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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壁花窗迎入浪漫夜色。

晚風微涼,窗旁紗簾晃展而開,綴著的珍珠折射如水月華,細碎微光映到裡間,似辰星羅布在榻邊。

細密的親吻落到唇邊,地上的衣物漸多漸雜,軟衾亂作一團。

小郡主意亂情迷,不得章法地摸索著。

流星劃落,直接觸到了曠野裡爆燃的篝火。

雲諫低喘了聲,扣住黎梨的手腕按到枕邊,看見她桃花眼底一層朦朧水霧。

……看起來迷迷濛濛的。

像被厲鞭抽了一道,他難耐地頓住動作,埋首貼在她頸邊換氣。

纏綿戛然而止,黎梨不明白,為何方才還在俯首稱臣的少年突然改了主意,只覺攥著她腕子的雙手在微微顫抖。

黎梨想了想:“你在害怕嗎?”

停頓許久後,她聽到沉悶的回答:“……嗯。”

黎梨:“怕什麼?”

雲諫沒再吭聲,混沌的神智讓他難以思考,說不清心底顧慮緣何而來。

在他的禁.錮中,黎梨稍側了腦袋,隱約看見對方緊實小臂上點著砂印,赤紅如血。

懵懂間她又有些明白了。

她略微思忖,偏首碰了碰他的額頭,示意他看向她的手臂。

少女雪淨肌膚上也有鮮紅一點,暗藏著不可言宣的禁忌,雲諫眸光顫了又顫。

“黎梨……”

他覺得他該對她說些什麼,但她伸手掩住了他的唇。

小郡主善解人意地鼓勵道:

“別怕,大家都是新手,就算待會你表現得非常差勁,我也不會嘲笑嫌棄你的。”

雲諫:“……”

謝謝,但他害怕的應該不是這個。

黎梨自問十分體貼,卻聽見身前的少年無奈地嘆了口氣,她迷迷糊糊,又被他摟回懷中,只覺對方雙臂將她圈得越來越緊。

於是她抬起頭,柔軟唇瓣貼上他的下頜,輾轉向下,在喉頸處的突起輕柔碾蹭,少年胸腔起伏著,終是扣住她的後頸,低下頭來抵吻她作亂的唇。

二人纏繞著追逐著遠離礁岸,在跌入海潮之際,她隱隱約約聽見一聲喟嘆,似餘音縈繞的安撫與承諾。

“你放心……”

攬星樓簷邊棲息的雄鷹振翅飛起。

黎梨看不清的視線裡光影起伏,虛虛實實,翻起的海潮幾乎將她淹沒。她第一次知道溺水時會是這樣的乾渴,就連求生都顯得青澀虛弱,只能任他牽著引著,暈乎乎墮入五里霧中。

她握著他的手臂,委屈得幾乎落下淚來。

“你故意戲弄我……”

“不是的,”他沒收回手,貼在她耳邊低聲勸哄,“慢些來,不然會受傷。”

天幕愈沉,月下潮汐衝涮得海岸溼滑。

晚來的勁風終於貼近格子花窗,趁著阻隔的懈怠緩灌進入,陣陣風力吹拂這方小房,將窗邊紗簾的軟褶展開又堆起。

黎梨被這風吹得神思顛沛流離,沒兩下就忘了先前的承諾,細聲嗚咽著挑三揀四:

“這會兒你就不能慢些麼?”

雲諫閉了閉眼,忍得喉間嗓音微啞:“最慢了……祖宗。”

她將信將疑,蔥白指尖拉住他垂下的半縷髮束,委委屈屈道:“我不喜歡……”

星月沉溺潛入夜空,風前的紗簾徐徐展開,底下的紗影柔軟得似水流淌,雲諫在窗景裡如魚得水,清楚感知到她的言不由衷。

他牽著她的手,叫她攀住自己的肩,俯下身來放任二人墨髮相纏廝磨。

紅燭燈火燎燎,虛化了牆上的兩道影子,放眼望去,所有事物的輪廓都變得模糊柔軟,身前人的神情裡都是搖盪迷離。

黎梨聽見他低聲笑了下:“是不喜歡,還是不習慣?”

