師是老相識,便故意說道:“好你個方丈和尚,怎麼口無遮攔?我親生的兒子,你如何說是拾來的?”

閒曠禪師淡淡一笑,道:“天河一隻如意船,優曇化現皆是緣。”說罷,閒曠禪師又問道:“貴子可曾有了姓名?”

竇氏說:“本來我們夫婦今天來寺裡,一是為了燒香還願,感謝觀音菩薩;二來就是想請您給他取個名字,以便養大成人。現在邂逅了大和尚,那就請您看看他的相貌,費心想一個好名字吧。”

閒曠禪師也不推辭,掀開襁褓一角,只見這孩子面若圓月,明眸如星,雙耳垂肩,天生一副貴人之相。更奇特的是,這孩子竟然衝著閒曠微微一笑,活像與他是舊相識似的。

閒曠禪師說道:“聖賢乘願,慎防隔陰;塵世俗情,切莫貪戀;契悟此性,真如宛然。那就叫做‘契此’吧。”

張重天與竇氏早就聽說這位高僧深不可測,他取的名字一定寄託著某種神秘的願望。所以,雖然覺得這個名字有些拗口,照樣欣然接受了。

竇氏再次請求閒曠禪師,讓他預測一下孩子的命運。

閒曠禪師隨口吟偈道:

這個娃娃非常人,

遊州走縣和光塵。

了卻一段舊公案,

神歸本位影長存。

……

自從閒曠禪師為張重天夫婦從江中撈起的那個男孩賜名契此後,這小契此長得一天比一天可愛,長得珠圓玉潤,天真活潑,俏皮好動,給張重天夫婦帶來了無窮的歡樂。

這個小契此與村裡的其他娃娃沒什麼不同,一樣上樹爬牆,一樣下河戲水,一樣因為過分頑皮搗蛋被老爹打屁股。唯一區別的是,契此從小不沾葷腥,不管什麼魚蝦雞鴨、牛羊豬肉,入口便吐,一點也不肯嚥下。雖然如此,小契此卻長得又胖又壯,十分健康,所以父母也就沒有把他的這個毛病放在心上。

更神奇的是,自從領養了契此,多年未曾孕育的竇氏,第二年秋天便生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取名叫秋霞。

鄉親們都說,這如同新母雞產蛋之前必須先在窩裡放一個引蛋一樣,引逗著她產卵、下蛋。

當然,人們也說,這是張重天、竇氏行善積德的結果。

日月輪迴,光陰似箭,轉眼之間,一男一女兩個孩子比肩長大,契此七歲,秋霞六歲,十分招人喜愛。

人們都說,這兩個孩子是天上的金童玉女下界。羨慕得眾人也直想到縣江裡去打撈個寶貝孩子上來。

這一天,張重天的內弟從田野裡套了一隻野兔,煮熟之後自己捨不得吃,得得地跑了好幾里路,專門給外甥、外甥女送了過來。

那天,鬼知道小契此與夥伴們到哪裡瘋跑去了,臨近中午也沒回來。

張重天說:“孩子們玩起來,早把吃飯的事忘到腦後了。再說,契此從來不吃肉,不用等他了。”

於是,竇氏燙了兩壺紹興花雕,連同兔肉端上桌來。張重天與內弟吃著兔肉,喝著老酒,猜拳行令,不亦樂乎。

小秋霞人小鬼大,趁著大人喝酒不注意,悄悄將一條兔子後腿藏了起來——她從來沒吃過這麼鮮美的肉食,所以要留給哥哥嘗一嘗。

小秋霞一直很奇怪,自己總也吃不夠的雞鴨魚肉,哥哥為什麼沾也不沾?

