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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金釧兒說起西夷人,馮紫英心中卻是微微一動。

佛郎機人在大周的情形和前世中大明的情況差不多,傳教是他們的主要意圖,但是也順帶傳播了一些科學文化,利弊皆有,就看朝廷如何應對才是。

此次西征平叛馮紫英得到的一個很大感受就是無論是叛軍還是邊軍這邊的榆林兵、大同兵和山西兵,都對火器的使用極為生疏和不滿,很多部隊中直接廢棄了這個編制,寧肯採用弓箭手。

究其原因還是所謂的三眼火銃故障率極高,操作不便,而且這種燃燒火繩的戰法在黑夜中和雨天幾乎就是無用武之地。

三眼火銃為大周自產,而像其他火銃也是來源駁雜,質量參差不齊,炸膛情況層出不窮,而火藥質量也是讓這類武器在戰爭中受到很大限制。

但更為棘手的是火銃手的訓練極為枯燥和繁瑣,這也使得很多兵士不願意接受這種新式武器,這也直接導致邊軍在這種武器、編制和戰法上的滯後。

他無意間好像聽到賈政曾經提及過工部虞衡清吏司有一人極善火器營造,而且還是進士出身,只是卻不太招人喜歡,所以若是如此倒是可以問一問,這大周既然和晚明所處時代相仿,理應在這方面也有些人才才是。

另外如果短時間內難以自制火器的話,那麼從佛郎機人那裡購買這種火銃,尤其是自生火銃也是一個選項,但歸根結底還得要自制才是王道,可大周現在淺薄粗陋的手工業基礎恐怕根本就支撐不起來這種軍工產業的發展啊。

想到這裡馮紫英也越發覺得自己時間寶貴和地位分量太低,雖然自己在很多人眼中已經是絕才驚豔的另類了,但是看看四周的形勢變化,還是讓馮紫英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

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和荷蘭人都已經將腳步踩在了東南海疆邊上了,可現在朝廷卻還只能把主要精力都放在應對東北的建州女真和北面的韃靼人身上,這種焦灼和急迫感簡直太讓人難受了。

也許這就是先知先覺者的一種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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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令尊給為師的信已經看了,嗯,你這封信的內容差不多。”喬應甲接過信看完之後,點點頭,“本來在年初為師已經和季玉寫過信了,基本上談妥了,結果可倒好,你們父子兩人一起上戰場,耽擱了這大半年,……”

“喬師,家母也說要勞煩喬師了,估計短期內弟子也不會有大的耽擱,這一去半年多,黃大人對柴大人都有意見了。”馮紫英笑著道。

“唔,既如此,那為師就登門一趟,只是沈家在京中雖有宅邸,但是季玉卻在山東,還得託人跑一趟山東才行,議定好,你家便可下聘約定時間了。”喬應甲很高興,“紫英,沈家女非常賢惠,知書達理,頗有才名,季玉一直以此女為傲,所以去年年底他朝覲回京時也和為師提及了你這門親事的問題,還有些不太樂意,大概是覺得你這要娶兩房,雖說是兼祧,但是總還是有些不如意,……”

“哦?那沈大人後來又怎麼說?”馮紫英也很好奇沈珫怎麼看待這事兒。

“後來為師也去信勸說季玉,說這是你家特殊情況,而且如果你兼祧的話,沈家女所生嫡子無論哪一個都能有機會襲爵,這也是好事,有誰能保證自家每個兒子都能考中舉人進士,若是讀書不成,起碼也能襲爵為官,……”

喬應甲的話是正理,便是書香門第也不敢保證每個子女都能成材,而且這科舉本來也充滿了不確定性,尤其是本朝科考越來越偏重於時政策論,很多人詩詞歌賦了得,但是在科考上卻屢屢鎩羽而歸,也很正常。

“後來季玉也接受了這個道理,畢竟是長房,嗯,對於沈家來說,一個侯爵爵位,能讓嫡子襲爵,也算是一份難得的機緣了。”

馮紫英默然點頭,換了是其他武勳家族,只怕早就要樂瘋了,這等好事落到頭上,哪管兼祧不兼祧,但對於士人家庭來說,他們還是更看重讀書科考中式出仕為官。

“所以這事兒基本上也就算是定下來了,若非你父子都西征平叛,都該敲定成親時間了,不過季玉倒是對你以國事為重十分欣賞,支援你的做法,這一次立下大功,朝廷可能會讓你破格散館入翰林院,季玉應該更加高興。”

喬應甲把手中信放下,才又問道:“那你家三房這一脈可是還要等兩年?林海之女好像也才十三歲不到吧?”

