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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紅衣女則下了個定論:這家主人大概是個小商販,每隔幾個月就得趟遠門,於是被這個小滑頭鑽了空子。
巡視一遍回來,她發現小乞丐已經在後廚裡生火,又座鍋燒水。
他個頭太矮,還要拿板凳墊足才夠得到灶臺。
趁著這段時間,他去後院裡刨土挖出幾個毛芋——這些塊莖上頭並沒有長植物,因此她知道它們原本並不種在這片地裡,只可能是小乞丐帶來的。
這小子居然在別人家裡偷藏食物?紅衣女撫了撫下巴,看來他已經摸清了這家主人的規律,知道何時可以“借用”人家的房子。
挖取第四隻毛芋時,地裡突然躥出一個黑影,閃電般往牆角跑去。
它快,小乞丐更快,兩指一挾,就拎住尾巴將它倒提起來。
這東西掙扎不休,還一邊吱吱叫喚。
“老鼠!”紅衣女不由得倒退一步,滿臉嫌厭,又見到小乞丐仔細打量著老鼠,那眼神和看毛芋並沒有什麼區別。
“不許你吃它!”太噁心了,尤其這老鼠又大又肥!
小乞丐瞅了幾眼,就去廚房裡找了個小竹籠子,將老鼠關了進去。這東西要偷吃他的毛芋,他就有權利吃掉它,這有什麼不對?但他知道,城裡的千金嬌小姐們也很怕蛇蟻蟲豸,尤其怕老鼠,哪一回見了都要跺著腳尖叫。
雖然他也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是老鼠更怕她們。
一邊想著,他動作不減利索,飛快給挖出來的小芋艿洗淨泥巴。正好水也燒開了,他就上屜去蒸。
紅衣女一直緊盯著他,唯恐他真去收拾那隻老鼠。畢竟這小子看起來很久沒沾葷腥了。
看著她如臨大敵的模樣,他伸手提起了竹籠子。
“不許吃!”她大驚失色,像是要打掉這個籠子,但是上前兩步又頓住,“鈴鐺的主人,絕不許吃進這種東西!”
否則她一輩子都會犯惡心。
堂堂的鈴鐺主人居然要吃老鼠,這是什麼天方夜譚?換在從前有人跟她這樣說,她必要笑破肚皮。可是現在麼,她笑都笑不出來!
他舉著籠子朝她晃了晃,一邊指著自己咽喉。
“作什麼?”
小乞丐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的咽喉,“啊”了兩聲,最後又晃了一次籠子。
紅衣女看懂了,俏面微變,然後換上一臉茫然。
他在威脅她,要是不幫他治好聲帶,他就吃掉這隻老鼠?
這小要飯的居然敢威脅她!
“什麼意思?”她故意眨了眨眼,“光這麼比劃,我看不懂。”
臭小子,想得倒美。她就欺負他說不出話,怎滴?
小乞丐沉吟一下,反手開啟鍋蓋,就要將吱吱叫的老鼠丟進滾水裡。
“住手!”她尖叫一聲撲上來,下意識要將他手上的竹籠拍掉。然而指尖還未觸及,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硬生生擋住。
那是契約之力。
鈴鐺既已認主,在自身安全不受威脅的情況下,她就不能跟鈴鐺主人對著幹!
小乞丐把竹籠子往灶上又湊了湊,更近了。
紅衣女胸口一陣起伏,費盡全力才能將怒氣暫且壓住:“行,我幫你治,只要你將這東西丟遠!”
要的就是這句話。小乞丐目的達到,立刻將竹籠放到一邊,又當著她的面,打來清水反覆洗手,又搓了兩遍皂角。
這即是說,他不會再碰老鼠了。
紅衣女怒色稍霽,心裡的火氣卻沒消褪多少。她從前縱橫天下,令多少生靈談之色變,如今受制於人,竟被人間一個最低賤的小乞丐盡情拿捏。
想到氣處,她一掌拍在案板上。
這案板底下的臺子由紅磚砌成,結實得很,被她這麼一拍,也沒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響聲。
小乞丐望著這案板好半天,以為會像那些功夫在身的人劈板磚那樣咣咣碎成幾塊。
然而,並沒有。事實上,她一掌下去像拍在棉花上,沒有半點兒聲音迴響。
好吧,他預計錯誤。小乞丐聳了聳肩,這個女人的出場方式太古怪,他還以為她很厲害呢。
他又去找東西了。
才翻出半包蔗糖,他胳膊肘不小心碰到案板,只聽見“譁”一下低響,紅磚臺子就塌了。
坍塌得很徹底,都碎成齏粉,找不出半塊好磚。
就彷彿這臺子原本就是用細沙堆起來的一樣,而紅衣女那一拍只是重新將它們打回了原形。
小乞丐張著嘴,一下就合不攏了。好、好厲害!比胡財主家的護院大師傅還厲害,那人只能一下敲碎三塊板磚呢。
紅衣女幽幽道:“再惹我,我就將你也變作粉末!”