她當真想了想,微挑的眼尾逐漸染上動人桃色,在他的追問裡撲顫著羽睫不肯回答。

天際潮意隨之而來,浸潤勁風,又沾溼了窗臺。

四下聲響愈繁。

——大弘王朝接連三月大旱,在祭典結束的今夜,降雨了。

夏末突如其來的夜雨滂沱,雷雲摩擦,簷邊雨霖鈴的銀鏈晃著,發出悅耳動聽的聲響旋律。

不知幾時,遠方天穹驚雷乍現,銀蛇劃破蒼空,耀眼電光撞入黎梨的眼簾。

過烈的雷電縱橫經脈,毛骨瞬間戰慄,黎梨咬緊了下唇,甚至無措得想要躲閃,卻被對方緊緊擁入懷中。

他撫過她軟嫩的唇瓣,叫她張口,安撫聲在耳邊響起:“別怕,咬我。”

黎梨在顫抖中鬆了唇,一口咬上雲諫的肩,腹腔中猖狂的火焰應聲熄滅。

潮起潮落,天旋地轉,從未吃過苦的小郡主精疲力竭,眼睛一閉便暈了過去。

滿室曖昧紅塵漸靜,外頭的大雨卻下足了一夜,直至卯時日出,朝暉又起。

雨後的陽光分外澄淨,穿過花窗,在覆地絨毯上畫出一個個光亮小塊,幾聲活潑鶯啼嘰嘰喳喳,緊跟著傳入裡間。

榻上一道人影動了動。

黎梨酒意散盡,被難言的酸脹喚醒。

“來人……”

她有氣無力喚了聲,卻不見一向忠心盡職的侍女有所回應。

黎梨勉強撐開一條眼縫,迷糊中看見一片不太熟悉的房景。

正前方是扇半闔屏門,其後有張擺滿碗碟的雕花圓桌,上面一隻白釉酒壺鶴立雞群,仰著雅緻的細頸,靜靜立著潤澤生光。

酒壺四周仍瀰漫著淺淡的清香。

——是某種不知名的花香。

彷彿觸動了什麼機關,昨夜的荒唐記憶瞬起如潮,一浪拍上心礁,黎梨猛然睜大了眼睛。

玩過火了呀!

這下什麼睡意都沒了。

黎梨慌了神想要起身,腰間卻傳來一道箍力。

一隻修長勻稱的少年手臂攬著她,似被她的動作驚擾,半夢半醒間將她往自己那邊緊了緊。

小郡主頭皮一陣發麻。

險些忘了這人的存在了!

她僵直著垂下視線。

沒有任何衣料阻隔,對方手臂直接環貼在她的腰上,二人肌膚相挨,親暱得不像話。

黎梨看見他的小臂白皙乾淨,昨夜鮮紅的守宮砂早已消失無蹤。

想起事情的起末,黎梨有些心梗,區區幾杯薄酒就讓她亂了性,她的酒量何時如此之差了?

又想起對方數次推她拒她,然後……她花言巧語,抬手纏腿將那人吃了個乾淨。

真是造孽。

黎梨在心中默唸了句佛。

她放慢了動作側過身,想看清被自己辣手摧殘的鮮花是何模樣,卻先看到了他肩頭的小巧牙印。

小郡主的嬌靨又添了幾分粉色。

此人侍寢……也算有功,若是他有什麼想要的賞賜,不過分的話,她都可以滿足。

腰間手臂的主人似有所感,稍動了下。

黎梨順道轉過身去,桃花眼眸光掠過,與惺忪轉醒的少年對上了視線。

——非常熟悉的一張臉。

黎梨再三看清,徹底懵住,只覺受了五雷轟擊,差點就要咬斷自己的舌頭。

對方的眼神迷茫、疑惑、驚駭,不斷變換著。

“雲諫?”

黎梨崩潰得險些失聲:“你……你……”

昨夜那個溫柔體貼的樂伶去哪兒了?怎麼會是這個倒黴冤家躺在她身旁?

她一把甩開對方的手,剛從被窩裡坐起,身子一軟又歪了下去,與昨夜別無二致地栽入雲諫懷中,撲了他滿懷。

雲諫驚愕看著她。

黎梨生無可戀地閉上眼:殺了我。

沒有刀子長劍架到她脖子上,與之相反的是,帶著體溫的軟衾蓋上了肩頭。

如今酒醒藥退,雲諫清醒無比,連帶著手裡的溫軟觸感也分外清晰,下意識就拿被子將懷裡的人裹了起來。

黎梨再次掀起眼睫,與他視線相交,二人紛紛一頓,隨後被針紮了似的各自彈開,一左一右貼上了床框。

黎黎揪緊錦被,束手無措。

雲諫隨手扯了角布料蓋住腰腹,瞥見床榻間一片凌亂糊塗。

全是痕跡。

昨夜的記憶如飛流撞入心谷,一向張揚的少年赧然別開了臉:“今日!今日我就請父親上門提親!”

