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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扶光看不出那女子是何來路。

修仙入道者從初生氣旋識海,至煉氣期入門,後經歷築基、金丹、元嬰、出竅、化仙、渡劫,終得大成。

而自世界失去了沙坨裂空樹的祝福,千百年來,文明止步不前,修仙入道最終得大成者空無一人。

如今整個大陸被不淨海一分為二,東西兩岸,修仙宗門大大小小數以千計,其中東岸坐擁十大宗門之其八,雲天宗也在其中。

上一屆宗門大選中,雲天宗因為擁有云上仙尊,再加上獨一無二的、專門修仙界記錄歷史發展大小事的軌星閣,綜合實力排行第三。

東西兩岸所有宗門有一個是一個全算上,絕大多數記名的內門弟子基本都是在煉氣期遨遊,偶有數人突破至築基,已然可以成為一宗師兄或者師姐。

宴幾安為化仙期,千百年來,無幾人能出其左右。

南扶光是築基末期,同輩中也算佼佼者。

在修仙界,分辨對方的實力等級,要麼靠其自報家門,要麼是等級高比對方多出許多的修士可以猜其一二。

所以綜上所述,尋常修士南扶光也能勉強分辨一二,此時她卻分不清此時此刻宴幾安懷中是什麼神仙,還是……

純粹凡人?

但。

作為本質上冷血動物近親的類爬行動物,莫說憐香惜玉,宴幾安可以說是心如菩提鏡,惹不了一點塵埃。

眾目睽睽之下懷抱一女子?

——這根本不同尋常。

站在眾弟子隊伍的前頭,南扶光右手一抖,在所有人來得及反應之前祭出瑤光劍!

“何方淫.蕩妖孽竟敢冒充仙尊”經典臺詞尚未吐出第一個字,光嘴皮子抖了抖,只見五步之遙,頂著一張脫塵俊逸臉龐的仙尊仿若有所察覺,投來平靜一瞥。

剎那,“呯”地一聲悶響,緊接著是清脆碎裂聲!

耳邊嗡鳴,南扶光只覺手腕一震,如萬隻冰蟻啃噬的痠麻從指尖滿眼至肩頭——

“扶光!”

“日日大師姐!”

眾人驚呼聲中,南扶光被震得連退兩步,幸有身後有桃桃及時伸手扶住。

在她腳邊,真氣凝聚原型的佩劍四分五裂如碎冰,唯留古字雕刻“瑤光”二字的玄鐵劍柄,此時正可憐兮兮躺在塵埃滿滿的地上。

“……”

手指發麻,僵硬地維持著扭曲的姿勢垂在身側。

腦袋也只是空白了一瞬。

喉頭髮緊時,如被無形之手鎖喉。

如此情況,自然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的。

南扶光將目光慢吞吞地從瑤光劍殘骸上收回,不怎麼意外地發現周圍亦安靜至鴉雀無聲。

眾人目光來來回回在她、宴幾安、宴幾安懷中女子身上轉了小有幾十個來回……宴幾安自然是無所謂,他懷裡那位還不省人事,於是南扶光理所當然成為最先撐不住的那個,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說:“沒事,中品法器而已,碎了就碎了。”

她嗓音正常。

但無人敢搭腔。

連宗門門主謝從都一副欲言又止、瞬間被人毒成了啞巴的模樣。

瑤光劍是南扶光初入宗門、拜入宴幾安門下成為唯一弟子時,宴幾安開了自己的兵器庫交於她的——

當時怎麼說的來著?

「這劍和你名字很像,便拿去用罷。」

這麼多年,南扶光從身高還沒劍長只能拖著劍在地上轉圈瞎鬧,至入道能御劍飛行,哪怕如今她已修至築基末期,這等從寶庫隨手拿來的中等品質法器實則早已配不上她,她也做到人在劍在……

眾人閒著沒事幹事,經常聚在一起暢想過一萬種宗門第一大師姐的瑤光劍有朝一日光榮退休的情節——

斬妖除魔?

救濟蒼生?