小乞丐縮了縮,眼裡好似終於露出了畏懼之色,讓她稍感滿意。
這個時候,芋艿蒸熟了。
小乞丐取出食物,又將蔗糖撒在粗陶碟子裡,然後給芋艿剝了半圈外皮,露出肥白圓短、形如雞蛋的身段,再去蘸糖。
糖比一般調味品要貴上許多,並不是平民家中必備的食材。好在這家主人平時販賣的貨物裡就有蔗糖,自家廚房裡是不缺的。
他沒有馬上開吃,而是將芋艿遞給了她。
紅衣女挑起秀眉,有些意外:“給我的?”
小乞丐點頭,又將芋艿往她面前湊了湊。
食物特有的香氣一陣陣飄近,讓她想起自己已經有很多很多年沒吃過東西了。再看他臉上神情很誠懇,紅衣女面色一陣陰晴不定,最後還是伸手接過。
罷了,她還能一直跟他對著幹麼?畢竟胳膊擰不過大腿,雖然他這“大腿”看起來細了些、短了些。
咬一口食物,咯吱作響。芋艿特有的粉糯混合著蔗糖的清甜,儘管單調了些,可是吃下肚裡立刻就飽足感油然而生。
儘管沒有葷腥,但這樣熱氣騰騰的食物一樣可以將胃腸哄騙得很好。
小乞丐也在大口啃芋,吃得很香,好像這是他在世上的最後一頓飯,甚至都無暇分心去看她。
兩人吃著同樣的食物,紅衣女的目光就在他身上流連,若有所思。
這小傢伙要挾她治病,知道她心中不忿,所以回頭就請吃東西討好她麼?他才多大年紀,能有這種心機?
若真如此,那可就有趣了呢。
這一頓飯吃得各懷心思。紅衣女用得秀氣,只吃了一個,剩下的芋艿都被小乞丐包圓兒了。他又瘦又小,胃容量卻著實驚人。
吃著吃著,他還伸手去撓脖子。紅衣女注意到,他頸部不知何時冒出一小塊紅疹。
就這麼快?方才她在暗巷給他檢查聲帶時還沒有呢。
吃飽以後,他又去菜地裡刨出兩個帶土的芋艿,還把裝著老鼠的竹籠順便拎上。紅衣女奇道:“你不在這裡過夜?”
飯都在這裡吃了,用的是人家的柴火清水和蔗糖,她不信這小子拉不下臉來睡覺。外頭有悽風冷雨,又不太平,他好不容易找到個棲身之所。
小乞丐搖了搖頭,循原路爬出圍牆,悄悄遁走。
過不多時,就有一隊士兵走進衚衕,挨家挨戶敲門。
所有人都被驚動了,睡眼惺忪出來開門:“兵爺,發生什麼事了?”
“城裡有命案發生,兇嫌在逃!”
大家都吃了一驚。
這時住在商販隔壁的家主人主動道:“哎呀,大劉十天前出門做生意去了,但我今晚好似聽到他家傳來一些響動,後院還有白煙飄起。”
幾個士兵相視一眼,立刻就轉身去了商販家門口:
“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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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衣女就佇立在附近的牌樓上,居高臨下,將巷子裡的騷動盡收眼底。她嘆了口氣,這才飄然落去小乞丐身邊。
他們走得及時,避過了兵禍,否則小乞丐要吃不完兜著走,或許就得求著她幫忙了。
他堅持不在商販家過夜,是事先就預估到這樣的危險嗎?
