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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黨是燒當羌一個部落的大人,五十出頭,塞外常年的風沙給他乾瘦的臉上留下了一道道深刻的痕跡,只有一雙眼睛依然犀利。他的衣飾是羌人常見的打扮,披髮左衽,頭上裹著白色頭帕,外面套著一件羊皮褂子,唯一不同是脖子上掛著一條由狼牙串成的項鍊,看起來煞是可怖。
此刻他正笑著用生硬的漢語和麵前這個給自己部落帶來亟需物資的漢人首領交談,在部落爭鬥中落敗的他為了避免被其他部落吞併,打算將自己的部落遷徙到白狗聚這個原本已經廢棄的羌人聚落。正巧在家族中仍處在劣勢的閻歷也在努力尋找外援,雙方一經接觸就是一拍即合。
這次交易原本就是閻歷打算用交易的名義暗中資助這些羌人的,不料臨行前閻行突然帶著手下的騎從趕上了車隊,讓閻歷的盤算落空,一路上之所以不斷給臉色看就是想激怒閻行,再借此逼走閻行等人。畢竟羌人這次前來主要是接收物資,並沒有準備相應的交易馬匹,雖然牽出去了少量馬匹想穩住閻行,但欲掩彌彰,終究還是露出了破綻。
如果沒有閻行一行人的監視,閻歷大可一路上透過其他手段再收些劣馬回去,或者直接和羌人串通,假裝被塞外的馬賊偷襲損失了大部貨物。可是多了閻行這些不速之客,閻歷做什麼事都是礙手礙腳的,而現在這種情況下要麼就是羌人這邊再勻出一些自己的馬匹來,要麼就是直接把閻行的人滅口,來個死無對證。
從閻歷的立場出發,他當然希望羌人能夠勻出馬匹來,畢竟滅口這種事如果做不好,不但車隊裡面的其他人會起疑心,對自己回到族裡的下一步謀劃也是有很大的妨礙,所以在交易之前就已經暗中派人將這一情況告知了羌人。但是站在羌人的立場來看,迷黨明顯不願意勻出自己的馬匹,相反的,迷黨更傾向於直接將閻行等人滅口。雙方因此產生分歧,只能閻歷親自出面協商。最後還是一直在牽橋搭線的閻豐給雙方出了一個主意:待會由迷黨出面,以冒犯了羌人神靈的罪名拿下閻行等人,並以懲戒為由扣下全宗貨物,這樣一來就都滿足了雙方的需求。
眯著三角眼、一直捏著自己頜下幾根稀疏鬍鬚閻豐奸笑著繼續補充說道:“如此為了贖回閻行等人,族中不得不依仗主公和迷黨大人這邊交涉,我等正好藉此來往交易,主公助迷黨大人立足塞外,迷黨大人助主公謀取族中大位,兩全其利,豈不妙計!”
未等閻歷開口,迷黨就已經拍手叫絕,“你們漢人的腦袋瓜子就是好使,如此一來我們雙方各得其利,當真是妙計!”
見迷黨表了態,閻歷雖然心中不喜,但過了一會也緩緩開口:“眼下這個辦法確實行得通,只是我那侄兒驍勇,等閒人幾十個也近不了他的身,平日裡更是喜好結交輕俠豪傑,他的手下也多是一群兇悍輕死之徒,若是沒有萬全準備,怕是不好下手!”
聽到這樣的話,迷黨哈哈大笑:“若論耕田犁地,我羌族之人是比不上你們漢人,可要是說到這走馬廝殺,你們漢人怕是不及我們羌人一半,我手下有開得強弓,訓得烈馬的勇士百十人,拿下你侄兒那些許人不過是片刻的事罷了!”
迷黨的話已經連帶侮辱到在場的漢人,閻歷皺了皺眉,不過現在正要借羌人這把刀來做事,忍忍也就過去了,他朝迷黨拱了拱手:“那就仰仗諸位了!”
迷黨大大咧咧受了一禮,正打算召集族中的勇士行事。聚落前面的羌人突然喧鬧起來,一陣馬蹄聲傳來,從前排殘破的房屋冒出一騎,來人肩寬體壯,在馬上提著長矛,氣勢洶洶,瞥見交易雙方就徑直策馬飛奔而來。
“來人就是閻行!”眾人之中閻豐的反應最快,指著飛奔而來的人馬叫道。
聽到來人就是閻行,迷黨想起剛才閻歷所說的此人驍勇善戰,頓時收斂精神,大聲對身邊護衛在身邊的羌人下令:“拿下這個人!”
金城境內羌人不少,閻行的騎從中也有羌族的勇士,對於羌人的語言閻行還是略通一二。看到一個極可能是羌人首領的人下令抓拿自己,而閻歷一幫人在一旁作壁上觀,雖然不知道雙方剛剛已經達成的協定,但下意識裡還是知道自己來晚了一步。
身處逆境,閻行愈發冷靜。加快馬速衝向眾人。面對疾步衝向自己的羌人,閻行搶先出手,從馬上探出長矛將衝過來的一個羌人刺死,順勢避開兩隻捅過來的長矛,座下馬速度不減,揚蹄踹翻了正面了一個羌人。這個時候後面的從騎也已經趕到,藉著馬速,刀砍矛刺,在場的羌人護衛瞬間吃了大虧,死傷了七八個。
迷黨看到這些騎兵如此兇悍,連忙在剩下的羌人護衛下向土堆後方躲避,同時下令吹響號角召集其他羌人。而閻歷等人也急忙奔向自己拴在不遠處的馬匹,想騎馬撤出白狗聚。閻行看到兩方的人都在躲避,四下的羌人也在開始聚集。急中生智,朝著閻歷大喊:“叔父無需再與胡種虛與委蛇,聚外的羌人已經殺盡,侄兒前來接應,二三子,隨我殺胡!”