還是鎮邪定氣,玉石俱焚?

但肯定不包括眼下這種:被(懷中抱著另一個女子的)宴幾安看了一眼,看碎了。

不知道南扶光怎麼想。

反正站在面無表情的雲天宗第一大師姐的身邊,桃桃覺得自己也要碎了。

……

周圍安靜的太可怕了,大部分人此時此刻只想抱頭鼠竄。

關鍵時刻,啞巴宗主謝從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舌頭,在一片死寂中,他清了清嗓音,終於還是開了口打破沉寂:“仙尊,敢問這位姑娘是——”

宴幾安沒有回答。

事實上,雲上仙尊從方才開始就一直保持著微微偏過頭的角度沒動,此時此刻,他的目光依然是淡然落在五步之遙外,少女的側臉上。

視線至她耳邊方才御劍時有些弄亂的耳邊碎髮掃過,陽光之下,碎髮末端好似籠著一圈微妙的光暈。

“山下偶遇,機緣。”宴幾安嗓音平淡,“歸時匆忙,忘了通知。”

謝從懶得問這位仙尊到底在與誰雞同鴨講。

正巧仙尊也無須誰對他這番言論有所回應。

自顧自講完,宴幾安已然抱著懷中人,往赤雪峰方向御劍翩然離去。

……

赤雪峰作為雲天宗山門三座主峰之一,除卻縹緲仙霧籠罩,更是常年白雪覆蓋,山頂有陶亭。

雲上仙尊日裡住行、閉關修煉都在陶亭,仙尊喜靜,是以赤雪峰有云上仙尊親自佈下的步入禁制——

倒也不是多了不起的陣法,不過除卻尋常在陶亭走動弟子,閒雜人等皆不在禁制名單上,無法靠近赤雪峰罷了。

主峰本就巍峨宏偉,陶亭在山頂,非御劍不可登高而上,這也是赤雪峰禁制名單內人員南扶光鑽了空子,總是宗門內御劍飛來飛去的主要原因。

……問就是沒亂飛,在回(離開)陶亭的路上。

說回陶亭,雖然名字不夠響亮,但佔據整座山頭的仙尊居所又怎會寒酸,一眼望去,仙霧靈起之下琉璃瓦羽依山而立,儼然是一座熠熠生輝的宮殿。

宴幾安御風踏劍而行,只聽見仙袍樸蔌翻飛,頃刻已至大門,大門上黃銅鎮獸原本沉睡狀,在前者落地一瞬似感應主人歸來,那閉上的獸眸張開,露出綠色寶石質地眸瞳,嘟囔著“回來了”“回來了”——

緊接著“嘎吱”“嘎吱”的金屬摩擦呻.吟中,沉重的宮門緩緩開啟。

無迎接仙童或者宗門弟子,巍峨宮殿冷冷清清,宴幾安卻仿若早已習慣,眉眼不動,目標明確,懷抱懷中女子往偏殿而去。

待在一座偏殿床榻放下懷中人,他俯身探指檢查其氣息,確認吐息平穩,便收回手。

昏迷中的女子還未醒來,宴幾安垂眸,那深不見底星眸始終目無波瀾,毫無留戀直起腰。

薄唇輕啟,正欲言語,回身對視上身後那雙眼,眉宇滄桑,眼皮褶子多層,眼角皺紋很深……

他微微一愣,

順帶嘴也閉上了。

雲天宗宗主揣著手立在原地,滿臉四平八穩,彷彿一點兒也沒注意到眼前仙尊的不自然停頓微愕——

找的不是他唄。

謝從語氣恭敬又不怎麼客氣地從鼻腔深處哼哼了聲:“仙尊有何困惑?”

仙尊真的有困惑。

“日日?”長長的睫毛抖了抖,“人呢?”

怎麼沒跟上來?

謝從看眼前男人一臉茫然,好似真的沒想明白他那唯一的好徒弟怎麼沒像尋常一樣,理所當然地、緊緊地跟在自己身後,跟著回到陶亭。

謝從心中浮上一絲絲難以言喻的微妙……

大概就是,您也有今日?