秋霞曾經多次問過哥哥,契此敷衍她說,因為見到過宰殺豬羊雞鴨時那血淋淋的場面,所以見到肉就想嘔吐。

秋霞推斷,哥哥從未真正品嚐過肉的滋味,若是他知道肉很好吃,就不會再厭惡了。

於是,她將兔肉撕成一絲一縷,夾在了哥哥最愛吃的餈粑團當中。

餈粑系糯米做成,十分粘,所以夾上肉之後粘合的很好,從外表根本看不出來。

過了大半天,契此總算回來了。

撒野瘋跑了大半天,他早已餓透了,與舅舅打了一聲招呼,便催著母親快弄吃的來。

今天,秋霞格外勤快,未等母親動身,搶先到廚房裡將餈粑團端了過來,小契此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一隻餈粑團就往嘴裡塞。

他咬了一口,剛剛咀嚼了幾下,尚未下嚥,便覺察到了異樣。然而餈粑很粘,牢牢粘在口腔裡,急切之間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

小契此漲得臉脖子通紅,頭上豆大的汗珠如同雨下,片刻之後,他像是被堵塞了氣管,脖子一歪,癱倒在地,兩腳蹬了幾蹬,沒氣了……

由於彌勒曾發下不吃肉的誓言,吃肉就會有以上的結果。

契此昏倒在地,鼻息全無,眼看著沒有救了,慌得張重天手腳哆嗦,不知如何是好。

竇氏更是沒了主意,只是癱坐在兒子身旁,痛哭流涕,呼天搶地。

幸好,契此的舅舅還算冷靜,用食指將契此口中的餈粑、兔肉全部摳了出來,又灌了他一些涼水,契此“哎呀”一聲,總算撥出了一口氣。

說來,小契此這次昏死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究竟是餈粑咽的,還是兔肉過敏,反正活過來就好。

經過這番死去活來的折騰,張重天夫婦心裡更加明白了,小契此就是他倆的命根子,若是兒子有個三長兩短,他們夫妻準會瘋掉的。

兩個月之後,竇氏發現自己又懷孕了,心裡很是猶豫,若是再生個女兒還好,倘若是生下了親生兒子,那麼,自己是不是還能像以往那樣疼愛契此這個抱養的兒子呢?再說,契此會怎麼想呢?

竇氏被苦惱困頓得好幾個晚上無法入睡,就決定到嶽林寺燒香,求佛菩薩給自己一個明示。

第二天早飯後,竇氏梳洗打扮了一番,剛要出門,契此發現了,非要跟著去不可。

竇氏不忍拒絕兒子,就帶著他一同過江,前往嶽林寺。

他們娘倆進得山門,首先到大雄寶殿給佛祖釋迦牟尼上香。竇氏拈起三支香,在長明燈上點燃,插在香爐裡,然後在蒲團上磕了三個頭。

在母親燒香拜佛的整個過程中,小契此一直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高高的須彌座上的佛像,眸子裡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采…….

竇氏禮拜完畢,發現兒子注視著佛像發愣,便推了他一下,說道:“兒子,怎麼不跟著孃親磕頭?”

小契此不答反問:“娘,他是誰?我怎麼好像見過他呢?”

竇氏告訴他:“這是釋迦牟尼佛。佛無所不能,無所不曉,能消災增福,保佑人們長命百歲。所以,兒子,只要你見了佛像,就要想向他磕頭禮拜,祈求佛祖保佑你萬事順利,大富大貴。”

小契此卻說:“娘,佛的模樣和人差不多,我好像和他很熟悉。我長大了也要作佛,就做釋迦牟尼這樣的佛。”

竇氏聞聽此言,驚得渾身直冒冷汗!她生怕兒子褻瀆了佛祖,遭到天譴,摁住兒子的腦袋,要他趕緊跪下懺悔,請求佛祖原諒。

小契此卻無論如何也不肯,他居然說:“既然佛跟人長得一模一樣,我就能作佛,就要作佛。”

竇氏奉佛極為虔誠,見兒子三番五次說要與佛祖比肩,又驚又怕又生氣,不由得揚起巴掌,要向他的腦袋打去…….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大雄寶殿門外一聲佛號過後,閒曠禪師走了進來,對竇氏說道:“竇居士,佛門清淨之地,你如何能怒火沖天,動手動腳呢?”

竇氏趕緊向閒曠禪師合十鞠躬,說道:“民婦是因為氣急了,忘了佛門規矩,請方丈和尚原諒。”

閒曠禪師道:“一個小孩子,你何必與他動氣呢?”

