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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紫英意識到自己之前想得還是太簡單了。
之所以他覺得由此把握,很大程度就是考慮到陳敬軒擔任漕運總兵官。
按照他的理解漕運總督管漕運日常事務,而漕運總兵官就該管漕兵,甚至包括漕運總督的親兵營才對,沒想到這大周的漕運總兵官竟然淪為了雞肋般的虛職。
話語權嚴重不足的陳敬軒縱然有意,也不願意去毛觸怒李三才的風險行此策,這也是自己一個大大的失策。
這就是對大周現行政治體系內的執行規制的不太熟悉得出的結果,包括這巡漕御史居然能制約漕運總督,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左右漕運總督的行動,這又是一個沒想到的意外。
陳敬軒不願意出面,那該如何來突破?自己的命現在倒是保住了,可目的卻還遙遙無期。
直接求見李三才?
李三才會搭理自己麼?
就算是見了自己,那又如何?
怕是隨便幾句話就把自己打發了,要博得對方的動心,那就得“危言聳聽”才行。
另外如何讓喬應甲不會從中阻撓?
喬應甲作為巡漕御史,也就意味著他下絆子的能力不小,但是做事情卻不是他的職責範圍,他更多地就是一個監督約束的職權。
一句話,他或許自己辦事兒的權力不大,但是卻能讓你辦不成事兒,簡而言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聽聞那李三才也是一個講究人,居移氣養移體,日常頗為奢侈,不過喬應甲應該盯得他很緊,正因為如此,兩人才形成了這種僵局。
但李三才又是一個膽子不小敢於做事的人,所以要讓他出手,就要有足夠的誘因,或者說動力。
臨清內城內有三倉,這是漕糧儲運最重要的所在,無論現在倉中有無存糧,一旦被毀,都會給今年漕運儲糧帶來影響,這都應該算是一個理由但,這能否讓李三才動心?
當然內城裡還有數百漕兵,但以當下這大周朝文官對這類漕兵的態度,恐怕根本就沒打上眼,不值一提。
最關鍵的還是因為這幫亂匪卻一直沒有向內城發起進攻,而只顧著洗劫外城了,所以可能毀壞三倉的這個理由有些牽強,但也可以說真要等到教匪攻入內城,就來不及了,關鍵在於李三才是否接受這個說法。
如果排除教匪入城的可能性,這種情況下,如何鎮壓剿滅這幫教匪,恰恰不是李三才這個漕運總督的職責,而應當是兵部和山東都司所轄營兵的職責,或者說是臨清兵備道下轄衛所軍的職責。
算來算去,馮紫英都沒能琢磨出一個更合適的辦法來。
在離開陳敬軒處時,馮紫英也懇請對方在商議此事時能予以助言,但馮紫英卻沒有把握。
此人也是大周官場上廝混多年的老油子了,豈會輕易得罪人?雪中送炭是肯定不可能的,但是錦上添花倒是有可能。
也就是說若是李喬二人僵持不下的時候,或者說李三才一時間還難以下決心時,或許對方會幫一幫腔,其他就不能多指望了。
左良玉看著馮紫英吃著籠餅和羊肉的速度很慢,滿臉思索之色,知道對方是在想事情,也不敢打擾,悄悄的喝著麵湯。
對左良玉來說,這兩天的經歷實在是太驚險刺激了。
說實話,他並不是很怕亂匪。
像他這種碼頭上廝混的少年,多少也認識一些人,無論是碼頭上的力夫,還是魏家衚衕的編戶,甚至是城外窯工也有些認識。
至於說教匪,他也大略知曉這些人其實並非想象中的那麼可怕,城外窯工、城內織戶乃至碼頭力夫裡邊其實都人或明或暗的是那羅教中人,甚至連衙門裡也有些官爺知曉這個情況。
大家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折騰出大事兒來,就都相安無事。
但這一次卻不一樣,誰也未曾想到王伯他們原本只想要鬧騰一下讓那位無數人恨不能寢其皮食其肉的常公公收斂一些,那羅教的人卻捲了進來,而且明顯有不少都是城外甚至是外地來的教眾,表現出來的狂暴勢頭也是前所未有的,幾乎就是要公開的扯旗造反了。
特別是看看整個臨清城在這些陷入狂暴而難以控制下的教匪暴民肆虐下,已經不可收拾,左良玉再是不曉事兒,也知道這是出大亂子了。
內城裡的衛軍和漕軍都不敢出城,而這一趟出來報信求援,看馮大哥的深色表情似乎並不順利,這讓左良玉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難道這官軍就眼睜睜看著臨清城淪陷,大家卻還優哉遊哉的在這裡滿不在乎,甚至不肯出兵去教匪平亂?
左良玉的小腦瓜子肯定還想不明白這裡邊究竟有啥問題,但是一顆懷疑的種子已經不知不覺的在他內心深處種下,好像官府也不像自己最初想象的那麼讓人信任了。
“二郎,你拿這張名帖去山陝會館,找一位姓楚的管事,嗯,暫借三百兩銀子。”終於馮紫英下定了決心,始終要去試一試,雖然知道難度很高,但是不去嘗試就這樣坐等這幫子人在這裡扯皮,只怕三五日後就只能去替他們收屍了。
“啊?我去?”左良玉又驚又喜又擔憂,三百兩銀子?!他連五兩重的銀子都未摸到過,這驟然卻讓自己去拿三百兩銀子,讓他有些不敢置信,“哥,我行麼?”
“你不去試一下,怎麼知道自己不行?這是那位王執事交給我的,沒時間了,我要先去見人,你去山陝會館找那位楚管事,嗯,準備三百兩銀子,然後讓他帶你到東昌府最好的骨董坊等我,我會來找你們。”
憑藉著前大同鎮總兵、神武將軍馮唐嫡子的身份,馮紫英還是成功的從那王權手裡獲得一些幫助,山陝糧幫不知道出於何種原因不敢和李三才接觸太深,或許就有喬應甲的原因,但是對於馮紫英來說,這卻不是問題。
“可是哥,我……”左良玉只覺得自己身上一陣熱一陣冷,手中的籠餅都被他捏成了一團二不自知。
“怎麼,找不到山陝會館,還是不敢見人?你不是自詡跑過這東昌府好幾回了麼?不知道,難道不會張嘴問?”馮紫英也不客氣,“讓你去見人,不是讓你去上法場,你怕什麼?你就這麼怕見人?”
“不是,哥,我去!”被馮紫英一激,左良玉黑臉閃過一抹紅潮,一挺胸膛,一把把籠餅塞進嘴裡,接過馮紫英交給他的名帖,珍而重之的放進懷裡,“哥,那我等你。”
“嗯。”馮紫英也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店家,結賬。”
沒辦法,現在就只能如此。錯估了形勢,現在就要行險一搏。
現在的馮紫英無比渴望能有一個對當下這漕運衙門裡情形瞭解的人來幫自己介紹規劃一下。
陳敬軒雖然也說了一些,但是很顯然交情沒到那個份兒上,不可能把一些深層次的東西都告訴自己,而且自己的年齡也的確難以讓人信任,很多東西馮紫英都只能自個兒揣摩。
哪怕是有著前世為官的幾十年宦海經歷,要說這古往今來這當官為吏其實很多東西並沒有本質性的變化,但他對大周目前行政體系內尤其是具體各個行政權力衙門裡的各種運作模式實在不甚清楚,所以很多東西他真的是沒轍,不知道該如何下手,甚至就只能瞎碰。
總得要去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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