這事兒也始終繞不過去,馮紫英也點點頭,“弟子也是這麼想的。只要長房這門親事定下來了,家父家母那邊也就能放下心來了。”

喬應甲遲疑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言辭,“紫英,你可曾記得為師和你說過兩浙鹽政的事情?”

馮紫英一凜,“喬師您曾經提過一下,不過沒說具體情形,不是楊大人他們已經處理了麼?……”

“兩浙那邊情況的確處理了,但當時都察院也接到一些反映指向兩淮鹽政的。”喬應甲淡淡地道。

“啊?”馮紫英忍不住驚撥出聲,“您是說林公?”

“唔,他是淮揚巡鹽御史,既然涉及到淮揚鹽政,他如何能躲得過去?”喬應甲點點頭,“但當時都察院主要精力都在查兩浙鹽政,都察院內部也意見不統一,皇上的意思是先查證據明確的,你也知道前年朝廷情形,皇上也希望儘快拿出結果來,有一個交代,……”

巡漕御史、巡鹽御史這一類專門御史雖然名義上也是御史,在理論上也屬於都察院,但實際上這個御史更多地工作是處置漕務、鹽政事務了,和御史本職工作已經沒有多少關聯了。’

而且巡鹽御史還要特殊一些,因為他直接要掌管整個鹽引的發放並要負責為戶部催繳收取鹽課,這筆數量不菲的款項對於朝廷來說非同小可。

三大鹽政,兩淮、兩浙、長蘆,兩淮巡鹽御史最為肥缺。

“那後來呢?”馮紫英不得不重視起來,看來歷史走向仍然沒變,這林如海始終要被捲入這鹽政風暴中去麼?

“皇上和當時左都御史張大人談了,這事兒暫時壓了下去,但這並不代表事情就算是了結了。”喬應甲以前並沒有和馮紫英說這方面的事情,但現在一方面是牽扯到自己弟子的婚姻問題,另一方面也是覺得自己這個弟子已經成長起來,可以適當的參與瞭解這些隱藏在朝廷陰暗面的東西了。

“又有人在拿這個問題做文章?”馮紫英何等聰慧,而且前世的種種經歷讓他對這類事情十分敏感。

“都知道林海是太上皇的人,兩淮鹽政每年鹽課收益戶部都從來不問,從元熙二十年以來,這麼多年都察院換了多少人左右都御史了?皇上也登基五六年了,怎麼就在這個時候又有人要興風作浪?”喬應甲語氣也發寡淡,眉目間卻沒有多少輕鬆。

“喬師,您的意思是有人要故意在這個時候作祟?”馮紫英努力地跟上喬應甲思路,“可是對方意欲何為?”

“紫英,你的目光不能只看到開海和舉債啊,你要看到開海和舉債除了給朝廷帶來好處外,還會給皇上帶來什麼?”喬應甲輕聲笑了起來,“都知道舉債所得銀子首先就要用於西征收復沙州和哈密,這是何等榮耀的大事兒?復土歷來是一個王朝,一個皇帝最為榮光之舉,皇上當然高興,但肯定就有人不那麼樂意了,嗯,你想一想,……”

馮紫英緊張地思索著,義忠親王,還是太上皇?

義忠親王這一兩年刻意的在士林裡營造聲勢,今日一飲宴,明日一詩會,南北士林文人,還有一些朝中官員都喜歡出現在這類活動上,倒也是搞得風生水起。

而且義忠親王世子現在也是嶄露頭角,佳作頻出,幾篇文章都做得花團錦簇,詞章華麗,深得南北文人的好評。

可這等聲勢造得再好,卻又哪裡比得上收復前朝失地更能吸引普通民眾的目光?那就意味著本朝比前明更有天命,自然也就有替皇上搖旗吶喊計程車人來做文章了。

如果只是義忠親王倒也罷了,御史們可不是義忠親王能駕馭得了的,即便有,那也不過是一些極少數,但如果是太上皇呢?

太上皇御極四十年,都未曾有過如此復土壯舉,怎麼就在你永隆帝才登基幾年就做到了?太上皇心裡如何著想?

如果再有人趁機要在兩淮鹽政上做文章,那太上皇會不會更覺得這是皇帝要準備從兩淮鹽政上下手來做文章,順帶為復土籌集銀子呢?畢竟這開海舉債還只是空中樓閣,沒有半年時間是見不到銀子的。

想到這裡,馮紫英也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一手厲害,但如果真的抓住了兩淮鹽政內裡的把柄,抖落出來,皇上如果敢留中不發,那麼這背後的人肯定還會不斷就此發招,破壞皇上的聲譽和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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