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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隔實在太遠,馮紫英甚至看不清楚永隆帝的面目,只能縮回腦袋學著其他人,老老實實的作靜聽沉思狀。

朝會由內閣首輔主持,這也是繼承了前明然後又經歷了大週數十年發展逐漸形成的模式。

葉向高最初有著濃郁閩地口音的官話已經改了不少,而廷臣們也日漸熟悉了,包括方從哲、李廷機兩位的官話其實都有著較為明顯的南方口音,這也是一個十分明顯的南方士人在大周朝廷中樞佔據優勢地位的顯著特徵。

四位閣老中除了齊永泰外,其他三人均為福建和南直人。

兩位有望進入閣臣的六部尚書,工部尚書李三才是北人,但素來和江南士人親善,甚至被一些心胸狹隘的北方士人視為叛徒。

張景秋則是來自四川,屬於一個比較少見的另類,算是一個獨立於南北雙方的個人,不過由於他和皇帝關係過於親密,反而讓南北兩邊士人都對其有些疏遠。

文左武右,內閣居於首,而總掌軍政事務的總督則要以其身份來判定,比如像登萊總督王子騰、宣大總督牛繼宗均在京中,便要出席朝會,但他們會以武將身份居右,而若是兵部右侍郎兼三邊總督柴恪在京的話,則要以文臣身份居於左。

總而言之,右面來自五軍都督府、幾位總督以及京營中的幾位四品以上武將看上去有些零零星星,人數不多,比起對面的文臣要少不少。

虛銜武將不上殿議事,甚至連朔望的朝會都不擦參加,只有每年元旦大朝才會參加,不過那個時候上千名臣子走一走形勢而已,恐怕你連皇帝面目都未必能看得到。

這是春假之後的第三次朝會,正月廿九。

“啟奏聖上,戶部右侍郎崔景榮一行奉旨出京對山東、南直、浙江、福建一線巡視調查已經結束回京,就開海舉債之略從去年十一月始,朝中已就此事商議日久,但鑑於崔侍郎一行巡視調查事務較為繁瑣細緻,涉及到相關經濟產業營生頗為龐雜,臣以為可由崔侍郎就此在朝會上皇上和朝中諸位臣工作一報告,……”

葉向高的話語抑揚頓挫,頗有些古韻,這本來是常態,但對於第一次參加朝會的馮紫英來說,卻很有些時空錯亂的感覺,嗯,如同在《大明1566》又或者《大明風華》這等或歷史正劇或戲說劇中靜聽這歷史的迴響。

隨著永隆帝毫無表情的面頰微微頷首,內侍那金屬顫鳴般的悠揚聲再度響起:“准奏,戶部右侍郎崔景榮上奏!”

終於看到了氣度儒雅的崔景榮泰然出列,手中拿厚實的摺子也很是在沿途船上花費了馮紫英、吳亮嗣、魏廣微以及範景文、賀逢聖的心思,倒騰了好幾日才算是拿出初稿,而具體修飾整理,自然有戶部和工部的那些個專門負責文字工作的吏員來進行。

倒是孫居相作為御史,反而在這個時候不會插言了,按照規矩,他有他自己的奏報渠道,也有他屬於都察院御史的觀察角度來拿出自己的報告。

崔景榮並沒有按照此番南下巡視調查的路線來進行彙報,而是將開海之略所涉及到幾大問題按照重要性或者緊迫性來進行分析報告。

毫無疑問這樣是最合適的,這不是一次例行巡視調查,而是有針對性的專題巡視調查,按照這樣一種方式來,更能迅速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引起大家的重視。

“……,以工部治下的造船業已經萎縮和糜爛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以清江船廠為例,在籍工匠、工人不到三成,即便是嚴加整飭整編,估計能達到編制在籍的一半已經是非常好的結果了,船廠中簿冊混亂,殘缺遺失甚多,臣也不知道究竟是有意如此,還是其他原因,光是臣所見,造船大木腐爛甚多,如膠、漆、索等物倉儲毫無章法,登記混亂,……”

崔景榮早就憋了一肚子氣,看了清江船廠和龍江船廠,再去看寧波的私人船廠,那對比差距太大,讓他氣不打一處來,這個時候自然不會客氣。

“龍江船廠情況略好,但是一樣不堪入目,在籍工匠大多流失在外為一些私人船廠幹活兒,許多在籍工匠已經故去卻仍然登記在籍,而原本該由其子孫增補進來的,卻根本沒有增補進來,完全一片混亂,……”