聽到閻行的喊聲,閻歷瞬間變了臉色。看著閻行大聲呼喝,繼續帶著從騎四下衝殺,而其他羌人中聽懂漢語的再看向自己的眼光中已經包含殺意,他心中大亂下不由停下腳步,轉身面對迷黨撤退的方向,猶豫要不要追上去解釋清楚。看到閻歷停下腳步,瘦小的閻豐趕緊竄到身邊拽住閻歷的衣袖,急道:
“主公快走,此乃閻行小兒的詭計,當下羌人已經被激怒,戰場上刀箭無眼,我等還是先撤出聚外,是非曲直再做分辯!”
閻歷臉上的肌肉劇烈抽搐了幾下,吐出一口濁氣,掉頭又向栓馬處跑去,閻豐也鬆了一口氣,和其他親信、扈從連忙跟上。
閻行帶著從騎衝殺,雖然沒有追上羌人首領,但死在矛下的也有五六個羌人。聚內後方的空地不大,羌人提著各種長短兵器陸續趕到,再待下去怕會陷入重圍。在捅翻了又一個羌人之後,閻行開始下令撤退,於是諸騎調轉馬頭,相互掩護,如潮水般退了出去,沿著原路又撞翻、斬殺了不少羌人。
正面的壓力驟減,重新在土堆後冒頭的迷黨看到自己的族人被閻行帶人像砍瓜切菜一般來回斬殺,胸中的怒氣瞬間衝向大腦。怒火中燒的他嘶聲大喊下令:
“殺光這些漢家奴,給我砍下他們的頭顱!”
聞令而動的羌人像蝗蟲一樣亂哄哄聚成一團追殺而來,閻行等騎馬快,在合圍之前已經衝出聚落的大門。而閻歷等人就沒有那麼幸運了,先前追趕閻行的那名親信不敢像閻行等人一樣硬闖,一進門就被羌人攔了下來,現在被憤怒的羌人一擁而上,亂刀砍死。閻歷身邊有親信、扈從護衛,雖然沒有陷入絕境,但是還是被羌人攔住了,在諸多羌人的攻擊下閻歷等人左支右絀,落在後面親信、扈從紛紛被挑下了馬,所幸羌人來不及重圍,總算衝了出去。
勉強突圍的閻歷等人來不及慶幸,剛剛跑到聚門的他們就看到衝出去的閻行已經帶人對著場上的羌人又是一頓砍殺,猝不及防之下羌人只好拋下貨物四下逃避。而原來進行交易的車隊已經撤到白狗聚外不遠處的一片樹林邊,卸下來的車輛相互連線,布成一個環形車陣。
閻歷和閻豐面面相覷,口中一陣乾澀,眼下後面的羌人就要追上,外面又有閻行等人逞威,閻歷的眉間已經皺成川字型,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回到車隊之中,策馬向樹林跑去。
不料還沒靠近車陣,就看見有人站在車陣高處大喊:
“來者止步,君子有令,結車為陣,有敢犯陣者,一律射殺之!”
閻歷僅剩的幾個親信、扈從咋聞此言,無不大怒,一個親信拍馬近前大罵:“賤奴,膽敢阻攔主家,還不快快搬開――”
罵聲還沒完,車上一人已經開弓射了一箭,箭矢來勢強勁,閻歷的親信不及反應,就被射落馬下。這一下閻歷的人算是徹底啞口無聲,紛紛勒住馬匹,畏懼不前。閻歷黑著臉,沒有說話,這會他總算看清楚了,車上為首站著的是閻家部曲的馬藺,他身邊站著的都是閻行手下的騎從,而他留下來指揮車隊的親信頭顱已經被砍下,就插在車陣旁一根豎立的長矛上。
這邊看到閻歷的人都停下馬,馬藺心裡鬆了口氣,事情的變化已經超出閻行原先和他的約定,雖然他現在已經帶著車隊的人聽從了閻行的安排,但是讓他射殺閻歷,他內心也是不願的。現在閻歷停了下來,事情還有轉機,他連忙喊道:
“兵戈兇險,諸位還是暫避林中吧!”
形勢比人強,閻歷再不願意,性命攸關下也只能低頭,暫避林中雖然屈辱,總比回頭面對睚眥殺人的羌人和麵前的利箭來得強,於是閻歷惡狠狠瞪了車陣上的馬藺一眼,回頭跟閻豐等人說道:
“我們走!”
馬藺目視閻歷勒馬避開車陣,帶著人灰溜溜跑進林中,內心五味雜陳,偏過頭看了看剛剛開弓的人,苦笑道:
“小隗,你這一箭剛剛差點嚇出我的心肝來!”
被喚作小隗的騎從咧嘴一笑,指著從大門蜂擁而出的羌人說道:
“你又多慮了,這才是當下該擔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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