竇氏向閒曠禪師訴說:“大師,您不知道,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說長大了也要做佛。”

“呵呵……”閒曠禪師笑過之後,說道:“說得好!童言無忌,直指本來;童心無染,真如宛然。”他又轉向小契此,說:“契此,契此,你莫忘今日之言,將來成佛作祖,像釋迦牟尼佛一樣救化眾生。”

竇氏困惑地說:“大師,你怎麼也和小孩子一般見識,把他的兒戲當成真的呢?”

閒曠禪師正色說道:“一切生命皆有佛性,人人都能得道成佛,這是佛祖釋迦牟尼在經書中親口所說。我們學佛,就是為了將來做佛呀!只要發起菩提心,勤修戒定慧,就能明心見性,頓悟真如……”

這些佛理不算高深,但也已經不是竇氏這種求佛護佑、乞福消災的民間信仰者所能理解的了。所以,就算閒曠禪師說得天花亂墜,她也只能聽得懵懵懂懂。

她身子雖然站立在閒曠禪師跟前,心思卻一直系在兒子身上——她眼睛的餘光,就像掛在小契此的腿腳上一樣,他走到哪裡,就緊緊跟隨到哪裡。

小契此被大殿東西兩側的栩栩如生的十八羅漢(五代之前,只有十六羅漢之說,十八羅漢的稱謂產生於其後)塑像所吸引,跑過去一一觀看。

這十六尊羅漢,以賓頭盧尊者為始,受佛的敕令,永遠住世,隨緣顯化,濟度眾生。

他們分別是:第一賓度羅跋羅惰闍尊者(即賓頭盧、長眉羅漢),第二迦諾迦伐蹉尊者,第三迦諾迦跋厘隋闍尊者,第四蘇頻陀尊者,第五諾距羅尊者,第六跋陀羅尊者(一作跋陀婆羅,今寺院浴室,多安其像,其因由出自《楞嚴經》),第七迦理迦尊者,第八伐闍羅弗多羅尊者,第九戍博迦尊者,第十半托迦尊者,第十一囉怙羅尊者(舊稱羅雲,即羅睺羅),第十二那伽犀那尊者,第十三因揭陀尊者,第十四伐那婆斯尊者,第十五阿氏多尊者,第十六注荼半托迦尊者(即周利盤特)。

契此停留在一尊面目清秀可親、神態天真可愛的羅漢像前,像是撓癢似的,伸手去摸著他的腳丫子,嘴裡還念著即興自編的兒歌:

“小羅漢,樂呵呵,你是兄弟我是哥。

兄弟在家陪母親,哥騎竹馬遊列國。”

竇氏聽到兒子又在與羅漢聖僧稱兄道弟,不禁大驚失色,訓斥道:“契此,不許胡說八道!”

契此卻說:“娘,你再給我生一個小弟弟吧。小弟弟能和我一塊兒玩,比這個光會坐著的羅漢弟弟更可愛。”

竇氏剛想再次呵責契此,閒曠禪師哈哈一笑,沒頭沒腦說道:“竇居士,你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小契此不是已經說了嗎?他盼望著有一個小弟弟呢!”

竇氏被未卜先知的方丈和尚一語道破了心事,很是有些吃驚:“大師,我在佛前默默祈禱的事兒,您如何曉得?”

閒曠禪師淡淡一笑,說:“一個羊羔一根草,一隻小鳥一片天。,有的因緣。要來的,無論如何攔不住;要去的,千方百計留不下。一切隨緣,順其自然吧。”

竇氏雖未能完全明白,但聽了閒曠禪師的話,一顆忐忑的心總算平靜了下來。數月之後,張家又喜添男丁。契此如願以償,真的有了一個可愛的小弟弟。

自從那次跟隨母親到過嶽林寺拜佛之後,契此或單獨、或與村裡同齡的孩子們結伴,經常來這裡玩耍。甚至連寺裡的僧人們都認識了他,稱他為“長汀子”——長汀村的孩子。

天曉得什麼原因,隔江相望的嶽林寺,似乎對小小的契此有著非同尋常的吸引力。

是那巧妙的佈局、巍峨的建築、莊嚴的佛像對他產生了強烈的震撼?

還是奇妙的鐘聲、神聖的經唱、僧人充滿智慧的禪機感化了他?

有一次,契此在大殿裡對一幅經變壁畫著了迷。

這是一幅“彌勒變”——根據《彌勒上生經》所描繪的兜率天宮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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