真是的。

差點笑出聲。

“仙尊貴人多忘事。”謝從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不沾一點情緒,“這陶亭位於赤雪峰頂,高千丈餘,自然是要御劍登來,而南扶光的劍——”

剛才您親手給碎了。

尾音拖長,意味深長的省略部分中,只見雲上仙尊那雙死水寒潭般黑眸閃爍了下,謝從嘆了口氣。

忍了忍,然後還是沒忍住要往星星之火上澆壺萬年鮫油。

“赤雪峰也怪高的,那南扶光平日嬌生慣養,現下總不能讓她靠兩條腿兩條胳膊從山底爬上來。”

語落,這一次雲上仙尊的唇角也抿緊了,大概是真的想起方才自己似乎是做了一些不太妥當的事,他下意識地往偏殿門方向看了看。

自然是不可能憑空出現個南扶光的。

略一停頓,雲上仙尊似又想起什麼,素來淡漠嗓音中終於染上一絲絲不確定,“她的手?”

“不知。”謝從已然揣著手道,“大概要看仙尊方才碎劍時用了幾分力道。”

宴幾安蹙起眉。

……

太陽東昇西落,透過雲層的餘暉金光撒在琉璃瓦頂,已經是接近晚課時間。

宴幾安終於在陶亭正殿等來了姍姍來遲的徒弟,拎著裙襬,邁過門檻,少女從容喊了端坐在主座、不知道坐了多久的仙尊一聲“師父”,便自顧自找到了尋常自己坐的那把椅子,坐下了。

那椅子便在宴幾安下首最近的位置。

宴幾宴抬眼看向坐在上面的少女,卻發現從她那張臉上似乎看不出什麼情緒——

眼觀鼻、鼻觀心。

他什麼也看不清。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兩張椅子擺放,其實比他想象中更有距離。

往日他下山雲遊巡視歸來,總是好幾日不見的南扶光說個不停,彷彿要把這些天沒見到他憋住的話一次說完。

現下她不說話坐在那遊神,宴幾安有一些不習慣。

但也只是不習慣。

“手?”他問。

感知到少女氣息一懸,片刻,她搖搖頭。

“沒事。”

“劍?”

“沒關係。”

宴幾安猶豫了下,很不確定。

“不高興了?”

南扶光笑了。

“怎麼可能。”

“今日無徵兆碎劍是師父不對,雖然瑤光劍也早已不適用了。”宴幾安難得多說了幾個字,勉強算作解釋,“私庫鑰匙予你,再去選一把,品階無論,看得上的便拿去。”

雲上仙尊宴幾安的私庫啊——

那可都是好東西。

先不論其為三界真龍仙尊這響亮稱號與實力,傳聞龍族本就喜歡收集一些稀世珍寶、仙品神器……

特別是那些個金燦燦的、名聲在外恨不得自己有自己的傳說故事的華麗玩意兒。

潑天的富貴迎頭扣下,南扶光卻沒表現出應該有的歡呼雀躍,她只是條件反射般低下頭,看了看自然放在腿上的手腕處。

柔軟雪衣袖口垂落,拇指下半部分至虎口至手腕一片,清晰可見的淤青已經散開,青藍血管變作紫紅。

無聲將手縮回袖子裡。

“我要你的羽碎。”

嚴格的來說,甚至不能說羽碎劍是一把佩劍,它跳出三界眾生品級類別,不是仙器,不是神兵,它是伴天地誕生的附屬品,相傳當年神鳳隕落時,翅羽撕裂,誕生此劍,取名“羽碎”。

羽碎是宴幾安的劍,也是他身為真龍的身份證明。

理所當然的,回答南扶光的是習慣性的沉默,良久,宴幾安道:“日日,不許胡鬧。”

雲天宗宗門大師姐笑了笑。

“確實是開玩笑的。”

她溫和地說。

看著少女淺淺勾起的唇角,雲上仙尊今日第二次,緩緩蹙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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