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怨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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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晴發現自己控制不了身體。

意識像被死死釘在棺材底般，無論如何奮力，都做不到哪怕眨一下眼。

固定死的視野起了個攝像頭作用，夏天晴只能看出自己和幾個人擠在一輛搖晃的馬車上，保持著微微低頭的姿勢，模糊的餘光邊緣，窗外景色不斷後退，距一座漆黑斑駁城堡越來越近。

一分鐘前，夏天晴剛結束了跟‘穿書系統’的博弈，穿進這本無限流小說裡，上崗反派女配的工作。

現在來看，她剛才大概是徹底把那個不是人的玩意兒惹惱了，以至於它不僅撂了挑子跑路，還搞了這麼一出惡趣味報復——讓她魂穿進來，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軀殼依照原劇情，往領盒飯的方向狂奔。

這時，對面響起一道壓低的男聲。

“我們已進入‘異域遊戲’，這個副本叫「怨靈」。能否順利過關，決定是生是死，這點大家進入遊戲時都已知情，我就不再贅述了。”

夏天晴的身體瞬間像被牽了線般霍然抬頭，發言者出現在了視野中心。

這是個坐著也看得出身型挺拔，眉眼英朗，外表十分契合大眾審美的男人，一眼就能辨認出，他是這本書的男主——湛經智。

跟原書劇情一樣，這輛馬車共坐了五個人，兩男三女，全都一身粗布白袍。

湛經智神情嚴肅，語速飛快而沉穩：“這是個新手本，我知道你們都是新人。簡單介紹下，我是有經驗的玩家，聽從‘公會’安排，進來指引你們過關路線，提高存活率。”

這話一出，馬車上其他人立刻躁動。

夏天晴冷眼旁觀著，其中最急切的當屬……自己那叛逆的身體。

“你有經驗？”

夏天晴的身體完全不受意識操控，自動往前一撲，緊抓住湛經智手腕，視野裡迅速聚攏起模糊水霧，捏著楚楚可憐的嗓音：“哥，哥，那你要保護我啊！”

如果意識體能被監測血壓，夏天晴此時的數值飆升絕對是一個原地起飛發射。

她忍不住再次蓄力，試圖聚集所有意識到口腔，好制止這張毫無遮攔的嘴。

然而……

“我好怕，我不想死！”夏天晴依然聽到自己如泣如訴道。

“來這裡的都是死過的人。”湛經智抬臂掙脫她的手，皺眉低喝：“我除了提醒引導外，沒有保護任何人的義務。副本世界人人自危，不想死，就儘早學會靠自己。”

夏天晴感覺到軀體開始顫抖，發出明顯沒聽進去對方的話並更加驚恐的語氣：“不行，我做不到，我太害怕了……”

軀殼下的意識已經麻了。

……看來，穿書系統這個下馬威，是非給不可了。

“劇情點要到了，你在浪費所有人時間。”湛經智已極其不耐，語氣加重看向其他人，“她這樣見npc是送死！你們呢？也要把時間用在說廢話上？還是聽我說關鍵？”

他話音未落，夏天晴的身體就被旁邊人用力摟起來，急促悅耳的女聲在她旁邊開口：“什麼關鍵？”

夏天晴的視野猛然轉換，狠狠定到身旁的女孩身上。

就算被丟到人堆裡，這個女孩也一定會被第一眼看到。白皙清透的膚色很是亮眼，溫柔的杏仁眼閃爍著堅定，散發著一種無法忽視的純善氣質。

哦豁！原書女主阮伽袖，出現了。

“這個副本叫「怨靈」，我們的身份是‘實習巫師學徒’，跟‘怨靈’是對立面。

一會兒我們抵達古堡後，會有大巫師npc來接引。記住！進入古堡後，獨處期間如果聽到有聲音喊你們，千萬不要應答！不要應答！”湛經智慎重道。

夏天晴的視野還被定在阮伽袖身上，她甚至能感到身體中湧現出的，書中原主人設應有的嫉妒和敵意。

至於湛經智的提點……不重要了，書裡她就是頭一箇中招的。

現在看來，穿書系統要按著她的頭，不准她逃脫書裡的命運。

——事到如今，夏天晴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穿書系統就是要她招惹上怨靈，確保她避不開爛攤子時，才會給出身體支配權，意在堵住投機取巧的機會。

……可真沒意思啊，夏天晴暗道，這個爛攤子，她原本也不是非避不可啊。

“在腦中凝神想‘個人面板’，眼前會彈出僅自己可見的玩家資訊。”湛經智還在飛速交代：“副本內，面板只會顯示【屬性】、【道具】、【商城】、【積分】四個專案。”

馬車上玩家們眼神發直，定在虛空，紛紛嘗試檢視個人資訊。

夏天晴視野中也浮現出一個透明框來。

她迅速在透明面板上掃了圈，掠過湛經智所說的固定四項後，目光落在最下方。

那裡有著灰色的，極不起眼的第五個專案：【反派值】。

這是夏天晴作為穿書者，與其他玩家的不同之處——她不僅要闖副本，還需要維持反派人設才能存活。

湛經智還在緊急補充：“新人第一個本堅持到一定階段，會有一定機率得到新人禮包，獲取兌換道具的機會，所以請大家……”