小乞丐破舊的衣裳重新被雨水打得精溼。他的身形瘦小又狼狽,腦門兒上頂著一蓬亂髮,無論放在哪裡都是最不起眼的一個。
誰也不會在意他。
但紅衣女終於覺得,有點意思了。
她也不著急了,慢悠悠開了口:“現在,你想上哪兒過夜?”黟城太小,可供流浪兒過夜的地方本就不多。這小鬼身體再強健,淋上一夜的雨也是夠戧。
小乞丐沒有反應,但他每一次拐彎都不猶豫,顯然心裡已經盤算好了。
就在此時,不遠處傳來一聲高喝。
“喂,站住!”
巷口有個兵衛看到他了,轉身走了過來。
小乞丐乖乖停住腳步。
這裡快到鬧市區,地形不如方才那片區域複雜。他人小腿短,在這裡根本跑不過一個健壯的成年人。
紅衣女“嘁”了一聲:“倒是很聽別人的話嘛。”
小乞丐理都不理。混在市井之中,什麼時候能逃,什麼時候得聽話,他心知肚明。
那衛兵大步走來,看清他的模樣,不由得一怔:“小傢伙,是你?”
小乞丐點頭,還衝他露齒一笑。
他的臉不算乾淨,但是兩排小牙很白,這個笑容就顯得很燦爛、很陽光,甚至還有兩分……諂媚。
紅衣女不由得一呆:看不出這小子還能討好人,難不成方才在她面前都是裝聾作啞?
不過這衛兵顯然是認得他的,臉色緩和幾分:“附近有可疑人物出沒嗎?你在這裡,可曾聽到什麼異響?”
他是逕直走過來的,目光也只放在小乞丐身上,好像對孩子身邊顯眼十倍的紅衣女視而不見。
小乞丐看看他,再看看紅衣女,面露不解。城裡要是出了亂子,首先被盤查的必定是他這種人。不過說到可疑人物,眼前這個女人不算麼?
她抱臂輕哼:“只要我願意,普通人是看不見我的。”
原來如此。小乞丐懂了,聽說有人能看見鬼,有的卻不能。不過方才她也吃芋艿了啊,鬼能吃東西嗎?
衛兵狐疑道:“你在看什麼?”
他衝著衛兵搖了搖頭。
又露出那種無辜表情了,看起來自然不做作,可信度很高。紅衣女嘖嘖兩聲,這小子裝得好像。
衛兵知道他是啞巴,年紀又小,那樁案子和他應該扯不上關係,這時也只是順口一問,就揮了揮手:“去吧去吧,這幾天別惹事,不然你吃不完兜著走!”
小乞丐正要轉身溜走,卻見不遠處的牆根有黑影一閃。
有人躲在那裡!
衛兵也看見了,對他道了一句:“快走!”自己就大步追了過去。
那是一條短街,夜色裡暗沉沉地,黑暗中像藏著能噬人的怪物。小乞丐往那個方向看了幾眼,紅衣女從他眸中望見了一點擔憂。
看來這小子不僅認得那衛兵,平時還有些接觸呢。
“你是該擔心他。”
好一會兒,她才慢條斯理道,“再走兩個拐角,前面埋伏著三個黑衣人。這兵頭武藝普通,不會是他們對手。”
小乞丐一懍。
這女人雖然古怪,但到目前為止都沒說過假話。何況她也沒有理由騙他不是?
紅衣女站在高牆上,往那個方向做了個眺望的姿勢:“那些人殺氣很重,不會留活口。你的朋友活不了多久了,怎麼辦呢?”
她一雙妙目斜睨過來,滿滿都是笑意:“你現在開口求我,我就能保他安然無恙哦。只要你點頭兩下,我就當你同意了我的條件。”
所謂一力降十會。這小鬼再奸詐,遇上武力值遠高於他的黑衣人也只有勉力逃生的份兒,遑論在人家手底下救人。
除了老老實實來求她出手,她都想不出這小傢伙還有第二條路可走。
別掙扎了,來吧,乖乖向她求助吧!
她心情大好。
小乞丐目光閃動。
求她,無非是要他同意將木鈴鐺送去城主府吧?可他事先已經收了那漢子的錢。
若不求她,他還有什麼法子救人?現在衝進去拖著兵頭子往回走已經來不及了,八成會把自己當盤菜送給那些黑衣人。
對方最想搶的東西,就在他手上!
時間緊迫,他眼珠子滴溜溜轉個不停,忽然瞄到了對面的一間商鋪。
這鋪子門臉兒很新,前不久才刷過漆,招牌也是描金的,老大的“祥桂堂”三個字很氣派,就連圍牆也比其他店面要高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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