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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紫英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和宰賽的見面已經成為無數人關注的焦點,他還在按部就班的準備著和宰賽的會面。

在察哈爾人和外喀爾喀人聯手在順天府北部取得了輝煌戰果之後,整個京師城都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而京營在三屯營遭遇的歷史性的慘敗更是加重了京師城內官員和民眾的驚恐和擔憂。

他們擔心一旦內喀爾喀和科爾沁聯軍也加入戰局,從順天府東面的遵化、豐潤發起攻勢,京畿一帶已經沒有多少機動兵力能阻擋內喀爾喀和科爾沁聯軍的進攻,大同和宣府的兵調過來需要時間,而這期間,內喀爾喀和科爾沁聯軍甚至有可能直接打穿薊州、三河、香河、寶坻這一線,向西掐斷運河。

薊鎮兵由於將主力都已經調集到了北面,除了遵化還保留有兩萬大軍駐紮外,在豐潤僅僅只有兩個營六千人兵力,而且在獲知三屯營京營慘敗之後,就迅速向西退卻至玉田,到後來更是直接退過了鮑丘水,在寶坻、香河設立防線。

這也就意味著兵部幾乎徹底放棄了玉田、豐潤,而從薊鎮那邊傳來的訊息,遵化一部也準備退卻到薊州,也就是擔心內喀爾喀和科爾沁聯軍會借勢從遵化與玉田之間突進,利用其強大的騎兵機動能力來實施穿插突破。

薊鎮方面的退卻,直接導致了豐潤、玉田乃至更南面的梁城所這一片光大區域的風聲鶴唳,所有人都在傳言內喀爾喀和科爾沁聯軍會西進順天府,這使得這幾個縣的百姓開始向西難逃,席捲而來的逃亡流民把整個運河堵得嚴嚴實實,這個時候如果內喀爾喀人真的趁勢突進,馮紫英覺得恐怕還真要出大事兒。

這種情形也無疑加重了馮紫英和宰賽談判的壓力。

見面抵制選擇在了榛子鎮。

這裡距離三屯營不算遠,離遷安和盧龍也不近,緊鄰豐潤縣城,位置適中,所以最終商定於此。

榛子鎮上的人早已經逃亡一空,這既有永平府之前釋出的堅壁清野命令,也有三屯營一戰之後,京營潰兵的四處流竄,把一些不願意離開的民眾也給徹底嚇跑了。

所以當馮紫英帶著布喜婭瑪拉和德爾格勒的甲騎,加上侯承祖的五百水兵地帶榛子鎮附近時,宰賽的內喀爾喀輕騎也到了。

雙方的斥候早已經撒了出去,確保雙方都不會有摧毀俘虜對方的意圖,這樣在榛子鎮兩頭各自都駐紮各部,然後斥候相互監督。

最終進入會談所在——就在榛子鎮十字路口的一處茶樓上。

雙方的警衛、斥候把周圍都檢查了一遍,便是莽骨大、比領兔所帶的精騎與布喜婭瑪拉、侯承祖等人所帶的甲騎和水兵也都留在了外圍。

雖然在下方能看到這一個四面敞亮,並無遮擋的二樓茶樓上,但是周遭太過空曠,沒有制高點,而且又窗欞、門框的遮掩,要想用火銃和弓弩暗殺卻很難。

馮紫英和宰賽幾乎是同時抵達的,兩個人在茶樓下的十字街頭兩頭下馬,遙遙相望,然後帶著人各自走近。

布喜婭瑪拉和侯承祖二人跟在馮紫英身後,而宰賽則帶著莽骨大和比領兔以及所宰三人。

看著布喜婭瑪拉跟在那個年輕的嚇人的漢人青年身後,宰賽也有些驚訝和觸動,看來建州女真給了葉赫部太大的壓力,才迫使葉赫部和大周走得如此之近,甚至不惜甘為大周的附庸了。

但這樣的選擇有錯麼?宰賽不確定。

就像自己來和馮紫英見面一樣,內喀爾喀五部中一樣有很強的反對聲音。

除了卓禮克圖洪巴圖魯的支援外,其他三部幾乎都是不贊同,尤其是在察哈爾人與外喀爾喀聯軍在順天府取得大捷,在京畿北部風頭正勁時。

林丹巴圖爾在獲知己方在三屯營大獲全勝,一舉擊潰了京營八萬大軍時,也是專門遣人送來賀禮以示祝賀。

當然隨之而來的也有邀請和指令,希望內喀爾喀和科爾沁聯軍能趁勢進攻遵化和豐潤、玉田,向西挺進,最終三方能會師於通州。

內喀爾喀五部中對於向西挺進到通州還是有些疑忌,畢竟這個距離可不近,而且需要打穿整個順天府東部地區,再說薊鎮軍的主力在北面,但是越是向西挺進,也越是意味著深入了敵後腹地,一旦有個什麼意外,要想脫身就不那麼簡單了。