馬車在此時停了。

湛經智立刻閉嘴。

一車人的心懸起來，屏氣凝神。

吱呀——

車門被從外拉開。

漆黑的高大城堡巍然矗立，幾處尖銳的頂如惡魔的獠牙，猙獰地抵向陰沉沉的天際。

風裹挾著黑灰色的碎屑招搖地盤旋而下，零星幾隻烏鴉穿行而過，落在迷霧中枝椏駁雜交錯的枯樹上。

一名從頭到腳籠罩在白色巫師袍中的高大人影，立在灰濛濛霧氣中。

他緩緩抬頭，兜帽下，密集的皺紋擁著極顯眼的高聳鼻子，藍色眼眸冷漠而機警，用審視的目光依次掠過馬車裡的眾人。

片刻後，尖銳的鼻子微聳，像是看到了不滿意的場面。

夏天晴從視野邊緣看到，包含湛經智在內，所有人都露出瞭如臨大敵的表情。

那是一種類似於羚羊遇到獅子時，感知到絕對力量差異時的危機本能反射。

空氣凝固了會兒，白袍巫師才發出低沉嘶啞的聲調：“過來。”

他直接轉身，踩著盤旋飛揚的灰燼，朝那座黑壓壓的城堡走去。

“快！”湛經智低聲催促。

玩家們慌忙下車跟上。

踩著佈滿枯葉的路，在咔嚓聲中向前，古堡在夏天晴視野中不斷放大，像一頭要將人吞噬的龐然巨獸。

仔細看去，延綿在牆面上的焦黑，全是由焚燒後留下的猙獰痕跡組成。

主殿內大而空曠，從高高的穹頂到腳下地面，燃燒過的黑色燎痕遍佈每一個角落，似暗沉陰森的囚籠，將所有人籠罩其中。

數十名籠罩在白袍下的巫師無聲無息地走動，依次點燃牆壁上的火炬，隨著他們動作，一盞盞光影顫動，躍動起森綠色的火焰。

玩家因這詭異的一幕，紛紛止住腳步，下意識想往後撤。

砰！

夏天晴視野迅速扭轉，看到身後的古堡大門已緊緊關閉。

“啊！”

幾人驚聲低呼，擠成一團，視野晃得夏天晴都聚不了焦。

點燃火炬的白袍們齊齊停下動作，緩緩回身。

夏天晴知道，副本劇情開始了。

“阿奇爾，就是他們？”一名鬍子長至胸前的巫師走過來，跟帶路的異域白袍說話：“看起來膽魄不足，似乎不具備侍奉布瑞塔真靈的資質。”

布瑞塔真靈。

夏天晴默默在心裡念這個名字。

名叫阿奇爾的帶路者回身，注視玩家。

他沉聲道：“想要成為一名合格的巫師學徒，勇氣是最基礎的考驗。你們如果缺乏膽魄，現在可以放棄。”

放棄？

即便玩家們摸不清狀況，也不妨礙他們知曉，在遊戲闖關中選擇放棄意味著什麼。

“我們可以的。”阮伽袖立馬開口。

她聲線有點抖，但帶著股堅韌的勁頭。

另外兩名玩家也連忙附和。

夏天晴的視野再次轉向了女主阮伽袖，在她臉上打了個轉後，又在點頭肯定的湛經智那邊兒凝固了會兒。

……自己這殼子還真是標準的反派女配，對男女主的一舉一動如此敏感。

嘖。

被禁錮在軀殼裡的意識體百無聊賴。

趕緊吧，副本劇情也好，降智反派劇情也好，麻溜兒走完了放她出來。

阿奇爾面無表情地點頭，轉身繼續向前，帶領五人去往古堡深處的走廊。

途經被燒到面目全非的牆壁，隨著一行人深入，躍動的綠色火苗間，顯露出一副巨大的、完整無恙的油畫來。

畫上是身穿歐式古典禮服的一男一女，皆是一襲貴族裝扮，男人面容冷肅，而拿著羽毛團扇靜坐的女人，棕發碧眼粉面桃腮，從臉到身段，每個部位都精緻絕倫，是個光彩奪目的美人。

只是，華貴的油畫映襯著綠幽幽的鬼火，掛在滿目狼藉的焦黑牆壁上，憑添了一層詭異氣息，看著讓人心頭髮涼。

“眾所周知，這座古堡的破敗，源於六十年前一樁庸俗的感情紛爭。”

阿奇爾站在油畫前，聲音毫無波瀾地陳述：“年輕的漢薩公爵巡視領土時，對一名美貌農家少女一見傾心，無法自拔。雖然少女已有心上人，但她還是被帶回城堡，成為公爵夫人。

婚後，兩人貌合神離。

在漢薩公爵一次長久外出時，公爵夫人昔日的心上人跋山涉水而來，妄圖帶她離開，不料被發現，當場處死，夫人悲痛欲絕，於深夜自戕殉情。”

