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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馮大人到了。”內侍的聲音將永隆帝從沉思中驚醒。

“哦,讓他進來。”永隆帝振作了一下精神。

一個永平府的同知,卻被內閣諸公專門召回京中問詢,倒是讓永隆帝有些好奇。

不過馮紫英在永平府諸般舉措他早已經知曉,龍禁尉把所有情況都一一彙報了,的確當得酷烈之舉,尤其是整治盧龍廖氏,連根拔起,這等苛厲暴烈手段連盧嵩都為之心驚,在彙報的時候都不無批評之意。

龍禁尉也不清楚廖氏府中所藏各式皮毛和藥材從何而來,有可能廖氏的確和蒙古馬賊有瓜葛,也有可能純粹就是馮紫英栽贓之舉,甚至是不是蒙古馬賊也不一定,但馮紫英的意圖也很明顯,就是要藉此機會打擊敢於抵制他清理軍戶隱戶的盧龍士紳大戶。

這些貨物的確是老大和水溶派往遼東被劫的商隊之物,這一點據說和盧龍縣衙那邊的報案一致。

這些都無關緊要,老大和水溶現在裹得越發緊了,不過好像在永平府這邊吃了一回大虧之後,就不怎麼敢再往遼東去了,據說老大還有些懷疑是自己再從中做手腳,還專門派人去薊鎮那邊兒安排他在軍中的一些人調查了一番,結果無果而終。

想到這裡永隆帝也覺得有點兒意思,這小小永平府居然還能攪起這麼大風浪,馮紫英這個傢伙一去就把原本死水一潭的永平府給攪得風起雲湧,連帶著薊鎮也受到了影響。

永隆帝並不太關心永平府那些事兒,無關大局,但是薊鎮卻是他不得不重視的所在。

尤其是在察哈爾人南侵意圖越來越明顯,而且兵部職方司和龍禁尉這邊得到的訊息,內喀爾喀五部已經鐵定要加入林丹巴圖爾的南下大軍,而外喀爾喀也在蠢蠢欲動,據說林丹巴圖爾也開出了極具誘惑的條件,唆使外喀爾喀諸部出兵。

如果連外喀爾喀諸部都要加入進來,形勢就極其嚴峻了,也就必須要有所取捨,這一戰後,永平府還能變成什麼模樣,永隆帝內心一點兒都不看好。

“臣馮鏗見過皇上。”

“免禮,賜座。”永隆帝對馮鏗的觀感很複雜。

開海之略的確是絕才驚豔之舉,解決了朝廷財政上的拮据,若非特許金、關稅抵押等,去年難關很難熬過去。

但是開海對江南的利好讓永隆帝也有些心緒不寧。

從現在的情形來看,老大似乎正在積極遊說拉攏這些江南士紳,這種姿態看起來很正常,本來老大就和江南士紳關係密切,但是這種全方位的拉攏還是讓人有些疑惑,他意圖何在?

難道是想要借江南士紳向朝中江南籍的官員施加影響,問題是這樣做的目的呢?最大的可能性老大現在囊中羞澀,意圖要從江南士紳嘴裡透過開海分一勺羹,而他也意欲透過他自己的影響來成為江南士紳的代言人。

對於這一點,永隆帝倒不太在意,終歸還是要到自己這裡來定板,等到父皇大行,自然有的是辦法來收拾他。

唯一擔心的就是自己的身體,永隆帝現在也是越發愛惜自己身體,他一定要挺到父皇先走。

皇帝召見地方官員,一般會見各省三司主官,或者各府知府,哪怕是直隸州的知州都很少見,至於說一府同知,那就是絕無僅有了,單單憑這一點,馮紫英都覺得自己足以自傲了。

“……,永平府地理位置太過重要,軍地混雜,情況複雜,加之臨邊靠海,兼有鹽鐵之利,乃是溝通遼東中原之樞紐,乃是北地不可多得的寶地,臣到遼東,不敢懈怠,……”

前面都是大話套話,但不能不說,在馮紫英看來,恐怕永隆帝對永平府的瞭解也只是停留於輿圖上,你要真讓永隆帝說這永平府具體一二三,恐怕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再重要,也不過是北直隸一府而已,而北直隸也不過是內地十多省直中的一個行政區而已,對永隆帝來說,若非京東鎖鑰這個地理位置太過重要,你永平府有多少人多少地,蒙古人南侵會帶來多大影響,恐怕他都不會在意。

“馮卿,永平地理位置重要,朕也知曉,聽聞你去永平之後,和山陝商會一道意欲開港榆關,以卿之見,榆關若是開港,那薊鎮和遼東在後勤補給上的困難是否能夠得到徹底解決?”永隆帝也沒有繞圈子,徑直問道。