崔景榮的話語在大殿內引起一片譁然,都知道崔景榮此人性子樸實,不喜虛華,說話也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他說的話基本上不會摻太多水分,他說到這個程度,只怕真的就是情況很糟糕了。

永隆帝的臉色也很不好看,實際上在崔景榮他們回京之前,已經遞回來一些彙報情況的摺子,他已經有了一些心理準備,但是如此糟糕還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而內閣諸公和六部乃至都察院諸位重臣也都是眉頭深鎖,他們也是早就聽聞了一些情況,但爛到這種程度,還是讓人難以接受。

“臣不太清楚南京工部是如何在管理清江和龍江船廠,也不知道南京工科給事中與南京都察院是如何在監督南京工部和兩家船廠,但是臣聽聞清江提舉司大案疊出,但南京都察院卻隱瞞不報,南京工科給事中有如無此機構,對此情形視若無睹,具體情況,想必都察院孫大人已經有單獨奏摺上報都察院了,就無須臣來饒舌了,臣相信孫大人的奏摺中肯定有更為詳細的闡釋,……”

崔景榮的話言簡意賅,條理清晰,既能讓殿上所有人明白南京工部治下糟糕情形,也能不動聲色的把問題本質說透。

“……,基於此,登萊方面的船廠設立和水師艦隊的建造,臣以為當下清江和龍江船廠皆不具備此能力,相比之下,臣在寧波察看了兩傢俬人船廠——晨興船廠和泰能船行,其規模雖然遠不及清江和龍江船廠,但是其排程嚴密,工藝規範,而且工匠製作態度和能力也遠勝於工部船廠,遠非清江龍江船廠所能比擬,……”

“……,所以臣以為,若是要按期在登萊達到之前預期的目的效果,恐怕原來預想的以清江龍江船廠為依託的想法是不可行的,如果要達到目的,勢必要吸引江南民間船行船廠商賈前往登萊和遼東興辦船廠,而這一目的要想實現,需要朝廷綜合考慮如何來讓這些商賈們自願前去,……”

崔景榮的這番話立即在殿內引起了震動,不但是武將們臉色難看,尤其是登萊總督王子騰已經是按捺不住怒火了。

先前讓他去登萊擔任總督,他就不是很願意,但是他也知道胳膊扭不過大腿,朝廷是不會讓一個武將長期在一地擔任總督執掌軍政大權的,而牛繼宗又必須要離開京營,所以宣大總督這個位置必須要騰出來,他就只能去登萊擔任這個新設的總督。

好在朝廷和皇上都談及了登萊和遼南的重要性,就是要把登萊打造成為未來遼東的後盾基地,而組建水師艦隊就是必然,一方面要打通遼南和登萊之間的後勤線,另一方面登萊未來要壟斷對朝鮮和日本的貿易,也正是看到這一點,王子騰才願意讓出宣大總督去登萊,但現在看來這一切卻成了鏡花水月。

船廠都建不起來,何談打造水師艦隊控制整個去遼南、朝鮮和日本的海域?沒有水師艦隊,這登萊總督幾乎就和一個總兵官沒什麼區別了,他這個登萊總督有何意義?

同樣,登萊與遼南之間的水道不能暢通,那麼後勤補給尤其是糧草的運輸就不能不透過陸路,就像現在一樣。

面臨建州女真吞併了烏拉輝發等部之後,其兵鋒已經直指遼西,而遼西那邊的蒙古諸部如科爾沁等已經和建州女真眉來眼去,陸路運輸將面臨極大威脅不說,光是其運輸成本就折騰得大周戶部苦不堪言,所以開通登萊到遼南的水道運輸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這也是兵部、戶部和軍隊武將們極力要確保的,同樣這也是當初提出開海之略的一個最重要條件,否則軍隊和北方士人都不會答應。

殿內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了來自西面武將們的不滿情緒,同樣像齊永泰、喬應甲、鄭繼芝、王永光等北方士人的領袖們也都面帶怒意,即便是素來和江南士人關係密切的李三才也都是皺眉不語。

這當初達成妥協的第一條現在就出了問題,做不到這一點,怎麼讓朝中這些北方士人和軍隊武將們滿意,便是兵部和戶部也要不答應。

“崔卿,既是如此,那如何能讓這些江南商賈們去登萊設立船廠?工部船廠又該如何?”

永隆帝也知道這個問題怕是又要激起一番爭論,朝廷免不了又要做一些讓步和妥協,還得要有一些動作,但是卻又不得不挑開攤牌,否則後續的很多事情就沒法推進了。

“啟稟皇上,翰林院修撰馮鏗曾向臣有一個建議,但是爭論頗大,臣也不敢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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