阿奇爾轉身，映著綠火的眼瞳越過眾人，望向滿目瘡痍的宏偉建築。

“夫人死後，怨氣不散，漢薩公爵匆匆趕回，整座古堡卻無緣由地燃起大火，上下數百人無路可逃，悉數葬身火海。自那之後，每年的那一日，這座古堡都會再次重燃，焚燒整夜。

現在，距下次烈火復燃還有五天。在這之前，你們不能離開古堡。”

玩家們悚然回首。

滿目漆黑的燎痕層疊交錯，映入眼底，破敗陰森的古堡，在這一刻像要將他們吞噬……如此不留一寸餘地的烈火焚燒，將會是何種煉獄景象，他們簡直不敢想象。

“城堡復燃？可，可這種規模的烈火，我們會屍骨無存的。”一名女玩家顫聲道。

湛經智越過她，上前一步，鎮定走流程：“阿奇爾大人，請問我們需要做什麼？”

“烈火復燃，是公爵夫人怨靈作祟所致。五日後，我們將取你們生血畫符陣，封印怨靈，你們需保證自身在這期間不受怨靈蠱惑。”

阿奇爾覷著他們：“其他事就不是你們能操心的了。現在，各自找個房間進去老實待著，五天內別添亂。”

不添亂是不可能的。

夏天晴暗道，怨靈哪是新人能應付的。

原書裡這個副本是全程雞飛狗跳，一共五個人，除了男女主意識清醒外，自己這個惡毒女配是奄奄一息被順手拖出去的，另外倆炮灰則直接涼透了。

“一個人待著？”

夏天晴的思路被自己的聲音打斷，回過神，便見視野如脫韁的馬，直奔湛經智衝過去，定格在仰視著對方臭臉的角度，“可以兩人一間嗎？”

夏天晴意識體：……系統你要死了。

湛經智眼神則像恨不得她趕緊死了。

“沒事的，我送你到房間。”

夏天晴胳膊被阮伽袖挽住，對方在她耳畔壓低了聲音提醒：“剛剛他提過，勇氣是基礎標準。”

夏天晴被迫剜了對方一眼，再彆彆扭扭地被拉開。

在阿奇爾的注視下，玩家們識相地走向一間間漆黑房門。

作為真善美女主的阮伽袖，也依照承諾，好心攙著夏天晴送進房門才離開。

夏天晴的身體仍在兢兢業業地，呈現原劇情中的恐懼狀態。

房門在身後關閉，她的肩頸已經到了因緊繃而酸困的程度。

但軀殼之下，截然不同的靈魂卻興奮到發顫。

要來了，重頭戲終於要來了。

按照原書劇情走向，她馬上會成為被怨靈選中的首個倒黴蛋。

等中了招，為大局考慮的男主湛經智將選擇放棄她，無視她驚懼交加的求救，將她作為怨靈的容器束縛監禁起來，以保證其他玩家安全……

夏天晴暗道，如果系統像自己推斷那樣，搞這出下馬威，是為了避免自己逃過被附體命運，那一會兒被怨靈附體後，自己應該就能拿回身體掌控權了。

來吧，只等這一趴過去——

夏天晴精神高度集中，已做好充分準備。

牆上掛著被燒到形狀猙獰的燭臺，黑色的焦痕依然充斥滿每個角落，將床鋪上的白色被褥襯得有些刺眼，隨著走動，地面蕩起的細碎餘燼灰絮撲在小腿上，置身其中，彷彿陷入一個隨時會復燃、升溫的焚化爐。

一切都按照書中劇情發展著。

‘夏天晴’眼前一陣恍惚，黑色的牆壁扭曲著，彷彿下一刻就有滔天火焰升騰而起，而面板似已感覺到了那種灼燙……她惶恐地後退兩步，衝進配套的洗手間，急切地去找水源。

老式水管管道體扭曲如蛇，黑黢黢地爬在牆上，碎裂的鏡子糊在牆上，將人照得奇形怪狀。

她抖著手擰開水閘……

‘咕嚕、咕嚕’——

管道發出兩道乾涸的異響，艱難迸出幾滴紅褐色帶鏽跡的水花，噴在髒兮兮的水池邊沿，猶如血花飛濺。

‘夏天晴’心跳失控。

吱呀——

正在這時，推門聲傳來，背後傳來阮伽袖的聲音：“要我陪你嗎？”

“要！”

‘夏天晴’帶著哭腔慌忙應聲轉身，卻見外面房門緊閉，房內空空如也，哪兒有阮伽袖的影子？

她驚顫著回身，在糊在牆上的殘破鏡子裡，看到自己的臉逐漸扭曲，變化，凝聚成一位棕發碧眼的，輪廓動人心魄的異域女人身影。

“你答應了。”

鏡中人的聲音變得嘶啞而欣喜，本應美麗的五官在斑駁的碎裂鏡片中割裂又詭異，“那你，要幫我報仇啊……”

‘夏天晴’雙目圓睜，瞳孔震盪，驚愕地張大嘴巴，喉間一聲尖叫噴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