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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期的《內參》選文就讓馮紫英煞費苦心了。

短短十日之內,收到了接近二十篇文章,其中既有六部堂上官們針對前期三篇文章的點評、詮釋和衍生發揮,也有別開蹊徑,從這三篇文章的一些內容中自行尋找命題來撰文的,當然更多的還是這一批的庶吉士、進士們的撰文,包括翰林院中一些編修檢討們都紛紛寫文。

當然這裡邊就是有區別了。

“紫英,你的意思是這幾篇文章都是匿名?”許獬和侯恂都大為不解,“他們為什麼要匿名?”

“子遜兄,若谷兄,你覺得蕭尚書署名文章寫在這上邊合適麼?”馮紫英微微一笑,“我們這份刊物初創,本意是代表我們今科的進士們的一些理想情懷和抱負想法,我們和已經入仕多年為官幾任的官員們不一樣,我們沒有那麼多束縛和包袱,所以我們可以按照我們自己的思路想法來寫東西,但是他們不一樣,蕭大人寫的文,是代表他本人,還是兵部,抑或朝廷?小弟的理解,要想來刊載可以,有官身的一律匿名,那麼也就是隻代表個人觀點,,這樣也可以避免我們這份刊物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許獬遲疑了一下,“紫英,本朝不禁言論,凡士人皆可上書進言,這樣匿名反而……”

“子遜兄,你沒明白我的意思,匿名的目的不是說懼怕什麼,而是為了避免官員以其身份影響他人閱讀時的印象,如果內閣某位閣老署名撰文,那下邊是不是就會覺得這是內閣態度呢?”馮紫英耐心的解釋。

“其實以我本意,是不接受這些在職官員的文章的,就是收納發表我們尚未正式入仕的今科進士們的文章,沒有那麼多顧忌,更有銳氣和衝擊力,但是我們寫了文,卻不允許別人來批評、辯駁,這也不合適,理不辨不明嘛,所以我們敞開心胸,開門納諫嘛,……”

“那紫英你的意思是像官山長、周掌院他們也可以在上邊發文?”許獬若有所思,“其他一些並未在職計程車人呢?”

“當然可以啊,但是我們要掌握一個尺度,我們之所以創辦這樣一份刊物,其目的就是要利用我們進士的底蘊,觀政的經歷,以及沒有束縛的銳氣,加上我們較為充裕的時間和精力,才能如此,如果淪為在野士人或者在職官員為主,那就失去了意義了,所以我們在篩選上要力求以我們進士為主,其他為輔,……”

方有度、範景文、賀逢聖、王應熊等人都是點頭不已。

“那君豫兄、尊長兄和文弱兄的文章,也只能匿名了。”鄭崇儉不無遺憾。

“大章,匿名未必不好,只要文章有新意有看點,敢於直擊問題弊端,能拿出行之有效的方略,咱們送到去閱看的都是內閣和六部堂上官,他們的眼光眼界豈能遜色?只不過他們身處特定位置上,有時候礙於情面,有時候要服從朝廷大局,有時候則是由於自身所處環境,所以在表明自己觀點態度時不得不有所剋制保留,如果匿名,也就相當於是丟開了這些束縛,未必不能拿出更耀眼的文章和見解出來。”

對於如何駕馭和引導輿論,馮紫英前世中實在是太熟悉了。

前世中他幹過市委秘書長和市委副書記,甚至還短暫兼任過一段時間宣傳部長,對如何應對和運用輿論,都是輕車熟路駕輕就熟,而對輿論的威力同樣有深刻感受。

所以這份大周王朝的第一份政論性刊物,他必須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裡。

之所以要把甚至像練國事、楊嗣昌他們都排除在外,就是要利用庶吉士和進士身份,既沒有官職束縛,同時三年之後大家都必須要退出,而自己則可以利用這三年好好現在青檀書院裡培養下一科有機會考中的同學出來,為接班做好準備。

許其勳、宋師襄、孫傳庭、傅宗龍、陳奇瑜都是好苗子,三年後就能頂上來,甚至還可以在這三年裡再物色一些新鮮血液,這樣一屆接一屆,確保這份權力一直掌握在自己人手裡。

馮紫英的話讓其他一干人禁不住認真思考,好像還真的是這麼一回事。

“好了,咱們也別糾結了,我看了非熊的關於西南地區改土歸流的這篇文章,很有新意,但是估計朝廷會覺得過於激進,不會認可,但是這卻是一個方向,另外在提及土官流官治理以及當民山民矛盾的問題上,我覺得這份建議和提醒很有價值,……”