在這一點上,卓禮克圖洪巴圖魯和巴顏達爾伊勒登的觀點趨於一致,認為那樣太危險,縱然真的要執行林丹巴圖爾的命令,也最多打到玉田,拿下玉田和豐潤二縣就是極限了。

至於遵化,卓禮克圖洪巴圖魯和巴顏達爾伊勒登都不願意去碰,那是薊鎮軍駐紮重兵之地,遵化城甚至比遷安城更城高牆厚,弄不好就要像遷安城一戰一樣,碰得頭破血流,現在內喀爾喀人已經拿到足夠多的利益,是該考慮在如何儲存實力的情況下把到手的利益保住退回草原才是第一要務。

其他幾部態度都更傾向於執行林丹巴圖爾的命令,最起碼應該打到寶坻、香河一線再來觀察形勢,而且寶坻、香河的富庶也遠勝於玉田和豐潤。

尤其是科爾沁人更是心思更甚,一門心思要想飲馬運河,這讓宰賽也很是不屑。

好在在經歷了這一仗之後,宰賽已經在內喀爾喀五部中建立起了足夠的威望,再有卓禮克圖洪巴圖魯的堅定支援,其他幾部,包括科爾沁人也都不敢拂逆宰賽的決定,反對歸反對,當宰賽決定和馮紫英一唔之後,其他幾人也都知趣地等待會晤的結果。

馮紫英和宰賽兩邊的人都在茶樓下站定,雙方都在相互打量。

布喜婭瑪拉算是對雙方都認識,不過此時她沒有馬上向前介紹,而是放任相互對視掂量。

最後還是馮紫英坦然一笑,上前一步抱拳一禮,“這位可是弘吉剌部首領宰賽?久聞大名了,在下馮鏗,大周永平府同知。”

“在下正是宰賽,小馮修撰的大名,宰賽也是久仰了,今日得見,幸甚。”

沒想到宰賽的漢話說得如此流利,而且居然還能說幾句文縐縐的禮節性話語,馮紫英也頗為驚訝,對宰賽的印象也好了許多。

在馮紫英看來,一個願意學習漢話和漢人文明的內喀爾喀首領起碼具備了足夠的眼界和胸襟,能後認識到自己部族要發展壯大,就不能故步自封,這樣的人物值得他馮紫英一交。

見馮紫英眼中露出驚訝之色,宰賽也頗為得意,其實他漢話雖然說得還算流利,但是要說能用一些禮節性的敬辭和語言來表達,那就有些為難人了,不過他還是專門去學了幾句,現在看來果然讓對方大為吃驚。

“虛名何足掛齒,讓宰賽君見笑了。”馮紫英微微一笑,伸手做出一個請的動作,“宰賽君請!”

“馮君請。”宰賽也做出同樣的姿勢,這讓他也鬆了一口氣,總算是把這見面一套走完了,他在短時間內能學會的,也就這些了,再多就要露餡了。

既然對方豪爽,馮紫英自然也就坦蕩,索性伸出手去,宰賽一愣之後,直到馮紫英胳膊伸過來,二人把臂,朗笑聲中,一起上樓。

茶樓上只擺了一張茶桌,並沒有其它閒雜人,好在水缸、茶壺都有現成的,臨時燒水便是。

上樓的幾人中,大家都把隨身攜帶的武器,包括刀劍、短弩、自生火銃等物件都放在了樓下,交給了各自的隨從帶到一箭之地保管。

茶桌旁只擺了兩張椅子,作為主人這邊,侯承祖只能勉為其難的親自燒水,布喜婭瑪拉則站在了馮紫英身後兩步之遙處,同樣莽骨大、比領兔和所宰三日也站在了宰賽身後。

這個時候馮紫英才有暇來仔細打量這個內喀爾喀五部中新近崛起的首領。

三十左右,一張典型蒙古漢子的面孔,鷹目隆準,薄唇上方兩撇鬍須,顴骨微高,略顯黝黑粗糙的面板顯示出對方長期奔波磨礪才會成就眼下這番成就。

同樣宰賽也在觀察著這個極具名氣的年輕人。

薊遼總督的獨子這個身份已經很顯赫了,但是這卻不是對方名氣最大的一方面,小馮修撰這個名頭更大。

宰賽也仔細瞭解過這個大周翰林院修撰背後的含義,這意味著對方是大周讀書人中最富有名望的那一批,而和草原上不一樣,大周朝廷中掌握核心權力的不是武將,而是文臣。

而讀書人就是要成為一個文臣的起碼要求,而考中進士就是所有讀書人夢寐以求的願望,一旦考中進士就能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魚躍化龍。

可即便是成為進士,進士這個群體中也只有屈指可數的極少一部分人,才有資格進入翰林院,可以說進入了翰林院,也就具備了可以進入大周文官權力巔峰的門檻,有資格成為內閣閣老中的一員,那是可以和大周皇帝共享權力的群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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