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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尤世祿最為高興的是馮紫英流露出來的某種意思。
那就是自己兄長可以直接上密摺給皇帝。
作為一鎮總兵,當然有權力上奏摺給皇上,但是作為馮唐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現在馮唐又是自家直接上司,若是繞過馮唐,直接掛線皇上,那馮唐會怎麼想?
這也是大哥最頭疼的事兒,如果先奏報總督,那就意味著要由總督府代勞了,這理論上是最合適的,但……
沒有那個武將會一直甘於現狀,光是這個薊鎮總兵,尤世功很清楚在代理和正式任命上,馮唐就和朝廷扯皮無數次,皇帝對尤世功的疑慮是最大障礙,險些就要由李如柏來擔任薊鎮總兵了,如果不是馮唐堅決支援尤世功,只怕李家就要在薊鎮站穩腳跟了。
為什麼皇上不願意同意大哥擔任薊鎮總兵,還不就是因為皇上對大哥的不瞭解不熟悉,不清楚大哥的本事,而李家分明在遼東這邊已經尾大不掉了,兵部就堅決反對,可皇上熟悉啊,覺得穩當,還是願意用熟人。
尤世祿是清楚自己兄長心思的,兄長是個知恩的,並無意要背離馮唐自立的意思,而且總督大人和現任兵部左侍郎柴恪關係密切,而一直傳言柴恪可能接任兵部尚書,總督大人有此後臺,加上眼前此子和齊閣老、喬左副都御使等又有師生名分,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自家兄弟都不可能脫離馮氏的羽翼。
兄長只是希望可以透過這樣一種方式博得皇上的青睞,讓自己能夠更多的出現在皇上視野中,雖然現在兄長已經官居總兵,但是尤氏兄弟都很清楚,皇上並不太信任自己兄弟,之所以最終任命尤世功為薊鎮總兵,還是因為總督大人和柴大人的力挺。
一旦日後有什麼差池,就像現在面臨察哈爾人入侵一樣,稍有閃失,沒準兒朝廷就要趁勢把你辛辛苦苦幾十年的奮鬥所得給擼了,而若是深得皇上寵信的,犯下再大錯誤,沒準兒一句戴罪立功也能讓你屹立不倒。
以眼前這一位的智慧,豈能不明白給皇上上密摺的意義,可他還是主動提出來,這無疑是代表其父開了方便之門,這自然讓尤世祿大喜過望。
馮紫英當然明白尤世祿如此興奮喜悅的心思。
尤世功不再是當年那個還在給老爹當下屬的尤世功了,自從他擔任薊鎮總兵之時起,他就不再是純粹的下屬,某種意義上,他也具備了開府建牙的實力。
當然,在管理體制上他仍然必須附從於自己老爹,但是看看老爹以遼東總督身份卻依然兼任著遼東鎮總兵,毫無卸任這個總兵的意思,就明白了薊鎮總兵的分量。
允許尤世功密摺上奏權,其實只是也該表面形式,人家本身就有這個權利,並不受你這個總督約束,若是一味強壓或者束縛,只會讓原本和睦融洽的關係變味,馮紫英也相信自己老爹不至於這麼狹隘,只不過沒想到這一出罷了,自己替他主動提出來,倒能結個善緣。
再說了,你不吭聲人家就不密摺上奏了?今日不上奏,不代表日後人家也不這麼做,何苦來哉?
人不能自視太高,人性更不能用這種方式去考驗。
當你具備那個實力的時候,人家自然會考慮該如何應對,你不具備那個實力,強要什麼,只會貽笑大方。
“三哥,尤大哥上奏皇上之前,不妨和家父通報一聲,相信家父明白尤大哥的意思。”馮紫英笑了笑,還是提醒了一句。
尤世祿心中更喜,“嗯,我會提醒大哥的。不過紫英,那都察院那邊……”
“放心吧,喬師這點把控能力還是有的,何況張大人也是遼東人,他應該清楚輕重緩急。”馮紫英給了尤世祿吃了一顆定心丸。
“哎,不敢不小心啊。”尤世祿也頗為感慨,“石家說完蛋就完蛋了,馬家也一蹶不振,咱們這些下邊起來的,一直最羨慕的就是四王八公十二侯這些開國武勳們,人家不比我們,一起步最起碼都是千總,哪像咱們搏個百戶都得要拿命去換,所以我們幾兄弟也是盼著日後能封妻廕子,搏個爵位,子孫日後也能起步高一些,沒想到都察院卻是來得如此之狠,嘿嘿,石家馬家可都是國公啊,還連帶著把雲巡撫都給拉下了馬,嘖嘖,……”
馮紫英也沒想到都察院前年的大動作在軍中震動如此之大,尤其是對陝西巡撫雲光的處置,力度之大更是前所未有。
要知道雲光不但是北地進士出身的著名士人,而且還是封疆大吏,說拿下就拿下了,理由還是貪墨,可文官中貪墨的還少了麼?就因為涉及到邊務,石家馬家都是來陪葬了。
尤家久在榆林邊地,根基深厚,自然明白作為陝西巡撫的雲光威勢,這等文官在陝西基本上就是一言九鼎之人,即便是邊軍總兵,見了這等巡撫一方的大員,都要低頭哈腰,沒想到卻是一跤跌倒,再也爬不起來了。
“三哥,那是兩回事,不一樣。”馮紫英搖搖頭,“雲光自尋死路,染指軍資外輸,明顯是資敵,又遇上了寧夏叛亂,他不栽誰栽?”