馮紫英更看重這類同學們撰寫的文章,當這些文章為這些同學們贏得聲望和影響力的同時,也能為他們日後觀政結束時的授官贏得好機會,而同樣也能讓自己的影響力滲透到更寬遠。

相比之下,那些個官員們被動的應對文章,那就需要有選擇性的來區別對待了。

“紫英,你看蕭尚書這篇文章……”

馮紫英親自擔任主編並無人有異議,這份刊物是他的創意,從構想到策劃再到付諸實施,都是他親自一手操辦,而其他所謂的責編都是最後才被拉進來,而真正開始操作都是看到了這幾篇文章和刊物本身帶來的巨大影響力之後,才感興趣起來。

馮紫英也有意沒有設立副主編,而其他人都是責編,也就是許獬、侯恂等庶吉士和方有度、範景文等三甲進士也並無區別,當然理由也很充分,進士們現在在各部觀政,涉及面更寬泛,需要他們去接觸約稿。

“蕭尚書這篇文章談了刑部在地方衙門審理案件時的一些弊病,還是有些看點的,但其實他本意我們都清楚,是要把方叔上篇文章的一些批評指責做一個解釋,嗯,算是朝廷目前存在一些尚未解決的難點吧,……”

一干人就這樣坐在翰林院西廂的一間大廳裡,雙排交椅依次而坐,而馮紫英則當仁不讓的坐了上首。

上首另外一張座椅沒人,但拿馮紫英的話來說,這是留給黃侍郎的,雖然他不會來。

他作為翰林院侍讀學士兼掌院事,會負責監督這本《內參》的文章不得有違朝廷律例,但不會干預具體的採編事務。

“……比如舉人做官之前的歷事時間太短,要求不嚴,考核鬆懈,導致審案時缺乏經驗和專業技能,……,比如知縣的俸祿過於微薄,在沒有其他收入和家庭資助情況下,知縣要聘請幕僚根本不現實,甚至只能是走一些違反朝廷律例的路子,這很危險,……”

一篇一篇的文章被拿了出來,先進行初選,然後再從進入了複選階段的十篇文章中篩選出來五篇。

沒錯,第二期的文章擴充套件了有些,而且也形成了新的欄目,除了第一期的《民生初探》、《舉案說法》、《軍情觀察》,還增添了兩個欄目,一個是《風憲警示》、一個是《域外奇譚》。

《風憲警示》是匿名文章,但實際上來源於都察院御史楊鶴,寫的文章就是去年都察院在浙江開展的行動中的一些典型情況,馮紫英對這份文章倒是很感興趣,覺得這也許就是最早的廉政文章了。

《域外奇譚》這個欄目初創,首篇文章則是馮紫英親自執筆撰寫。

這以一種散文遊記的方式介紹了呂宋(蘇祿)的情況,談到了呂宋(蘇祿)的歷史淵源和明代聯絡,介紹了呂宋的資源和出產——金礦、銀礦、香料、名貴木材、稻米和氣候等,甚至還介紹了呂宋的大周子民生活情況以及西夷人——佛郎機人在當地的統治情況。

以馮紫英的知識儲備其實是難以支撐起寫這樣一篇文章的,他只知道呂宋,也就是菲律賓的大致情況,但這要支撐起一片千字文章,難度太大。

但是他只需要稍稍向許獬透露了這樣一個資訊,在三天之內,廣東會館就有人把相關的情況匯總送到了馮紫英案頭,而且甚至還帶來了紋銀一千兩的瑞豐號銀票,甚至沒有留下任何印記。

這一千兩銀子馮紫英當然不會收,他一度也考慮過將這筆銀子納入《內參》收支賬目,但是最終還是決定暫時不要考慮這方面的問題,畢竟目前輿論公信力還是需要維持,只有當印象固化到一定程度,才能考慮這些方面。

對馮紫英來說,《域外奇譚》才是目前最重要的,意義最大的,雖然就目前來說,很多人,也就是六部堂上官們,而這一期將會擴大規模,要送到六部各司郎中和宗人府、鴻臚寺、太僕寺、詹事府等。

這種規模的擴大還會隨著刊物的持續發行進一步擴大,逐漸延伸到四品官員。

而黃汝良和許獬等人也都意識到了這一點,如果沒有足夠的利益驅動,開海戰略很難在朝廷中獲得透過,一直僵持下去會是一種大機率事件,而得利的只會是那些已經淪為大走私商的部分海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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