“回稟陛下,能夠得到一定程度緩解,但是要說徹底解決,恐怕還需要在三岔河口和鎮江堡開埠立港,方能徹底解決整個遼東薊鎮的後勤補給問題,同時這還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我們大周必須要建立起一支足夠強大的水師艦隊,雖然從現在來看,建州女真還不具備在水上作戰和運輸的能力,但是從長遠來看,建州女真對朝鮮的威逼之勢越發明顯,臣擔心朝鮮現在的光海君未必能抵擋得住東虜的凌壓,可能會和東虜合作,而且日本德川幕府動向不明,亦是令人擔心之處。”

馮紫英的話讓永隆帝也是既感到欣慰,也有些心憂。

不愧是馮唐的兒子,對遼東局面瞭解如此透徹,而且也並不避諱自己。

難怪此子要選永平府,看來也是有些擔心其父未來在面對蒙古和建州女真夾擊的情況下難以支撐,在榆關開港恐怕也不僅僅是從永平經濟發展角度來考慮,更多的還是要保證遼西走廊這條重要通道的安全。

此子還談到了朝鮮和倭人的威脅,雖然感覺有點兒誇張了,但是這種警惕性還是值得嘉獎的。

“唔,的確需要警惕。”永隆帝話鋒一轉,“兵部的訊息是察哈爾人和內外喀爾喀諸部今秋都有可能南侵,你們永平府恐怕就要面對蒙古人的大軍南侵,薊鎮這邊恐怕會承受壓力很大,而且薊鎮主要守衛京畿,永平府恐怕要有一些準備才是。”

馮紫英有些驚訝,永隆帝什麼時候變得如此仁慈了,居然會主動來提醒自己永平府可能面臨的洗劫和荼毒?他會在乎這個?

或許會在乎,但是在面對蒙古人對整個京畿地區的進攻時,他不該更在乎順天府麼?

或者說這是永隆帝一種變相示好的方式?對自己,還是對自己老爹?

不過既然皇上都這麼關心了,馮紫英自然要順著對方的話題說:“皇上所言極是,臣回去之後便會向府尊大人彙報,永平北部解釋薊鎮防禦地,蒙古人南侵勢大,薊鎮恐怕也不該放任不管才是。”

“馮卿,薊鎮防禦戰線太長,你應該清楚才對,朕也想要面面俱到,但實際上說這做不到,難道從遼東或者宣府調兵?遼東令尊那裡恐怕也一樣捉襟見肘吧,東虜難道會在這種情況下安分?宣府一樣如此。”永隆帝喟然嘆道:“令尊也是武勳出身的宿將,應該明白才對。”

馮紫英一直在猜測永隆帝的意圖,他相信永隆帝絕不會如此毫無緣由地說些這樣似乎有些不著調的話,肯定是有所暗示或者隱射。

他苦苦思索。

“皇上,難道就不能從其他地方抽調一些兵力來援助麼?”馮紫英心中猛然醒悟,皇上在談及自己父親時專門強調了“武勳出身的宿將”,語氣格外重。

“各地都不安分啊,要看兵部和內閣的意見了。”永隆帝意味深長地道。

馮紫英懵懵懂懂地結束了這一次有些詭異的覲見,後邊兒永隆帝的問話都有些心不在焉了,也不知道究竟是心思不寧還是精力不濟。

一直到走出宮門,馮紫英才確定,永隆帝此番召見的意圖應該就集中在薊鎮對永平府的防禦上,蒙古大軍南侵在即,薊鎮這一線如何防禦?該向哪裡求援軍?

“大人,這還不明顯麼?皇上這是在暗示您該給總督大人以及尤大人去信,提醒他們可以向兵部和內閣請援兵了。”汪文言在仔細詢問了馮紫英覲見永隆帝的所有細節之後,立即很篤定地道:“雖然文言不知道皇帝的目的,但是這也許是對您或者總督大人的一個示好?”

“沒那麼簡單。”馮紫英搖頭,自己和老爹固然重要,但也還不至於讓永隆帝如此折節,這一位如此做,絕對是有什麼特定目的,:“請援?援軍從何而來?宣府鎮皇上主動就否定了,哪還有哪裡?登萊軍?!對,登萊軍!”

馮紫英猶如被捅破了那層砂紙,豁然開朗,永隆帝對王子騰不放心,要動他的登萊軍了?!

可是如果王子騰率領登萊軍北上,和蒙古人一戰,以蒙古遊騎的德性,王子騰也是宿將了,要想儲存實力很簡單,甚至還可以藉此練兵,弄不好對皇上來說會得不償失啊,除非解除王子騰對登萊軍的控制,難道臨時指派一個文官督戰?王子騰會聽命麼?

馮紫英想得有些頭疼,皇上不會想不到這一點吧?

至於說為何要透過自己帶話那倒簡單了,遼東總督請援,內閣和兵部都可以光明正大的調兵,王子騰也無話可說。

若是沒有充分理由調兵,難免就要讓王子騰起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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