黎梨不敢置信,睜大眼看向他。

……他想結親?

可她與他之間半分情份都沒有,怎麼可能因為一夜風流就結親?

……況且,說沒有情份都已經算是客氣的了,二人自相見的第一面起,嫌隙就深得難以跨越——

七年前,雲家戍邊立功,雲天祿將軍受傷至殘,聖上準允雲家歸京,傳令文武百官以禮相迎,京街沿途盡是大戰告捷的歡聲笑語。

禮臺之上,只有年幼的黎梨眼淚汪汪,半顆心牽掛著低調離京的阿兄,捨不得他替任雲將,遠赴遙遙邊關。

另半顆心牽掛著病重的公主孃親,只盼冗餘的迎禮早些結束,好回去與她多說幾句話。

然而待馬蹄聲近,高臺震鳴,一道疾風席捲而來,她鬢邊的紅玉對簪裡,其中一支被拂落高臺。

——那是孃親新贈她的生辰賀禮,孃親說這對簪子刻有寶相花紋,寓意吉祥,定能保她未來的日子美滿如意。

此時其中一支玉簪驟離,黎梨連忙擦掉眼尾的淚珠,撲上圍欄向下探看,卻與下方的騎馬少年對上了視線。

少年琥珀色澤的眸光微涼,正揚鞭經過,身下馬蹄無情,蹄鐵精準踏中簪子。

黎梨當場怔住,好像在震天馬蹄聲中聽見了玉碎的聲音。

似有所應的是,下一刻她身後的人聲嘈雜起來,攢動的人影被分成兩撥,公主府的內侍管事從後哭喊著擠上前,要帶她回府。

他說:“郡主,錦嘉長公主薨了……”

彼時黎梨氣血一瞬散盡,面色白得像紙,恍惚間瞧見了高臺下的盛景。

雲家迎禮隆盛,每一個角落都掛著喜慶,只有那根寓意美滿的玉簪死寂無聲,躺在石磚上碎成了細塊,又被後繼的馬蹄踏成齏粉。

雲家的喜賀,送走了她的阿兄,踏碎了她的團圓如意,甚至害她沒見到孃親的最後一面……

黎梨明白這一切都是“巧合”在作祟,怨不得雲家。

但她所有的不順心都與雲家息息相關,更與眼前人脫不了關係,有這樣的過往存在,誰能保證心中毫無芥蒂?

這麼多年來,她與雲諫的交情比之白水還要淡薄,這樣的關係又怎麼能夠結親?

得不到她的回應,雲諫抬起些眼簾,見到裹成一團的姑娘緊貼著身後的床框,昨日還泛著春情的桃花眼裡,如今盡是抗拒。

澎湃的心跳一點點沉了下去。

昨夜酒藥作祟,她信口胡謅的情話,他竟然信了,簡直是天真。

說什麼喜歡……她何曾待見過自己?

當年歸京,他跟在父兄的馬後,迎禮繁瑣,京城百官張張笑容虛偽又奉承,他只覺得萬事萬物都比不上自由邊關。

彼時他正暗道無趣,不經意抬眸,卻看見一道纖細身影急急撲上了高臺欄杆,疾風中髮辮飛揚,漂亮的桃花眼溼漉漉浸著淚,真似梨花沾了雨。

她是人群裡唯一鮮活的色彩。

然後……

雲諫扯了扯嘴角,所有事情都十分敗興,怨不得她看見他就心生不快。

偏偏他自此生了妄念,想要她的視線多停留在自己身上。

這樣的自作多情,就像方才那句沒有得到回應的提親話語,冷得令人難堪。

雲諫抿直了唇線。

誰還沒點世家傲氣了?換作平日,他也不願意腆著臉獻殷勤,白白討個沒趣。

但今日不同,此時她攏被坐在身前,額間烏髮亂得可憐,未遮嚴的雪頸上還有兩抹紅痕,那是她昨夜牽著他的手蹭出來的痕跡。

雲諫到底心軟了一片。

“都怪我放縱無禮,”他放緩了聲,不甚熟練地哄道,“事已至此,我知道你定然傷心生氣,但我有心想要彌補,若你願意……”

他輕聲說道:“我請父親上門提親可好?”