“呵呵,紫英,你還年輕,咱們這邊飯的,若是不弄把細了,不把上下都一一打點到,沒準兒你還在喝慶功酒,那邊御史們和龍禁尉就破門而入了,你說的,誰聽?”尤世祿臉上也露出苦澀的神色,“就算是日後你能說得清楚,可官也免了,牢也坐了,等你官復原職,位置卻沒有了,沒準兒就讓你去哪個冷板凳上坐幾年,……”
馮紫英也能理解,軍中的競爭比地方上更激烈,而且大家都是拿命來搏,到關鍵時候更是不會讓手,啥手段絆子都能給你使得出來,所以這就得要看你有沒有靠山,每一場戰事下來,都是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腦袋落地,有人加官進爵。
“不至於,現在皇上、內閣和兵部都對遼東這邊格外重視,朝中諸公也都是心如明鏡,只要穩住局面,其他都不是問題。”馮紫英寬慰對方道。
“嘿嘿,紫英這句話說得好啊,只要穩住局面,可是這林丹巴圖爾心思詭譎,誰知道他想幹啥,誰知道他要從哪裡入邊?一旦真的打了進來,這局面……”尤世祿搖搖頭。
“炒花五大營那邊現在情況怎麼樣?”馮紫英想了一想又問道。
炒花五大營就是內喀爾喀五部,這也是一個麻煩窩子,內喀爾喀五部在察哈爾人以北,科爾沁人以東,其中扎魯特部和海西女真葉赫部接壤,而烏齊葉特部則和大周廣寧這邊接壤,其他幾部都在靠西一些,目前五部中最強大的乃是弘吉剌部。
“還是那樣,你不服我,我不服你,亂紛紛你方唱罷我登場,……”尤世祿忍不住用了一句戲言來調侃內喀爾喀諸部。
“林丹巴圖爾對他們的態度呢?”馮紫英再問道。
尤世祿見馮紫英盯著內喀爾喀諸部不放,態度也鄭重起來,“現在林丹巴圖爾在拉攏弘吉剌部的宰賽,但宰賽要價很高,林丹巴圖爾暫時還沒有作出決定。”
馮紫英有時候都覺得這關外的局面實在太亂了,西半塊,靠南有察哈爾人,靠北內喀爾喀五部,還有貌似左右騎牆的科爾沁人;中間,靠南則是海西女真的葉赫部和烏拉部,北面已經是被建州女真控制;東邊兒,北面以及更東面就是東海女真諸部了,南部原本是大周和建州女真交錯,但寬甸六堡一放棄,建州女真兵鋒直接指向更東面的朝鮮,所以現在老爹也在竭力扶持舒爾哈齊父子,以期重新奪回寬甸六堡以及與朝鮮這邊的主動權。
就這樣一塊地盤上,盤踞了亂七八糟的無數勢力,蒙古人,女真人,大周,還有更東面的朝鮮,而蒙古人還要分成察哈爾人,內喀爾喀五部,科爾沁人,女真還要分成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以及現在還挨不上邊兒的東海女真。
這種混亂場面,既要遏制住建州女真膨脹勢頭,還要防範察哈爾人趁機坐大,另外還得杜絕內喀爾喀五部和科爾沁人與建州女真勾搭起來,還要把葉赫部和烏拉部扶持起來,方方面面都要考慮周全,可手裡資源有限,也真是難為老爹了。
“宰賽不是想娶葉赫部的女兒麼?葉赫部和察哈爾人面和心不和,正好促成宰賽啊。”馮紫英笑了起來。
“哼,布喜婭瑪拉倒是合適,可是誰敢娶?宰賽自己都沒底氣。”尤世祿也笑了起來,“宰賽看上了金臺吉的女兒布舒拉,金臺吉卻還在猶豫。”
“哦?這宰賽還是有自知之明嘛,知道自己沒有一統天下的本事啊。”馮紫英想起布喜婭瑪拉那深邃如潭的眼神和遒勁剛健的身軀,忍不住咂了咂嘴。
“呵呵,紫英,弘吉剌部也就是在草原上略有實力,連察哈爾人都遠勝於他們,何談一統天下?”尤世祿大笑搖頭,“你是不是有什麼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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