大概從未見過死對頭這副溫情款款的模樣,黎梨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她幾乎是下意識就拒了:“不好,真的不好!”

她想得清楚,即使不提她那一份郡主俸祿,公主孃親給她留下的家底也足夠豐厚,她八輩子吃喝不愁,用不著男人養活,“貞潔”二字無法成為她的枷鎖。

即使以後真要嫁人,她也要仔仔細細選個稱心如意的郎君,斷不可能因為一夜荒唐就草率地定下終身。

但這一聲拒絕太過果斷,顯得近乎無情,她肉眼可見雲諫的臉色白了。

“……”

倒是忘了,她不介意貞潔,但保不齊對方在意。

黎梨想起昨夜看見他小臂上的紅砂,不由得倒吸一口氣。

世家子弟週歲禮都點守宮砂,但世俗不約束男子,那砂印於他們而言形同虛設,婚前破印的大有其人。

雲諫還有兩年就弱冠,算不得年幼,可這砂印還在,指不定是雲家將門規矩森嚴,將他管得厲害,他心中介意也正常……

黎梨有些心虛,偷眼悄悄瞥了下對方,冷不防看見他袒露的胸膛上幾道指甲抓痕,下頜還有她蹭上去的豔色口脂,無一不是昨夜的罪證。

黎梨:……真是醉得不清。

都怪那盞茶!

若是她早些看清來人是雲諫,她咬斷舌頭也不會強拉他上榻,更不會纏著他做盡那些糊塗事。

這下真的不好辦了。

眼見被她辣手摧殘的鮮花神情大受打擊,一雙琥珀眼眸冷幽幽注視著她,唇線緊閉,活像某種無聲的譴責。

小郡主愁得腦筋打結,半晌後好聲勸道:“這可是婚姻大事,我不敢兒戲,你也應該更慎重一些才是……”

“你當真不敢兒戲?”

雲諫臉色很不好看,不等她張口就堵住她的話:

“既如此,你我二人敦倫禮全,想必你也知道斯事體大,我想提親補上媒聘,難道不算慎重嗎?”

黎梨:……

他怎麼這麼死腦筋!

“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想過……”

黎梨咬咬牙,假笑著提示道:“昨夜只是一場意外,雖你我二人犯了些錯,但也沒必要用成親來彌補,畢竟……”

“你在說什麼?”

雲諫的聲線果然更冷了。

黎梨自覺心虛,立即閉嘴縮了縮腦袋。

雲諫見此一頓,二人之間的氣氛沉降下來。

靜了好一陣,少年勉強壓下語氣裡的不虞,憋悶地撇開了頭:“沒想過。”

黎梨呆了會兒才想明白,他是在回答她方才的話,一時愣住。

床榻另一頭的少年顯然有些煩躁:“我雖不是什麼聖賢人物,但也不是始亂終棄的負心之人。”

“我敢做那樣的事,自然是敢擔那樣的責,從來沒有欺負了你就走人的混帳想法。”

黎梨:……

然而事實上,欺負了人就想走的是她,不想擔責的也是她。

對比起來,倒顯得她像個負心寡情的混帳了。

小郡主有些尷尬,輕咳一聲,不露痕跡地替自己辯解:“其實吧,沒那麼嚴重……”

“我們交情很淺,談不上什麼負心……”

雲諫靜了靜,眼底情緒愈發複雜,似乎蘊藏著數不清的話語。

黎梨不明所以,卻見他正色起身靠近。

頎長的陰影覆來,少年束起的髮辮早已散下,隨著他的動作落到黎梨裹著的錦衾上,一如昨夜,與她的青絲親密地勾纏在一處。

黎梨聞到他身上未散盡的花果清香,與自己身上的同出一轍。

她忍不住嚥了口水,慌亂目光掃過他肩上的小巧牙印,昨夜的握雨攜雲又驟然浮現腦中。

雲諫懷著滿腹正辭,鄭重上前,想講完昨日未來得及說出口的話,卻在近身時意外發現她面上粉霞逐漸濃豔,羽睫輕顫著低垂,似乎不敢看他,是說不清的羞赧。

……她不像她話語裡的那般無情,也並非毫無所動。

少年心底的湖泊泛起漪瀾,不覺就帶上了笑意,剛到嘴邊的直言正論,也隨之歡悅地拐了個彎——

“我們的交情,真的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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